到了第二日,沈家的三个女人一同吃早饭,沈云汀吃得极香,其实眼下的沈云汀,沈云慢是有意护着她的,因而关于瞿南乔杀父母一事、而今她怀孕一事,都是瞒着她,一则她还年幼,另一则也是因为不想她过多的知道这大人之间的恩怨,更多的希望她保持眼下的这片童真。她看着她吃得香,眼里的神情便柔了下来,伸手抚了抚头发,“云汀,慢慢吃。”沈云汀便抬起头冲着她笑了一笑,她埋下头,亦慢慢吃,她因是经了一夜的思考,总算是拿定了主意,便有一股赴死一般的豁然,整个人反倒沉静下来,一旁的江妈却是欲言又止,频频朝她张望过来。
待吃完了饭,她与江妈一同收拾,江妈洗碗时,她便立在她旁边,轻声道,“江妈,你去帮我抓一帖滑胎药吧。”
“什么?”江妈原本欲放上桌的碗就掉在地上了,叭一声就碎了,“小姐,你……”
“我已经决定了。”沈云慢道。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沈云慢道,“就这么办吧。”
她其实到底是有三分不好意思,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跑去买滑胎药,或是上医院堕胎,总规是面上挂不住的,因而才托了江妈去,是有私心在里头的。
待药买回来时,沈云汀已经被送去了学校,她正独自一人在家,坐在堂屋里的桌旁,临摹一本字帖,听到响动,她抬起头来,刚想开口问江妈,居然是瞿南乔,正兴冲冲的走了进来。
她眉头微皱,心中一动,一股不详之感弥漫,手上一顿,一嘀墨汁便滴在了纸上。而瞿南乔已经行至了身旁,面上甚是急切,笑着道,“云慢。”
“你来干什么?”她冷冷道,眼一睃,便见江妈手中提着一个药包,埋着头,蹑手蹑脚的朝厨房而去,脱口喊道,“江妈!”
江妈吓了一跳,点点头,“哎,小姐。”疾步便消失在了厨房门口。
“云慢。”却是瞿南乔道,“江妈说,你怀了我的孩子,是不是?”
她眼中神色顿冷,手中的笔却不停,继续在帖上临着字,冷声道,“没有。”
“没有?”瞿南乔诧异道,“可是江妈明明说……”
“江妈说什么啦?”沈云慢抢白道。
“江妈说你怀了我的孩子,说你还要打掉,”瞿南乔急道,“云慢,是不是真的?”
“我是怀了身孕,”沈云慢将手中的笔一放,看也不看瞿南乔一眼,冷声道,“但是这和你没关系,请你出去。”
“怎么会没有关系?”瞿南乔急道,“云慢,你怀了我的孩子,我要做爸爸了啊。你要把孩子打掉?为什么?云慢,以前的事,是我不对,过去了就算了,好不好?我们再复婚,我一定对你好。”
“不可能!”
“为什么?”瞿南乔面上愈加急切,“为什么不可能?你看你连我的孩子都怀上了,云慢,这是老天要我们在一起,这是老天都给我们机会,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就当是,就当是也给我们的孩子一个机会,我知道你恨我,可是孩子,孩子是无辜的呀……”
沈云慢初始听到他说的“我们的孩子”时,心中没来由便是一抖,嘴上却是哪肯服软,冷冷笑道,“瞿二爷,你只怕是弄错了。”
“什么?”瞿南乔一怔。
“这个孩子,根本不是你的。”
“什么?”瞿南乔一时怔在当场,声音蓦的便大了,“怎么可能,你怀的怎么可能不是我的孩子?别开玩笑了,云慢,你和我,那个的时候,你明明是,明明还是……”
“明明还是什么?!”沈云慢突的站起来,这个事情便是她心中一根刺,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她的清白身子给的居然是她杀父杀母的仇人。
此时瞿南乔突然提起,她整个人便陷于暴怒,将桌上的纸墨笔砚一扫,扫到他的身上,他那青色的衣衫被墨汗一泼,只显出湿碌碌一片,听到她暴跳如雷的声音,“我和你什么关系都没有。瞿南乔,我告诉你,这个孩子根本不是你的,不是你的!”
“那是谁的?”瞿南乔不可置信的问道,原本满腔的热情,被她这一句话,如同是满盆的凉水兜头浇来,瞬时整颗心都凉了一半,“你不要告诉你,你还和别的……”
“没错!”沈云慢大叫道,“这是我和别的男人怀的孩子,你满意了没有?”
“沈云慢,你……”
“这根本不是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你给滚出去,滚出去!”
她尖声叫起来,伸手便来推他,他眼中神色及是痛苦,想要伸手来抱她,口中喃喃,“不,我不相信,云慢,我不相信你会这么对我。这就是我的孩子,你怀的就是我的孩子,你不要把这孩子流掉,我们生下来,好不好?我们以后好好的,我会好好对你,好好弥补你……”
“不可能,不可能!”沈云慢的眼泪缓缓而出,厉声道,“瞿南乔,我们早就不可能了,我们已经没有将来了,从你杀死我爸爸妈妈那一刻起,一切都已经注定了。你走,这孩子不是你的,和你没关系,我要怎么处置他,更是和你没关系,你滚!出去!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滚!”
“云慢。”瞿南乔的声音里近乎哀求,“你不要这样子,我知道这孩子是……”
“这孩子不是你的!”沈云慢道,“我说了不是就不是,再多说一句,我现在就把这孩子打死在我肚子里。”她边说,边就已经握了拳头,要往自己腹上砸过去。
“云慢!”他厉叫起来,见到她的动作,心中没来由只觉恐慌,一双眼里满是挫伤,良久,方不可置信的摇摇头,又点点头,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要被抽干了,嘴唇蠕动,那声音几不可闻,“好,我走!”
沈云慢紧咬着唇,眼里满是泪花,却不肯往下掉下来,只是将他恨恨看着,而他缓缓转身,往门口行去,背影满是落寞,竟是脚下不稳,过门坎时,几欲摔倒,一只手扶着门框,稳了稳心神,听到沈云慢冰冷的声音传来,“瞿南乔,请你以后都不要再来招惹我,昨天在麻石街上的事,算我谢谢你。我父母的仇我不能报,可是不代表我就能原谅你。所以,我请你,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只要一看到你的脸,我就恨你一次,恨我自己一次……”
他扶着门框,望着屋外明明晃晃的太阳,今天的阳光多烈啊,可是这再烈的阳光,却再也照不进他的心,照不进她的心,他们两个人,从此陷入黑暗里,是万劫不复了。
他的喉结动了两动,强忍着眼中的酸意,步履踉跄的行了出去。
直待他的脚步声渐远,沈云慢眼里的泪方落下来,落在桌上的宣纸上头,瞬间晕开来,她一屁股坐下,捂着面,痛哭起来,江妈远远站在厨房门口,眼中满是伤痛,抹着眼泪,一时竟是不知什么话来劝慰她。
良久,沈云慢方哭得够了,江妈已经行过来,递来一条热毛巾,轻声道,“小姐,擦一下脸吧。”
她接过毛巾,一双通红的眼只将江妈望着,江妈在她这凌厉的眼里低下头去,听到她问,“谁叫你告诉他的!”
“小姐。”江妈道,“我…...”
“你什么?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我的事,我的所有事,以后都和这个人没有关系,你为什么总是要这样自作主张?”
“小姐……”江妈道,“不是我自己去告诉他的,是我在街上碰到了瞿先生,他看到我进去抓药,就问我家里是不是出了事,谁生了病,可我没和他说,就走了。结果瞿先生他自己跑到药铺里去问了那个小二,问我抓了什么药才知道的。我本来都已经走了,他又追上我,逼问我是怎么回事,我一时没有忍住,才告诉他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