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盛世,皆为泡影。”
“所以进入神编织出的那个崭新的梦境吧,那远比你所看见的要更真实,也更美好。”
*
“出来吧,镜。”
透明身影飞出,向着神代姬璃子点头示意,她在空中轻盈地转身,与一道纯黑的影子交融,却并未多做停留,而是化作一道光融入了栗花落娜娜的身体。
“二重变身,Dead Cageling(死去的笼中鸟)。”
眼尾拖出一抹嫣红,栗花落娜娜的长发被一根缎带束起,裙摆凋落成暗红的颜色,繁复的花纹在长长的褶袖上层叠。
“二重变身,这就是你要给我看的东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如果不是我,你根本不可能会去掌握这种技巧。”神代姬璃子皱眉,手指却扣上了腰间软甲一处不起眼的装饰,稍一用力,装饰便松动,露出了锋锐的边缘。
“——离她远点!”海原初花的声音突然在她的脑海炸响,神代姬璃子蓦地一惊,下意识地飞身后退,却在跃至半空中的时候感受到了自脸颊传来的凉意,伤口没有即刻愈合,温热的液体被擦过她耳边的物体带出一道细细的红线,在半空中仿佛慢镜头一般抛洒。
——不再是石头了,那是有着比刀刃更锋利边缘的,漆黑中带着紫红的鸟羽。
随手抹掉脸颊旁的血迹,神代姬璃子看向栗花落娜娜的目光渐渐变得冰冷起来。从那片鸟羽上,她感受到了海原初花的气息。
“你对她做了什么?”软甲上取下的小刃被她捏在指尖,在月光的照耀下却没有任何反光。
“啊啦,我还以为你会接着和我装傻呢。”栗花落娜娜扯了扯木耳裙上的罩纱,脸上忽然堆起了假笑,“这不就是那个杀手‘Siren’的力量吗。哎呀,不好意思,我忽然忘记了,那个家伙,好像和你是一伙的呢。”
她顿了顿,然后脸上忽然扬起了一个诡异而张狂的笑:“还是说,你真的已经和她——”
一声闷响,栗花落娜娜的笑靥被忽然砸来的拳头破坏了原本的形状。她整个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扬起一地尘埃。她的身后,神代姬璃子冷冷地抛着手中只剩下一半的小刃,异色双眸中怒火被死死压制,却仍忍不住汹涌。
“别给脸不要脸。”她说,“现在,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栗花落娜娜抹去嘴角刺目伤痕溢出的血迹,重新站直身体,“这就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了。我只能说,别小瞧了人类的力量,栗花落家族这么多年来的积淀,怎么可能是你们这些异族的把戏能够替代得了的?。”她嘴角的弧度因为剧痛微微颤抖着,却因沾了鲜血而显得越发刺眼,肆意张狂。
“还真有脸说啊,你现在运用的力量,难道属于人类?”神代姬璃子嗤笑,藏在手甲下的指尖缓缓屈伸,每一次颤抖都牵引着无形的丝线,力量渐渐集结。
“或许吧。但是我劝你最好不要对我动手。”栗花落娜娜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姿态像是一只刚刚睡醒的猫,湿润的眸子半含着内敛而高傲的笑意。她纤细的手指扣上了手中的鸟笼,笼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只垂死的鸟,乌黑的羽,通红的眼,渐渐衰弱的啼啭却绮丽到令人落泪的地步。
“这是……”神代姬璃子感到了不安和恐惧的意味。她看着那只鸟,鸟儿也看着她,它的眼神和记忆中的栗发少女渐渐重叠,真实而残酷得无可辩驳。
紫眸倒映出笼中鸟垂死的姿态,栗花落娜娜摊了摊手:“我听闻传说中塞壬原本拥有鸟的翅膀,却因为触怒了神被折断了翅膀。”
“那么我想,若是我将这可怜的鸟儿握在手中,是不是也就等同于,将塞壬的生命握在了手中?”她将手伸入笼子,捉住了那只鸟儿。“那么来猜一猜吧,这只鸟儿,会活着,还是,会死?”
栗花落娜娜向前伸出手,手中握着那只鸟儿。鸟儿并不挣扎,只是静静地望着神代姬璃子,眼神温柔又悲伤。
“啧,我从来没想过,做人还能无耻到这种地步。”海原初花怒极反笑,冰冷的枪口已经瞄准了金发少女的太阳穴。她有着绝对的把握一击毙命。但她硬生生把手从扳机上掰了下来,手指关节“喀喀”直响。
——相信小切,她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愚蠢的想法。”神代姬璃子突然上前一步,眉间冷冽的风姿绽放,凌厉如刀。一瞬间,海原初花有种错觉,她的眉间,有花在盛开。她目光灼灼,直逼栗花落娜娜,直到后者被她看得忍不住微微偏头,才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兀自低头轻笑了起来。
“你的花冠真好看,就像希律王的那样好看。”她敛着眸子,说道。口吻极其轻柔,像是在念一句短诗。
栗花落娜娜皱眉,内心的防备不减反增:“这话你刚才已经说过一次了。”
神代姬璃子却不搭理她,继续自顾自地说道:“就是不知道,它会不会像希律王的那样燃烧,像血一样。”
黛蓝优雅地提起裙摆,进入了神代姬璃子的身体替换了深红的位置。软甲一瞬间凋落,被层叠的丝绸长裙所替代。她轻轻舒展因为长时间战斗而紧绷的身体,全身的关节发出“喀嚓喀嚓”的响声,裙摆随着身体的动作被扯动,露出赤裸的双足,在月光下像极了一对纯白的鸽子。
金色的眼睑下,冰冷惑然的眸光缓缓自眼睫后浮现,映着一轮皎皎月色,冷冽却动人。
“有着金色之眼的巴比伦之女,你是莎乐美,你果然是恶魔的女儿。”栗花落娜娜张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嘶哑。
“嗳,说话别那么难听嘛。”神代姬璃子轻轻勾起浆果色的唇。只见她轻轻摘下头上的骷髅,将它捧在手心,像捧着爱人的面庞,在骷髅冰冷的眉间虔诚地印下一吻。
“我知道你的眼睛胜过群星不敢露面的夜,我知道你的皮肤如同群山上的皑皑白雪,我知道你的唇就像落潮时的珊瑚、像深井里埋藏的朱砂。”
“所以让我接近你,让我同你交谈,让我亲吻你。我知道你一定会爱我的,我也知道爱的神秘远胜过死的神秘。”
“沉沦于这份礼物吧,然后进入乐园的幻影,永无归途。”
星星像无花果一样坠落而消失不见了。月光渐渐变得血红,映照得世间像是无边的血泊。而她静静地站在这血海中央,仿佛世间所有的罪孽都落在了这个吻上。
“有趣。”海原初花定定地看着那个身影,狙击枪歪倒在一边,而她却恍若未觉,“连我都感到窒息的爱意,莎乐美,还真是危险到美丽呢。”
“我……”栗花落娜娜感觉到自己无比的困倦,但双眼却怎么也合不上,双手不受控制地松开,鸟儿挣脱了束缚,拖着残破的羽翼飞向了漆黑的夜不再回头。变身被迫解除,透明的甜心拖着虚弱无比的气息钻入蛋中陷入了沉睡。
倏尔一声叹息响起,闪着宝石光点的甜心悄悄隐没在了神代姬璃子的胸口,酒红的长发被无形的手编成发辫垂下。神代姬璃子天真而诡异地微笑着,将高脚杯中冰凉的鲜红液体尽数倾倒在了栗花落娜娜的头顶。而后者无力地瘫坐在地,像是个残破的人偶娃娃,睁大的眼睛中眸光涣散,一如不久之前的那个夜晚。
“睡吧,做个好梦。梦里的那个世界,远比你所看见的要更真实也更美好。”
*
栗花落娜娜讨厌梦,准确地说,是讨厌噩梦。
实际上,自她记事以来,就再也没有什么梦境是不令她惊恐地醒来,冷汗浸湿睡裙的了。可是这个梦,是不一样的。她梦见了自己回到了小时候,梦见了记忆中最初的那个冬天。
她看见自己的外祖母对着自己温和地笑,抱着她,像鸟儿用羽翼庇护着稚雏。
她看见被绒布擦过的窗映着零落的天光,而窗外的雪花纷纷扬扬,落在整个大地上,像天使从她的头顶飞过,他扑打翅膀,于是羽毛纷纷飘落,好像一切不美好的事情都会被天使的羽毛遮蔽。
雪渐渐停了,同样洁白的日光从灰白的云的罅隙间落下纯粹的颜色。她推开门,走进雪地,眼眶被纯白的颜色刺得通红,内心却忽然被不知名的喜悦充盈,泫然欲泪。
——这是天使的羽毛啊。
一夜大雪,让门前的积雪异常地深厚,她刚开始还能勉强地迈步,后来终于在没过腰间时停止了前行。她掬起一捧雪,在日光的照耀下,像捧起了一簇小小的银花。
身体忽然被蜂拥而至的喜悦夺去了支配权,太阳渐渐升至了最高点,在那双紫色眼眸中的光亮最盛的时候,她静静地倒下了,然后身体被崩塌的雪掩埋。
于是这个梦境中,再也没有人能找到她了。
*
幻境中少女的身躯被雪掩埋,现实中少女的泪水从眼角滴落,溶于尘埃。
*
栗花落娜娜猛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的身体失去了所有气力,被辺里唯世搀扶着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我刚刚这是,陷入了幻境?
但她没有时间再去细细思考了。她静静地垂眸,一手在辺里唯世身上借力,几乎用尽所有力气,向身着祭祀长裙的少女行了一个最简单的礼:“未央大人。”
少女微微点头算是还了礼节,而后将脸偏向神代姬璃子。她的双眼蒙着一块白色的绸布,她的身旁,外表几乎与她一模一样的甜心——或许是甜心吧,因为它散发出的气息叫所有人不寒而栗——静静闭着双眼,不发一言。
神代姬璃子皱眉,脑内闪过刚刚他们出手救下栗花落娜娜的场面。如果只是辺里唯世的话她根本不会放在眼里,只是这个被称作“未央”的蒙眼少女似乎拥有一种诡异的力量,让自己第一个照面便吃了亏,全身而退自然是没有问题,但是却白白丢失了一个除去栗花落娜娜的好机会。
“啧。”神代姬璃子微微握拳,估计着自己被震麻的手一时半会儿是用不了了。她抬起头,问道:“阁下是何人?”
名为未央的少女将双手交叠于胸,向她行了个陌生的礼节,繁复的长裙随着她的动作如流水般沿着身体轮廓倾泻而下,冲散了一地血色的月光。
而后,她回答道:“吾名未央,奉吾神之谕而来,寻海妖之迹。”
银白色的光落在她身上,是整个世界中唯一一抹洁白无垢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