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不会再迷茫了，也已经不会再悲伤了。”
“因为你和我一样，都是与众不同的存在。”
*
一个又一个节目过去，人们却恍然如身处梦境。
而坐落于圣夜学园最高处的钟楼，那支镶嵌着祖母绿的指针缓缓靠近了12点的方向，午夜快要到了。
又一个节目过去，辺里唯世看了看手中的节目单，上面已经只剩下了寥寥几个名字。他走上舞台，对着兴致高涨的观众们微笑道：“看来大家都很期待焰火呢，那么让我们有请，来自六年月组的海原初花！”
灯光一瞬间暗了下去，舞台的音响中传来了海浪的声音，身着白色长裙的少女一步一步走上了舞台。
浅淡的光投在她如剪水般的眸中，漾起金色的尘光。柔和的光晕如流水般落在小腿清伶的线条上，衬得被缎带缠绕的赤裸双足越发纤细而近乎透明。场下没有多少人认识这个少女，但所有人都无法辩驳的是，她很美。不同于栗花落娜娜的明艳精致或神代姐妹的美而近妖，那是一种只能用安静来形容的美丽。
而吸引了所有观众的目光的，是她锁骨上如同青花瓷釉彩般的花朵。明明是有些精致到妖异的图案，放在她的身上，却不让人感到有丝毫不妥。
她浅浅地笑，有种遗世般的静好。
在万众瞩目中，她闭上了双眼，将话筒凑近唇边：
“请告诉我，悲伤的意义.....”弦乐的声线低回辗转，交织缠绕，将少女的歌声勾勒出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美好。
即使闭上双眼也看不见伤心的事情
不曾感受过温暖也就不会受到伤害
忆不起是谁的温柔声音在心的海原汹涌
渐渐褪色消逝的过去中有谁在呼唤我
仅仅依靠这双手何时才能找寻回悲伤
在不能重来的此刻只能看见你的身影
【越悲伤，就越美丽……我该说果然不愧是传说中的海妖吗。】名初轻笑。
“别取笑我了，真正的海妖是什么样子，你我不是最清楚吗。”明明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恍惚间却好像就发生在上一个瞬间。
远远地有着静静的光和那艘美丽的小船
载著汹涌的叹息消失在心中漾起的浪涛
为何寻求不知缘由的温暖在充满困惑的海原
生命之船在荡漾微波间启航
在无星的黑夜中破浪前进
黑暗的另一端只能望见你的身影
歌唱的少女想起了自己重获新生的那一天。那一天，也是在这样的歌声中，少女邂逅了海中的妖精。
海妖有着柔软垂落的墨蓝发丝，鬓边、手臂与腰际长而透明的薄鳍像是用丝绸挽成的花朵，琥珀色眸中一湾暮色延伸，还有修长绮丽得无法想象的鱼尾，在霞光下粼粼闪耀。
那时的她向着遥远的火烧云唱着自己最喜欢的歌，仿佛镌刻于灵魂中的歌声婉转而凄凉，眸中的夕阳也在一瞬间溢出了眼眶。
远处有乌黑的鸟羽飘来，从她的指缝间穿过，带着焦灼的气味，被暮光燃成了火焰般的颜色，弥散于黧暖的海风当中。她收拢手指，却连那样的温度也无法记起。
“真是美丽的歌声，人类不可能有这么完美的声音。”
“告诉我，你的名字。”
她有些失措地想要挣脱海妖探询的眼光，别过头，吐出了那个至今都不愿回想起的名字。
“篱，花山院篱，我的名字。”
——作为花山院家的笼中鸟而生的，我的名字。
——不对，已经不再是花山院家的鸟儿了，我，是个没人要的孩子……
去向记忆中的没有浪花的彼方
前往消逝在海底的温柔的方向
直到能自己找回
确知将会彼此相爱的悲伤
在不能重来的此刻只能看见你的身影
然后她看见海妖俯下身来，用嵌着长长指甲的手指亲昵地摩挲自己的脸颊，拭去了泪水。明明是冰冷的温度，却让人没来由地感到温暖。
从海妖的口中，吐出了如出一辙的语言：
“你才不是没人要的孩子，你是海的孩子，你是海妖。”
“你是这一片空阔辽远的海原之上，最初盛放的花朵。”
那一天，流浪的笼中鸟在散落一地的暮色中，在海妖的怀抱中，歌唱着死去了。
那一天，名为海原初花的少女于碎成千万点的星光下，在海妖的目光中，诞生了。
自此，再无迷茫。
栗色的眸子闭上复又睁开，随着炫目灯光带来的刺痛而至的，是仿佛来自整个世界的寂静。她浅笑，脑海中却倏忽闪过了那个深红色的身影。
【那些人类全都呆住了呀，也难怪，海妖的歌声怎么可能是这些人类能有幸聆听的呢。不过这样他们就能把那顶大帽子给你了吧，还有烟花。】
“都说了不是帽子，是圣夜的桂冠……”
——我已经不会再迷茫了，也已经不会再悲伤了。
——因为我知道，还有和我一样与众不同的存在。这是我们诞生于世的意义。
后台。
“真是绮丽啊，Siren的歌声。”神代姬璃子望着舞台的方向，抿了一口杯中的红茶，已经微微有些凉了。
在她身旁，神代亚玖子正盯着手边的剪报，报纸上少女的笑容精致得体，却带着些微刺眼的虚假，旁边还特意配上了夸张显眼的字体：“神代的高岭之花凋零？！神代家族继承人遇袭身亡！”
报道中指出，神代家族的继承人神代清和是在袭击者造成的车祸中受伤，随后中弹身亡的。事发后，神代财团立即召开了新闻发布会，宣布了神代清和地位的继承者——神代姬璃子与神代亚玖子。极快的公关速度让人不禁感叹少女的死仿佛一出被刻意安排好的闹剧，甚至透着点讽刺的意味。
而事件发生后不久，黑市传来消息，此次事件是杀手“Siren”所为。虽然神代清和什么也不肯说，但她们最终还是追查到了海原初花的身上。
——虽然有传言，Siren的身姿出人意料的年轻，但是要是说是一个还没上国中的女生的话，任谁也不会相信的吧。
“没办法，看来第一是没什么希望了。不过罢了，只要赢过栗花落就算成功了。”神代姬璃子说道，表情却带着些许遗憾之意。
“比起这个，您又有何贵干呢，藤咲凪彦阁下。”
站在她面前的长发少年还是一如既往地微笑着，但眸中一片枯茶色的澄净中蕴着的复杂神色出卖了他。
他说：“我来只是想询问神代亚玖子小姐一些事情。”
神代姬璃子眯了眯双眸，将黑发少女一瞬间的慌乱尽数纳入眼底：“既然如此，我便先行告辞了。小玖，和藤咲阁下谈完话之后就来找我吧。”她站起身，理了理裙摆，转身走出了后台，只留下一个纤细的酒红色背影。
——璃茉，我不想因为我的复仇，让你失去自己的幸福。
偌大的后台只剩下了神代亚玖子与藤咲凪彦，沉默在两人间蔓延开来。
良久，神代亚玖子终于忍不住开口，打破了这片沉寂：“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藤咲凪彦笑了笑，枯茶色的眸中仿佛有一片起了波纹的湖水，漾起一连串光影婆娑：“我只是，想要向神代亚玖子同学确认一些事情。”
他举起手，手中是一本日记本，薄樱色的封面上花枝重叠，少年纤细的手指拂过日记的封面，像轻抚着一个温存却不愿醒来的梦。
她记得那个日记本，那是某一日放学的路上，藤咲凪彦拉着自己买的。薄樱色的封面和她记忆中大和舞姬的面容重叠，化成了一片朦胧的光影。藤咲凪彦翻开第一页，清秀娟丽的字体映入两人的眼帘。
——真城璃茉。
“请问你，认识这个女孩子吗？”
即使早就知道他此次来找自己的目的，藏在袖中的手指依旧微不可察地紧了紧。
果然还是忘不掉啊，她想。
她不是那个因国王的不信任而一无所有的小丑日奈森亚梦，她只是一个为了帮助挚友而选择离开的皇后。她会为了挚友奋不顾身，但她还没有想要放弃所爱。
“是，傀儡师让你来的？”她看向自己身旁的甜心，后者对上她的眼神，有些心虚地转过头去。“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找到我。”
“是，但也不全是。”藤咲凪彦敛下眸子，“说起来可能有些不可思议，在我的记忆里，曾经有过这么一个女孩子，这个女孩子对我很重要，但我却把她忘记了。等到我再重新想起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我找不到她了。”
“所以，你能告诉我，她在哪里吗？”随着他的话语，少女的双眸好像湖面上的浮冰一样渐渐碎裂溶解，裸露出的暗流涌动尽数落入少年的眼中。
神代亚玖子握紧了拳，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自己的颤抖：“抱歉，我不认识你所说的真城璃茉。”
——至少是现在，我还不能结束这一切。但还是，有些不甘心呢……
“真的不认识吗？”少年眼中的枯茶色流转着光芒，像是通透的琥珀，越发真切地落在少女的眼底。
“……真的。”才怪。
“既然这样，就请拜托你，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她的话，请转告璃茉，藤咲凪彦还在等她。无论她在哪，无论她变成了什么样子，无论她还是不是从前的真城璃茉，藤咲凪彦都会等她。等她回来，等她长大。”
“这是我作为一个骑士，对女王许下的誓言。”也许并没有童话故事那么美好，但他也愿意为自己的小小女王奉献忠诚。
为什么不试着去相信一下呢？
静寂蔓延，神代亚玖子只觉得时光从未这么缓慢地走，而少年眼中的枯茶色越发真切地落在她的眼底。
有什么东西从潘多拉的盒子里出走，女王的心跳倏忽间乱了音调。
“……我会的。比起这些，还是先照顾好你自己吧。别、别出什么事让她担心。”神代亚玖子感觉自己的脸像是要烧着了一般，她不敢去看少年似乎越发温柔的笑靥，转身离开了后台，只留下带着些微慌乱的背影。
——至少是现在，至少现在还不行。
——我会回来的，在这之前，要等着我啊。
“好。”藤咲凪彦在说出这句话时，他的眼底是连自己也没能察觉得到的温柔。
*
神代姬璃子努力眨了眨眼睛，感觉大脑混沌一片。
她撑起身子，看向窗外的夜空，耳边隐隐约约传来舞台上的嘈杂，圣夜的钟楼上，镶着祖母绿的时针已经缓缓靠近了“12”。午夜要到了。
她摸向后脑勺，针刺般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嘶——”地吸了口冷气，随即停止了所有动作。
因为一把刀，抵在了她的脖子上。刀刃冰冷的温度渗透进颈动脉，再深入一分就能刺透人类过于脆弱的皮肤与血管壁，夺走她的生命。
静默之中唯一震耳欲聋的是她的心跳，血流嘈杂的声响带起耳边蜂鸣一片。她甚至能感受得到薄薄的皮肤下面，正汩汩流淌着的血液。
紧接着，她感觉到一个人缓缓贴近她的身侧，温热的鼻息吐在耳畔却有种刺骨的寒意。她听见一声轻笑：“真是有趣的猎物。”声音美好得不似人类。
然后那人像是玩笑般的咬住了她的耳垂，顺着比平时敏感百倍的神经，如一声惊雷般在空白一片的大脑中轰然炸响。
来自舞台的、辺里唯世的声音在这一刻，忽然清晰地回响于耳畔：“本次学园祭，摘得圣夜桂冠的是——六年月组的海原初花同学！”
——原来是你，海原初花。
不，应该说，原来是你，杀死了海妖的，Sire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