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很丰盛，这也是母亲作为李府的女主人，与别人不同的待遇之一。平时李千金和兄弟姐妹们的早膳，是吃不到这么多种类的。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李夫人慈爱地看着二女儿大口吃饭。
“母亲您不知道，我从昨天早上到现在都没有吃东西呢。”
“呀，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下人没有给你备一日三餐吗？”李夫人脸一沉，心疼地看着女儿。
“不是，在船上坐久了，摇摇晃晃地有点头晕，吃进去的东西都吐出来了，很难受，只好不吃了。”李千金嘴里塞着食物，只好艰难地回复母亲。
“下次不坐船了，还是坐马车吧，慢点就慢点。”李夫人心疼地将一个炸春卷夹起，放在女儿的盘子里。
“母亲，”李千玉喝着粥，也插言道，“这两日君贤怕是又要来接我了。”
“这个苏君贤，当个松阳县令，不好好考虑怎么升官，一天到晚地想着宠老婆。没出息！”
李夫人含笑责骂，又一边对李千金说，“其实说起来，我是很欣赏你这个姐夫的，对你姐姐好的没的说，虽然官职低，但好在年轻，今后还有很多机会。可是眼前的恩爱和宠溺，是要抓住机会好好享受的。这男人啊，一旦有了权势地位，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到时候，你就不是他的心头肉了。唉。”
李千玉不接话，依旧不紧不慢地喝着粥。她已经习惯了，父母都看不上夫君，觉得他官职低，家底薄，可她喜欢，两个人恩恩爱爱地过日子，她很知足了。
“娘，你这是夸姐夫呢，还是贬姐夫呢。要我看来，好男人还是不少的，姐夫就是个好的。说什么权势地位，都是虚的，只有这份情意才是过日子最需要的。姐，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李千玉淡淡一笑。李千金则想起了裴义俊，心里突然很没底，不知道他是不是像姐夫那样专情的人。
李夫人则想起了曾经的恩爱，看看眼下这种难道见一次面的日子，自己好像在一个人过日子，还像在跟一个陌生人过日子。随着妾室越来越多地进门，庶子庶女们一个个出生，她的心也慢慢地冷掉了。如今，不过是指望着两个女儿能为自己争口气。
早膳过后，李夫人还有一大堆家事要处理，便让两个女儿自己回房说话。李千金和姐姐携着手正要走，看到大哥李千松和二哥李千柏，跟在二姨娘后面过来了。
“夫人早。”二姨娘上前墩身行礼。
“给母亲请安。”李千松和李千柏也上前，给嫡母行了个跪拜礼。
“起来吧。你们今日过来有什么事？”李夫人对两个儿子和蔼地说道，但面向二姨娘的时候，声音变得冷冰冰的。
“给二姨娘请安。两位哥哥好。”李千金也拉着姐姐上前。因为李千玉比李千柏大，所以李千柏又给大姐行了一礼。
“回夫人，千松和千柏很快要去书院读书了。我来讨夫人的示下，银子什么时候可以去领？还有两个孩子的冬衣，也需要新做，不知夫人有没有吩咐下去？”二姨娘恭谨地答道。
“这些我都已经想到了，不劳你费心。我李家的儿子，自有我这个嫡母操心，今后这样的问题，你不要再来问我了，轮不到你管。”李夫人的声音冰冷，似含有利箭。
“是。”二姨娘低声答应了一声，眼中泪珠滚滚。
李千金看到，二哥李千柏脸上带上了不豫的神色，想要上前为自己的亲生母亲辩驳，但被大哥李千松一把拉住。李千松使了个颜色，李千柏才不情不愿地松开了大哥的手。
李千金和姐姐对视一眼，没有说话，也跟着他们几人告辞出来了。
二姨娘一路走一路抹泪，似有很多话想跟两个儿子说，但看到两姐妹也在一旁，便硬生生地将话咽了下去。二哥李千柏扶着自己的母亲，大哥则落在他们后头，一个人低头走路。
李千金何尝不知道这其中的恩怨。母亲对妾室和家里庶出的兄弟姐妹一向很好，却偏偏对这个二姨娘冷若冰霜。其中缘由，她也是听年老的嬷嬷说的。二姨娘是李千金的祖母，李老太太的贴身丫鬟，相当受宠爱，就如李府一个千金小姐一般。李老太太将她送给了李千金的父亲做姨娘。二姨娘很争气，生下了大哥李千松。
人一旦站得高一点，便想再更上一层楼。二姨娘也是，生下李府的长子之后，她便生了别的心思，想着哪一天被扶正，当上李府名正言顺的少奶奶，从此改变自己的出身。但李老太太虽然宠爱她，却断不会将她作为自己儿子的正妻的。李老太太做主，定了李千金的母亲做儿媳，家世人品都还满意。
只是李夫人嫁过来后，生的第一胎却是个女儿，就是李千玉。李老太太很失望，明里暗里对李夫人使脸子，偏爱自己调教出来的二姨娘。二姨娘人又年轻貌美，嘴巴又甜，看惯了别人脸色行事的她，此刻在李府更加游刃有余，也揽住了李如晦的心。
李夫人一肚子委屈不知何处诉说。虽然如此，对长子李千松还是很疼爱，李千松也喜欢这个嫡母，只是二姨娘屡次指桑骂槐，李千松才不敢和嫡母走太近，但内心里还是很亲近嫡母和妹妹的。
随着李千柏的出生，二姨娘在李府的地位如日中天。不久李夫人也生了第二胎，却又是个女儿。满府的人都以为，这下夫人要被休掉，二姨娘要被扶正了。见风使舵的人开始了风言风语。
然而大家都看错了。李老太太就算再偏爱二姨娘，再疼爱两个孙子，头脑里依旧是个门阀观念很重的人。她不允许二姨娘这个奴婢出身的人，来掌管整个李家。所以在去世前，让李如晦立下了不许休妻的毒誓。
虽然暂时平息了众人的猜测，但李夫人和二姨娘的梁子已经结下了。李老太太去世后，二姨娘认为阻碍自己被扶正的障碍没有了，又在枕边给李如晦吹风。第三次怀孕时，她拿小产嫁祸李夫人，满心以为这下终于能成了，却被李如晦给训斥了一顿，自此恩宠也减弱了。随着年龄增长，一个又一个新人进门，她这份心也渐渐熄了，一心爱护自己两个儿子。
“唉。”李千金重重地叹了口气，看着李千玉说，“大姐，你要珍惜你眼下的安生日子。你看看咱们府里，看看母亲，再看看姑母，哪一家不是一团糟心事。据我所知，高门大户，几乎家家如此。”
“是啊。”李千玉也由衷地感到幸运，“幸亏嫁给了你姐夫这样的人，不然我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跟咱们门第相当的人，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的。你看看父亲，家里一房又一房的姨娘，没玩没了。也不知道母亲的心，都碎成什么样了。”
姐妹俩一边感慨，一边朝绣楼走去。经过花园，听到有人在一排茂密的灌木花丛后低语，忙站在原地，静悄悄地听着。
“大哥，你是家中长子，母亲平时很看重你。你看着娘被欺负，为什么不帮他出头？”这是李千柏气急败坏的声音。他所说的母亲，是指李夫人，而娘，自然是指他的生母二姨娘。
“二弟，这都是内宅妇人之间的争斗，你不要管，也不要掺和进来。若娘再向你抱怨，吐露委屈，你就当没听见，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好了。”李千松淡淡的声音传来，李千金和李千玉互相看了一眼，流露出欣赏的眼光。
“大哥！”李千柏急了，“娘说的那些事，我不相信的空穴来风。你看母亲对娘说话时的那种姿态，娘受她的侮辱太多了。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下次如果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你要不出头，我就替娘出头。做人家儿子，不能眼看着母亲受辱而甩手不管。”
“千柏！”李千松加重了语气，严肃地喊了一声弟弟的名字，随即又放低声音道，“大哥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这都是妇人们之间的争斗，没有谁可怜不可怜谁委屈不委屈。娘也不是你眼中那样只受别人的委屈的人，你不用替她操心，她有足够的能力和手段活得很好。马上就要去书院读书了，你应该把心思都放在这上面，好好读书，考取功名，为娘争光。将来你当官了，给娘请封诰命，这才是真正为他出头了。而不是你去顶撞母亲，惹得父亲心烦，再用家法惩罚你。懂了吗？”
“是，大哥，我知道了。”李千柏不得不承认，哥哥说的有道理。
“走吧，去书房看书。你也大了，不要总跑去娘的房里。虽然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也该顾忌着府里的规矩。”李千松边说边带着弟弟走开了。
“我赌大哥将来能够位极人臣。”李千金由衷地佩服，“像大哥这样，才真是知书达理。你我姐妹，尚且偏心自己的母亲呢。大哥看着他自己的亲娘被训斥，心里应该也是不好受的，可他不掺和进来，让他娘自己解决。而且他应该是对他娘的手段有了解的，所以才会这样不偏不私。”
“的确，大哥光明磊落，是真正的正人君子。咱们李家有他，后继有人了。”李千玉也感慨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