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在正月初二,天色尚未透亮的那一刻,自应天门前的青石板道路上呼啸而过,横冲直撞之下,径直的掠过那一群跪在应天门外的顾氏族中人,根本不管是否碾压到了他们,一副挡我者死的模样,在身后一群人的骂骂咧咧之中,直冲内宫。
马车在毫无任何阻拦之下顺利入内,而在马车之后跟着的一匹黑色高头大马,却没有它那般的容易,在进入内宫那一刻,被侍卫径直的拦下,差一点侍卫手里的长矛就要戳进那黑色骏马之中,不带一丝一毫的客气。
太后暴毙的事,不过一夜之间天下皆知,消息到达开元寺内时,东方桃夭正喝着安胎的药剂,一碗汤药直接落地,染透了脚下踏着的鹅软石小道。
一日三次,她听从太医的吩咐,调理身子,现如今的她,肚子日益变大,纤弱的自己,与这双胎之肚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
这段日子,住在开元寺,她心中平静,尤其是知道自己与上官清,不过一墙之隔,没有了相顾生厌的无语皱眉,偶尔听着隔壁院中传来不属于自己的清冽曲调,她难得的觉得这样的时光也是好的,甚至想,若在孩子生下前,一直这么过着,倒也顺遂。
可惜事与愿违。太后暴毙的消息传来时,她只觉得支撑着自己的天轰然倒塌,差一点,承受不住,脚下一柔软,恨不得晕过去。
好在红袖一把扶住了自己,没让自己跌坐在地上,她大骇,惊声大喊着太医前来照料,这一声,让本就清幽的开元寺后院厢房,乍起了一道道波澜。
上官清似在做梦一般,在最初听到红袖的声音时,有些不敢置信,这段时间,东方桃夭隐藏的太好,根本不让这院子里有任何大声音发出,上官清亦根本不知道,与之比邻的小院究竟住了谁。
待反应过来时,便已经看到,一辆马车,早已套好了等候在一边,而一个大腹便便的女人,在两个丫头的搀扶下,小心翼翼的上了马车,随后,扬尘而去。
这两个丫头是上官清最熟悉不过的,上官清回神,想来那一声公主,不会有假,可那肚子……
正思量时,府中家丁着急来报,太后娘娘在寿康宫中毒暴毙,一下子闹开了,老爷请自己回去,与公主一块,进宫为太后服丧。
脑中犹如一阵轰鸣,上官清夺过了小厮手中的马屁,快马扬鞭追赶着前头的马车,可还是晚了一步,东方桃夭无任何阻拦,直接进宫,在寿康宫前停下,而上官清被拦在宫外,身上没有手令,无计可施。
宫内早已经撤去了新年伊始四处挂置着的红灯笼,张灯结彩的各处入眼处全是肃穆的白,太监宫婢身上亦是满身素缟。
东方桃夭从马车上由人扶着脚下打颤,如灌了铅一般,一步一沉的来到这满是素缟的寿康宫……
内务府的人早已经将太后收殓入棺,深褐色的金线刺绣百寿云纹对襟长锦衣,绾起的发髻上一顶凤冠,脚下一双凤屐,身形笔直的躺在这四方天地之间,双目紧闭,本泛着乌青的脸,由着入殓师的手,精巧的画完后,没了那样的怨毒之色,尚算安详。
太后顾氏,便这样静静的躺在这金丝楠木的寿棺之中,灵台之上摆置着供果,香烛,冥币,灵堂点着一盏长明灯,豆大的烛火随风摆动,摇曳生姿。
堂下,大大小小的妃嫔头戴白色绢花,腰系白色素缟,低头嘤嘤哭泣,东方宸在火盆前,往里头添着冥钱,而由着顾氏族中人申讨,要其交出姓名,为太后偿命的魏清莞亦是一身素白的立在东方宸一旁,面色自若。
东方桃夭脚下打颤,强忍着的泪水在见到太后的棺椁以及灵位的那一瞬间,没能控制,泪如雨下。
“桃夭,你有孕在身,为了孩子,不可情绪波动。”东方宸知道,听到消息的她一定会来,故而早吩咐了外头,对长公主的车架不得有任何阻拦。
在见到东方桃夭的身影后,东方宸沉声,煞是冷静的上前,一把扶住了脸色苍白,毫无任何血色的东方桃夭,再其耳边轻声道。
东方桃夭的脸上带着怨毒,只咬牙的一把当众推开了东方宸“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
“这里头躺着的是我的亲娘,她死的不明不白,你还让我冷静,到底是九五之尊,做到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东方宸,无论她有多坏,可你到底也喊了她二十多年的母后,你难道没有一点良心,你坐下的皇位,有她为你辛辛苦苦筹划的一份心血在里面的,现如今,你看着她这样躺在里面,你的心里难道没有一分不安,凶手呢?你找了吗?”
“交代呢?你给了吗?啊,就这样草草的办起了丧事,你这是在做给谁看呢?说啊?你说啊?”
枯瘦的指节分明能够看到里头青筋的手,一把紧紧的揪住了东方宸的衣领,东方桃夭银牙紧咬,泪如雨下的声声竭力,质问着东方宸,她的情绪波动的极大,腹中开市不适,像是被突然一把揪住的疼痛,她眉头紧蹙,熬不住,一只手拖住了腹部,脸色瞬间白到发青。
“公主……”红袖一声惊叫“血……”
东方桃夭直感觉到腿肚之间温暖潮湿一片,鲜红色的血液,瞬着颤抖的大腿自腿间,慢慢滑下,湿滑一片。
脑中一阵空白轰鸣,腹痛不止,气血上涌之下,她熬不住,一下便倒了下去……
再醒来时,耳边哀乐声不断,尚能够清晰的听到哀哀的哭诉之声,睁眼看着殿内陈设时,东方桃夭的手,不自觉的抚在了肚子上,小腹之中还有这丝丝的疼痛,可比之刚才那样的痛楚,已经好了许多,殿内,有着明显烧艾的迹象,这个味道她识得。
“你的情绪若是一直这样波动起伏太大的话,不用等你辛辛苦苦的熬到足月,这两个孩子带着你都会没命,你母后不是我所杀,你再怎么激动的跑进来想要拿我的命去抵你母后的命也没有用,我敢用琰儿来发誓,赌咒自己没有杀你母亲。”
手轻抚着隆起的肚子时,安神香的气味让她心下舒心了许多,连带着心情亦平缓了好些,黄花梨架子床旁的春凳上,魏清莞喝着手中清茶,在东方桃夭清醒之后,对着她开口说道。
“八皇爷一死,你母亲就剩下一副空架子在那儿,对我根本构不成一点的威胁,与其让他痛痛快快的死,我宁愿选择让她生不如死的活着,这样看着她每日的手折磨,我的心上还能够好过些,我恨她不假,可没有做过的事情,我不会认,你若认定了我就是凶手,那麻烦你拿出我杀人的证据,那一块谁都能够经手的帕子,这样的证据,想要扣我一身屎盆子,那也太轻易了些。”
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太过于激动的东方桃夭,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小心翼翼的由红袖扶着,自床上坐起,怒视的看着一旁淡定自若的魏清莞,狐疑着“当真不是你?”
魏清莞摇头“你觉得我用这么笨的法子杀了她,对我有什么好处?”魏清莞反问“除了给自己惹了一身骚外,我并不觉得这样杀人的法子很好,而且,这一切你不觉得其实是有备而来的,你母亲刚死,顾氏族中人便连朱漆横幅都准备好了,怎么就那么巧?”
情绪已经冷静了许多的东方桃夭敛声,不似刚才那般,她抿唇,安静的听着魏清莞说的话,心头有着震惊。
魏清莞见她安静,继续道“你让愤怒冲昏了头,没人怪你,毕竟是自己的母亲亡故,哪有做女儿的不激动的道理,可你在激动的时候,先想想自己腹中的孩子,就差那么一点,一尸三命,你知道有多危险?这段日子,你受了多少苦,为的就是保下他们,若你恢复了些理智,那你就给我好好在这里歇着。”
说完,拔腿欲离开时,指了指外头“你男人上官清在外面等着要见你,东方宸已经告诉了她你腹中孩子的来龙去脉,你打算怎么办,见,还是不见?”
上官清由着苏濯亲自带入寿康宫,他策马赶在东方桃夭的车后身上什么都没带,守门的侍卫不放其入内,所幸苏濯正好带着禁卫军经过,这才让他入了内,恰巧那时,东方桃夭情绪激动,引得腹痛不止昏迷。
赶到时,他被关在门外,一直就这么站在外头,东方宸向其解释了关于东方桃夭有孕的来龙去脉,他沉默,一言不发,魏清莞只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自己进了屋,也不管旁人做何感想。
“不见。”
东方桃夭在听到上官清三个字后,直接敛声,笨重的身子又躺在了床榻上,红袖为她寻了一个软垫将她靠在那挺起的大肚上,好让她能够侧身,休息片刻。
“随你。”魏清莞耸肩,话带到后,便提步朝着外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