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你们有考学,你既然睡不着何不好好背书写字,来这里胡闹。”允澄刚说完,便见那野丫头兴奋地放下茶杯,双手去抓书桌上一卷字画,然诸多不小心,竟将自己那杯茶掀翻,茶杯落地,清脆的碎裂声听得允澄眉间的褶皱愈发得紧。
果然,应声便破门而入三两个持刀之人,他们面上的肃杀气息将手举字画的叶乘鹤吓得呆在了原地。
“没事,出去吧。”允澄无奈地挥挥手。
那几人待得看清屋子里的光景,方一个个摇着头出去了。
乘鹤这才把张大的嘴巴合拢起来,“我就说……你和别人很不一样,陈大哥,府上真的是做生意的?为什么我看到那位容将军时时来与你见面?他可是大将军啊,多大的官!为什么三番两次地来找你?还有,刚才那些人是干什么的?”
允澄反问:“那你认为我是谁?”
叶乘鹤摇了摇头,轻轻放下卷轴,又抬眸细细看了眼烛光辉映下的允澄。
“我就知道……”她的声音哽噎,话未完,眼圈已红了。
允澄心动,却不知从何问起,只能静静地坐到一边,缓缓开口:“正如你所想的,我不是什么生意人家的子弟,最近我这儿进进出出那么多人,怎么还能自以为是地认为你们是察觉不到的?难怪夫子这两日脸色越来越难看,原是书院里的宁静治学被我打扰了。”
叶乘鹤原地坐下,宽大的木椅越发显出她纤瘦的身体,她沉吟许久,才问:“那天我说好像有人跟着我们一路上山,其实是真的对不对?”
允澄不言,沉默。
他心里很明白,自那一日山上归来后,他与乘鹤之间的关系已起了微妙的变化,虽然惴惴不敢接受,但却觉得十分的美好。然那一切,却又是建立在一个近乎虚拟的条件之下,他是普通人家的****,而不是太子,不是储君。
“我明白了。”乘鹤微微一笑,起身离开了书桌,一步一步极慢地朝门外走,立在门前时,稍稍回首,晶亮的眼眸转了又转,一对纤眉几乎紧蹙到一起。可不知怎地,又忽然转身大步冲到了允澄的面前,凶蛮地抓了他一处衣领,“我说!你不会是什么皇子吧。”
允澄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唬得懵住,须臾才缓过神来,很认真地回答她:“不是皇子。”
“那是什么?”乘鹤的脸上写满了怀疑。
“是太子!”允澄的嘴角有戏谑的笑意,看着乘鹤脸上的阴晴变化,不知为何竟觉得那般可爱。
乘鹤的身体晃了晃,松开允澄的衣领,小心地捋平,极轻极轻地呢喃着“太子”,便转身朝门外奔去。
然允澄眼明手快,终是将她拉住了……
“你要去哪里?”然这一边,容家租借的宅子里,容许也大步从屋子里跑了出来,身前娇妻正负气往外奔跑着,他疾步上前拦住了佟未,脸白怒斥,“大半夜要去哪里?”
然佟未却含泪相向,“我去哪里,你真的会关心?”
“不要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佟未落泪,“谁无理取闹?难道我必然要安之若素、事事顺从才算是好妻子?我不能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脾气?”
容许沉默。
佟未继续道:“我生女儿时你不在我身边,我和女儿险些被烧死时,你也不在我身边,我被你母亲欺侮时,你更是在天边。我知道,我嫁的是容许是定圻大将军,他不完全属于我,我一直都知道,可我终究是个女人啊。现在你跟我说又要走,又是有日子走没日子回,好,我明白,为了太子为了朝廷,这是你的责任,我必须支持你。可我也有脾气,我不想又在你走后去面对家里复杂的事情。婆婆今日只是心血来潮告诉我你家三姨娘对她的诅咒,我现在想明白了,她哪儿是跟我说心里话,她是旁敲侧击地提醒我,要给你们家传宗接代。我傻呀……我还乐呵呵了一整天……”
佟未好似积怨已久,可这些话说出口,又觉得好伤人,娘与她的叮嘱都抛在了脑后,娘说过,爱翻旧账的妻子会让丈夫觉得厌烦,可今日她真的忍不住,家里还有好些事等着回杭城再解决,可丈夫却对自己说,他要走了。
“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话,他们本就是过去的事情……”佟未平静下来,继续说道,“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吧,让我好好想一想。我不会乱跑,我就去采薇的屋子待着。”
“未儿。”容许探手抓住了她。
佟未却轻轻推开,“放心,我不会跑出去。”说罢便转身往采薇的屋子去。
容许没有再追,无奈地立在原地,忽听身后有人问自己:“二哥,你们怎么了?”转身来看,却是端着夜宵而来的妹妹雨卉。
“二嫂说三姨娘的诅咒是什么?”雨卉不知何时来的,却听见了嫂子含含糊糊的哭诉里的这一句话。
容许不愿作答,只道:“你听错了,夜深了休息去吧。”
“二哥和嫂子吵架了?”雨卉问。
“卉儿,二哥现在没心思和你解释。”容许皱眉,也不管妹妹还会说什么,便闷声回房去。
这一处,允澄的房内,乘鹤却与他一人一个角落那样对立着,允澄哭笑不得地问她:“你预备一直这样到天明,要是叫夫子或别的学生看见,人家该怎么说我们。知道你是女娃的会当我们不检点,不知道你是女娃的,还以为我们我们……”有些话他也难以启口。
“我不管,不论如何都比靠近你而叫那些侍卫杀死的好。”乘鹤坚持要这样“对峙”。
允澄恼:“你存心要气死我是不是?刚才我就说了,他们不会再进来。”
乘鹤不信,摇头说:“那我们试试。”说罢就顺手从书架上摔下一件摆设,那碎裂声才响起来,果真瞬间就破门而入两三人,一如方才的紧张。
允澄被气傻了,对着他们大怒:“都出去,我不喊人,就是这间屋子拆了也不许你们进来。”
侍卫们面面相觑,无奈地收拾家伙退出了房间。
乘鹤得意地冲允澄道:“看见没有?关键时刻还是保命要紧,明天被人家说三道四的,身上又不会痛。可你那些侍卫的刀刺进我的身体却会痛死。”
“乘鹤。”允澄敛了笑容,“这可以玩笑,但有些事,就玩笑不得了。”
叶乘鹤脸蛋一红,垂下眼帘,很快便又红了眼圈。
“我知道,所以……想和你开最后一个玩笑。”乘鹤低声嗫嚅,抬起头来看着允澄,“就这样吧,明儿我就回慎龙寨了,我不能再待在这里,不能给你添麻烦。”
“也好。”允澄心内一松,让乘鹤尽快离开,本就在他的计划之内。
然不是所有人都能猜透别人的心思,何况叶乘鹤这般单纯的女子,又如何能懂得朝廷的复杂,她当真以为允澄要她走。
“是,是挺好的。”方才开玩笑时的活泼全然不见了,乘鹤那张终日挂着笑容的脸渐渐泛起了忧郁之色,情窦初开所带来的伤痛,在她毫无准备之下,便开始了。
“你回慎龙寨去吧,我会派人送你回去。”允澄却浑然不觉乘鹤神情的变化,脑子里想的,全是与容许二人商定下的计划。
乘鹤心痛难当,可她不能说不敢说,她明知自己的身份,她是要不起允澄的,但允澄如此决绝地让自己走,难道这些日子的情意,都是假的。
“是啊,或许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想到这里,心情却平和了些许,遂将心事压进心底,缓步往门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