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明恶毒地说:“我以为你是把孩子卖了,来找方路要钱的呢。”
严明是中学音乐老师,除了病重那几天外,从来都是文质彬彬的。今天却对林纳说出了重话,可见她对林纳行事也是异常气愤的。我有心坐山观虎斗,索性一把将小魔女拉过来,坐在自己怀里,装聋作哑。小魔女也是气呼呼的,故意不看林纳,小胖手胡噜着我的胡子茬儿,玩儿了起来。
眼泪在林纳眼圈里乱转了,她哽咽着说:“我这几天找工作去了?”
严明冷冷地说:“你们家不会揭不开锅吧?就是真揭不开锅了,朋友们也不会看着你们母女饿着,何苦把孩子扔了呢?”
林纳争辩道:“我没扔,我知道方路把孩子接走了。”
严明尖声叫道:“那你就是成心的。”
此时严明双眼通红,脖子上青筋树杈子一样,根根倒竖。我马上给老婆使了个眼色,老婆也担心严明犯病,立刻揪着严明道:“让他们聊吧,咱们到客房去。”说着,老婆将严明、豆豆和老妈推进客房,老妈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临进门补了一句:“就这样的还当妈呢?”严明果然回身就想冲出来:“我跟她没完,没完!”老婆惊呼道:“你要是犯病,我就把你送医院去。”再后来,门关上了,屋里传出唧唧喳喳的女人说话声。
我坦然地地将小魔女放在身边,略带嘲讽地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林纳的目光一直挂在小魔女脸上,颤巍巍地说:“宝宝,妈妈来了,妈妈接你回家。”
小魔女故意不看她,反而拉着我道:“干爹,你看见李老师了吗?”我说:“我见了。”小魔女道:“那你帮我请假了吗?”我难堪地说:“干爹给忘了,但干爹不是故意的。”小魔女美美地说:“我知道干爹不是故意的,干爹是不是不愿意搭理李老师,可又不好意思告诉她呀?”我大奇:“你是怎么知道的?”小魔女揪着我的耳朵道:“干爹,以后你一定要找个明星,千万不能找李老师。”我嬉笑着说:“这事千万不能告诉你干妈,你要保证。”小魔女举起一只手:“我保证!谁要是说出去,谁是小王八!”我哈哈笑道:“对,谁要是说出去,谁就是小王八。”
林纳茫然地盯着我们爷俩,不是地揉搓着眼睛,似乎方路骤然间变成了一个大怪物。到后来,林纳真是摸不清底细了,试探着说:“宝宝,妈妈带你回家。你干爹家里再好,可也不是咱们的家呀。”
小魔女白了林纳一眼,似乎在自言自语:“我干爹是作家,知道的事特别多。我干爹喜欢我,我干爹是天下最好的干爹。”
林纳的眼珠子几乎快要掉出来了,艰难地说:“妈妈不是遗弃你,妈在找工作呢。现在妈已经有工作了,不能再麻烦你干爹了。”
此时老婆悄悄从客房里溜出来,背着手靠在客房门上,审视着客厅里的每一个人,似乎在看戏。
小魔女依然不理林纳,指着我的下巴道:“干爹,你胡子里有一根黄的,你为什么会有黄胡子?”
我担心,小魔女把干爹与外族异种联系起来,赶紧解释道:“干爹岁数大了,岁数大了就有黄胡子。”
“那我爸怎么没有黄胡子?”小魔女的反应很快。
我明白了,小魔女是成心气她妈呢?象林纳这样的,气一气也好,别动不动就玩儿失踪的把戏。老大不小的人了,一点不知道轻重缓急。我马上配合道:“你爸没胡子。我认识你爸的时候还没你呢,那时候你爸就没长胡子。”
小魔女大笑道:“干爹这回你可错啦,我爸有胡子,我见过。他用镊子一根一根往下揪,有一次疼得都出声啦!”
我也大笑起来,心道:徐大光还有这等习惯呢?等他出来得好好损一损他。我用眼角的余光瞥了林纳一眼,她局促得象一只猴子,抓耳挠腮,手足无措。我心里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冷笑,这回你知道小魔女的厉害了吧?
此时老婆将手拿到了前面,不住地揪耳朵,捏鼻子,看样子是忍不住了,想出手。我马上拍着小魔女的脑瓜道:“宝宝,愿意和干爹住在一起吗?”
小魔女又白了林纳一眼,信誓旦旦地说:“我就喜欢干爹在一起,还有我爸爸,我就喜欢!”
林纳扭过脸去,双手在脸上抹了几把。然后哆嗦着站起来,从挎包里拿出一样东西,看着老婆道:“这东西给你。”老婆走上前,接过来,奇怪地说:“这是干什么?”林纳咬着嘴唇道:“这是我们家现在剩下的钱,都在这儿了,密码是宝宝的生日,就当宝宝的生活费了。过一阵儿,过一阵儿我再来看她。”说着,林纳捂着嘴,低头向外冲去。
我没想到林纳的动作这么快,怎么说走就走啊?我有心叫住她,但屁股就跟粘在沙发上一样,没动地方。老婆向门口追去,嘴里道:“你别急,你别急。”小魔女坐在我身边,一动不动。由于她是侧面冲着我,我看不见小魔女的表情。
林纳已经跑到门口了,“咔吧”一声,门开了。
我知道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刚要奋力站起来。小魔女却二踢脚一样从沙发上飞了,她一溜滚地冲向门口,鼻涕、眼泪飘洒了一路。小魔女疯狂地哭喊着,那声音竟有点撕肝冽胆的味道:“妈,妈,你不能走,妈,你等等我呀——妈——”
我大是震怒,小魔女怎么叛变了?居然连一点征兆都没有,就这么跑啦?我扭脸观察,只看了一眼,心就软了。
小魔女越过老婆,疯子一样冲到门口。林纳正好转过身来,小魔女飞身而起,林纳竟然将百十斤的小魔女凭空接住了。母女双双跪在地上,哇哇哇地地大哭起来,嘴里稀里糊涂地也不知在说什么。
老婆摊着手站在二人旁边,大颗大颗的泪珠落在地板上,湿了一大片。此时老妈、严明和豆豆也从客房里出来了,众人堆在门厅里,唏嘘声不绝于耳。
林纳和小魔女哭了好久,小魔女才清清楚楚地说出一句整话来:“妈,你不能再把我扔下了。”
林纳诚恳地说:“妈错了,妈一定改。”
小魔女道:“你不许和我爸爸离婚。”
林纳说:“妈已经不生你爸的气了,不离婚,保证不离。”
母女哼哼唧唧的说起来没完。我站在客厅里,发现自己成了局外人。得,我这个干爹呀,算是靠边站了。
四 我们的问题
在电梯间门口,小魔女跑到我身边,拉着我的手道:“干爹,我保证不吃麦当劳了。”
我说:“明星的事也不许说,跟你爸爸都不能说。”
小魔女拼命点头道:“不说,我保证不说。”
老婆将小魔女的东西装在一个背包里,走到小魔女面前:“宝宝,你已经是小学生了,应该自己背包。明白吗?”小魔女使劲点头,然后伸开胳膊,老老实实地背上了。老婆转向林纳:“有困难再来找我们。”
林纳不好意思看我,只好拉着老婆道:“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谢谢!”
此时电梯来了,林纳拉着小魔女往电梯里走。大家挥手告别,我却觉得这只手不是自己的了,怎么都挥不起来了呢?电梯门马上就要关上了,小魔女忽然身子一晃,竟从电梯门的缝隙里钻了出来,林纳大惊失色,叫道:“宝宝,你不跟妈妈走啦?”
小魔女跑到我和老婆面前,欠起脚,在我们俩脸上每人亲了一口,然后欢快地说:“干爹,干妈,礼拜六你们带我去天坛。”说完,小魔女又钻回电梯,门终于关上了。
老妈揪着豆豆往回走,嘴里还不忘了刺激我们:“孩子再好也是人家的,早晚人家得接回去,嘿嘿!”
严明也回去了,电梯间里只剩下我和老婆。灯灭了,我咳嗽了一声,灯又亮了。老婆似笑非笑地盯着我:“宝宝要是真不跟林纳回去,你怎么办?”
我身上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不得不靠着墙蹲下了,有气无力地说:“我还能真把她留下吗?林纳是她妈,她亲妈。”
老婆笑道:“我怕你钻了牛角尖。”
“咱们不过是替徐大光带几天,我还能当真?”我苦笑了几声,然后足足地做了几个深呼吸。
老婆也蹲到我身边,她平时最讨厌这个姿势,认为这是老农的专利。“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拉登来北京啦?”
“跟你说正经的呢。”老婆给了我一巴掌。“老妈要把豆豆带走,他说咱们养不好孩子。”
“什么?”我腾地站了起来:“我养不好孩子?我都养了两个了!”
“她是奶奶,奶奶要把孙子带走,你有什么不服气的?”老婆一把将我又拽了回来。“她今天晚上就要走。”
“今天!?”我又要跳起来。
“刚才在客房里,老妈亲口说的。”老婆又把我拉住,苦笑着说:“老妈说,再不把豆豆带走,弄不好你就会把孩子带长白山里去了。”
“胡说!你不要诋毁我。”我叫道。
“你这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小魔女要画长城,你就带着大家去司马台。豆豆要是想参观野生动物,天知道你会把我们带到哪儿去。”老婆分析得有理有据,不慌不忙。
我果然没底气了,嘟囔着说:“司马台不过是一场虚惊。”
“还有大脑炎呢,大脑炎也是虚惊?”老婆平静地说。
“那能怪咱们吗?都是那帮庸医说的。”我气得脸上冒油,手心出汗,浑身哆嗦。司马台的事的确是有我的原因,可豆豆出水痘的事与我有什么相干?我怎么知道他是出水痘?我怎么知道医生是在胡说八道?
“你别激动。”老婆一张手,露出一盒烟。她麻利地拿出一支,塞进我嘴里,然后殷勤地给我点上了。“我就知道你得激动,所以把烟都拿出来了。”
我狠狠抽了一口:“不是我要激动,这事能怪咱们吗?”
老婆冷笑道:“你就没往深一层想吗?”
“什么深一层?”我没明白。
“小魔女已经走了,老妈要是再把豆豆带走的话。咱俩剩下的就是孤独、寂寞和思念,那么后面就可以想象啦。”老婆深谋远虑地呵呵了一声。
我点点头,明白了,老妈是想用这个办法逼我们自己生一个,真是狠毒无比的招术。“没看出来,老妈的心计还挺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