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心动魄的一天,我经历了美女的诱惑、拉登的挑衅、暴力的袭击和小魔女的疯狂。奇怪的是,我怎么没疯呢?
一 再现江湖
那天晚上,我的梦就如绚丽的烟火,一串串地升上半空,化为灰烬,然后又一串串地在灰烬里再生着。
梦是人生的不死鸟!
醒来后,我发现只有一个梦多少还能记住些,那是个让人痛苦而恐惧的梦。一大群孩子围着我,有男孩、有女孩,有健康的,有残疾的,他们争先恐后地管我叫爸爸。天哪儿!这是一副多么恐怖的场面啊?我得挣多少钱才能养活这一大群孩子呀?无论是梦中还是醒来,我对自己的痛恨是无以附加的。早晨我没敢把梦的内容告诉老婆,她会由此联想到四海八荒去,比如我的潜意识里还是想要孩子的啦,比如我和师迁是一丘之貉啦,比如我有满脑子是男盗女娼啦,等等……
但梦中情景一直在我脑子里萦绕着,久久不去,最后我决定把梦的主人公调换一下位置,让别人生个孩子,那样我就解脱了。于是我向老婆发难道:“严明生一个不就完啦,两口子何必闹得跟仇人似的?”
“女人的事,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啊?她要是生理有缺陷,索性就告诉师迁,师迁好歹也是个知识分子,为这事不至于想不开的。但这样对抗下去,早晚是两败俱伤。”
“你别胡说八道,严明没有生理缺陷。”老婆差点把手里的胸罩扔我脸上。
“没缺陷就怪了,我觉得她看人的眼神都不对劲。”
“怎么不对了?”老婆死死盯着我。
我坦然地说:“从我认识她那天开始,我就觉得他不对劲,严明从来不敢和别人对视,眼神总是躲着别人,就跟偷了东西似的。”
“你才偷东西呢。”老婆转了下眼珠,但没反驳。
我知道自己说对了,自高自大地说:“别忘了,你老公是作家,作家就是琢磨人的,谁也逃不过我这眼睛。”
老婆突然叫了起来,一把就将我的被子拉下来了:“你还不走赶紧起来呀,七点半啦!”
我立刻醒悟,一骨碌从床上滚了下来,穿着内裤就往卫生间跑。真倒霉,得送豆豆去幼儿园了。平时我一般是八点起床的,然后送老婆上班。老婆上车后我便找个地方吃点儿早餐,再之后就回家开始工作了。所以我的作息时间基本上也是朝九晚五,老婆一下班我便不干了。晚上吗,我们去公园散步,我每个晚上都会跟神经病似的在草坪上打一套自编的少林拳。有一次几个文化人凑在一起大吃大喝。饭桌上有个文艺评论家,他指着我道:“方路,你可真不象作家。”我哼哼着道:“不会是象民工吧?”“不,你象个退役的运动员,真壮实!”我嘿嘿笑几声,心道:你没见退役的运动员,我见过。周胖子就是退役的运动员,身上的脂肪层比狗熊都厚。但话说回来,在一般人眼里作家都象吸毒的,要么面黄肌瘦,要么体态臃肿。所以说,我的生活是很有规律的,可今天不行了。七点四十,我就拎着豆豆下楼了,豆豆不愿意,我更不愿意。
我家离豆豆所在的幼儿园不远,走着就能去了。一出电梯,豆豆便拉着我道:“三大爷,在幼儿园不要叫我豆豆。”
“那叫你什么呀?”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叫我的名字呀?”豆豆道。
我想起来了,豆豆是有名字的,豆豆的学名叫方总。生豆豆的时候,我还不是作家呢,方智觉得我们哥几个全没出息,所以就把自己的理想强加到孩子身上,于是豆豆的就成方总了。我哈哈笑道:“对,咱们豆豆叫方总,放心,到幼儿园我一定叫你的名字。”
十分钟后,我将豆豆送到了幼儿园,一位小伙子在门口带领孩子排队呢,豆豆说那人是阿舅。我微笑着将豆豆交给阿舅,阿舅没见过我,一脸戒备地问:“您不是家长吧?”
“我是豆——”我马上看见豆豆在瞪自己呢,赶紧改嘴道:“我是方总的三大爷,他爸有事,这几天我接他。”
阿舅仔细看了看我,似乎要把我这模样牢记下来,然后拉着方总进去了。
豆豆,啊不,是方总,方总总算暂时能离开我了,这一天算是超脱啦。从幼儿园出来时,我步履轻快,人都快飘起来了。其实豆豆只和我们共度了一天多的时间,可我觉得就跟半年似的,漫长而难熬!盼着吧,盼着吧,豆豆他妈就要回来了,我这辈子是再也不当监护人了。
回家时要路过一个小学,每次走到这儿我都会不自觉地向里看上几眼,那是我的母校。当年教过我的老师,估计全退休了,也不知道现在的学校里是个什么样子了。走到学校门口,我习惯性地向里看了一眼,学校里空荡荡的,估计孩子们都上课了。但此时几句出人意料的对白钻进耳朵里,我的精神为之一振。
“你为什么要骂他爸爸是混蛋?他爸爸是混蛋,你爸爸是什么?”这是个成年女人的声音。
“我爸爸也是混蛋!”这是个孩子的声音。
我赶紧回头寻找,能说出这种经典对白的孩子简直太可爱了。就在身后六、七米远的地方,一个女人侧对着我,她每只手里都拉着个孩子。看样子这两孩子定多也就是一、二年级的,背对我站着的那孩子是个胖胖的女孩,面对我的是个顽劣的男孩,说他爸爸是混蛋就是这个男孩。
那女人显然没想到男孩会说出这么一句来,她伸了几下脖子,声音颤抖着说:“你怎么骂你爸爸呢?”
“我没骂他,我妈就这么叫我爸爸的。”男孩理直气壮。
“你妈能这么说,你不能。”女人怒斥道。
“为什么?我从小也这么叫他。”
“你爸爸不揍你?”
“我爸爸凭什么揍我?他就是混蛋,他没钱。我们家全指望我妈挣钱,他不是混蛋谁是?”男孩晃着肩膀,一脸的不忿。
“你爸爸没钱,你爸爸是混蛋。可我爸爸有钱,我爸爸是外企的老总,我爸爸不是混蛋。”此时女孩开始反击了。看样子要不是成年女人舍命拉着,女孩或许就会冲上去撕打。而那男孩竟有些胆怯,脚步一直往后退。
我忽然觉得女孩这个声音有点儿耳熟,不对,是特别熟!我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虽然不准备干预这场对决,可两只脚却不听使唤,转了半个圈儿,眼看就要走过去了。
此时女人瞪了男孩一眼:“你真是欠打,下午把你爸爸叫来,我要跟他谈谈。”男孩哼了一声,双眼望天。女人甩了下手,叫道:“还不赶紧回去,去上课!”男孩又哼了一声,梗着脖子,走了。我明白了,这男孩怕那女孩却不怕这个女人。这时我已经转到了女孩的侧面,天哪!这丫头竟是小魔女,徐大光和林纳的宝宝。我心道:当年白发魔女再现江湖,世间一片血雨腥风,没准这丫头真是白发魔女转世也说不定呢。只见小魔女挺着胸膛,满脸傲气,一只眼睛向左看,另一只眼睛向右看,就是不看那女人。
成熟女人估计是小学老师,她揪着小魔女道:“你也是,他骂你,你就告诉老师吗?老师给你做主,你为什么要拽着他的头发往桌子撞呢?你就不怕把人家撞死啊!”
“撞死他也活该。我爸爸说了,要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小魔女发着狠,每个字出口都能清楚地看到她雪白的牙齿。
我差点笑出来,看来小魔女不光是揪林纳的头发,她是谁的头发都揪啊。
老师气得直跺脚:“撞死他,你就完啦!”
“我爸爸有钱,我爸爸要带我去加拿大,等我当了外国人就是把他撞死也没事。”小魔女面目凶恶,她不禁瞪了老师一眼还捎带着狠狠瞪了我一眼,显然她已经看见我了,却不愿意打招呼。
“你——你回去上课,下午叫你爸爸来。”老师狠狠推了小魔女一把。
小魔女回手在老师推她的地方使劲掸了掸,然后轻蔑地昂起头,大摇大摆地走了。我大张着嘴,胸腔里全是惊愕!这哪儿是老师在教训小学生啊?简直是大灰狼和小白羊在斗法,老师是羊,学生是狼。男孩是公狼,小魔女是母狼!
此时女老师情不自禁地叹息了一声,然后面向着我,苦笑着说:“现在的学生真了不得。咱们小时候,老师说不了还能打呢,现在敢吗?”
我以为她只是找人发发牢骚,点头笑道:“没办法,不是爷爷就是奶奶。”
“你呢,你有孩子了吗?”女老师问。
我不敢再接话了,老师的搭讪已经明显超出了路人的范围。看样子她认识我,可我怎么不认识她呢?
女老师已经款款地走了过来,她双手在小腹上交叉握着,头略微歪着,脸上似笑非笑:“方路,你的作品里有好几个人我看着都眼熟,可怎么没我的原型啊?你真没劲!”
“你是——你是?”我断定这女人百分之百地认识我,好象还挺熟呢。可我就是想不起她是谁来,这场面太尴尬了。
“呦?当了作家你就不认识人啦?”女老师惋惜地摇着头,似乎面对着一个不争气的学生。
我心里很不舒服,我不认识人?那我认识的不会全是畜生吧?我一直以脑筋快、智商高而自豪,马上指着女老师的脸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这名字就在我嘴边,张嘴就有,哎呦!怎么就说不上来啦呢?”我假装拍脑门,拍得啪啪做响。可实际上我是什么都没想起来,这女老师到底是谁呢?
女老师点着自己的胸口道:“我李爱嘉呀,你忘啦?”
“李爱嘉?李爱嘉!”这回我是真想起来了。我有个小学同学的确叫李爱嘉,已经有二十年没见了。但我还是找不到李爱嘉与面前这个女人之间的联系,她们俩是一个人吗?我不能表露出来,于是扭脸看着学校大门道:“你当老师啦?”
“对,就在咱们学校。”李爱嘉审视着我的表情:“你没认出我来,那你凑过来干什么来啦?”
对呀!一时间我也有点糊涂了,既然没认出她来,那我凑过来干什么?我沉吟了几秒钟然后指着大门道:“那女孩是我哥们儿的孩子,我怕你揍她。”
李爱嘉哭丧着脸:“我揍她?我怕她早晚把我揍喽。这孩子有暴力倾向,动不动不就揪人头发,在我们学校都出名了。”
“不新鲜,他连他妈的头发都揪,我叫她小魔女。”我苦笑道。
“差不多,她还就是小魔女。你真是个作家,起外号都一针见血。”李爱嘉照我胸口给了一拳,样子很是亲昵。
我这人的毛病不好,我能记住秦始皇是公元前238年加冕的,能记住拿破仑死于1821年的南大西洋荒岛,却记不住老婆的生日。至于其他人吗,能记住模样就不错了。李爱嘉和我已经二十年没见了,当然记不住,可李爱嘉却一点儿陌生的感觉都没有。她问我干什么去,我说回家。她问我有没有急事,我说没有。李爱嘉便说她十点前没课,我只好请她来到附近的一家茶餐厅,要了两杯茶,号称是久别重逢。路上李爱嘉如数家珍地算计着同学的名字,据说有人死了,有人还活着,有人进监狱了,有人当官了。而我却一直努力地回想着李爱嘉当年的样子,还是想不起来。算了,就当李爱嘉生下来就这样吧。
刚一落座,李爱嘉就兴奋地说:“真没想到你当作家了,咱们同学里还出了个名人呢,真了不起!”
“不过是写字挣钱。”我欣慰地笑道,能被人夸奖总比被人痛骂强啊。
“你的小说不错,我看过好几本呢。”
我又觉得不对劲了,我出版作品从来是用笔名的,就是怕被人家骂祖宗。以前的朋友、同学如果光看作品的话,不可能知道作者是我方路。我试探着问:“你怎么知道那些书是我写的?”
李爱嘉忽然神秘起来:“只有我知道,咱们别的同学还真不知道。”
“谁告诉你的?”我好奇地问。
“有时候我就想啊,世界真小,就这么一个小圈儿。你就拿北京来说吧,一千多万人,可你只要在市里一转悠,保证能找到认识的。”李爱嘉答非所问。
“你碰上谁了?”
“我和师迁也是同学,初中同学。我们同学聚会的时候,是他告诉我你当作家了。所以我在书店里看见你的书就买,我可是你的忠实读者呀。”李爱嘉的目光始终盯着我,似乎要把我这张厚脸刺穿喽。
“师迁现在已经是教授啦,混得不错。”我放心了,原来是师迁。
“他就是一小知识分子,跟你不一样。”
“我比他强吧?”我挑了一下眉毛。
“那当然。师迁就是凭学历,熬资历,混阅历,弄个什么破教授也就完了。你不一样,从你的书里我就看得出来,你这人挺不正经的,你邪?”李爱嘉的手指向我鼻子戳来,差点碰上。
“是骂我呢还是夸我呢?”我觉得这话听起来很别扭。
“当然是夸你了,有才华的人、有创造力的人都有股子邪气,所以他们才能干出格的事,所以他们才能成功。”李爱嘉使劲点了点头。
“有道理。”我也点了点头,李爱嘉比一般的小学老师水平高。可马上我就想起了小魔女,小魔女更邪,难道她将来比我还有出息。我不想讨论朋友的孩子,强忍着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所以我说你比师迁强多了,再说师迁那人从小就人面兽心!我还不知道他?”李爱嘉冷冷地说。
我低下头,不想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无论师迁德性好坏,我都不应该与陌生人探讨,这叫嚼舌头,说闲话。
李爱嘉也看出了我的心思,微笑着道:“最近有没有新作品。”
“有,我想写个四类分子。”
“四类分子?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那是什么年代的事了?”李爱嘉单手掩着嘴,妩媚地笑了起来。
我心里一漾,李爱嘉浅笑的样子很象章子仪,就是稍微老了点儿。“新四类分子,没听说过吧?”
“不会是你杜撰的吧?”
“还就是我杜撰的。”我将身子向前移了移,自负地说:“我告诉你呀,这新四类分子就是赌博的,吸毒的,玩儿保险的,搞传销的,这是就我总结出来的新四类分子,绝对比老四类分子恶毒多了。”
“你说说看。”李爱嘉的眼睛越睁越大,连瞳孔都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