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42913900000023

第23章

我乘坐的班机好不容易才在天津机场降落。机上的旅客本来都慌了,空姐再三解释仍有几位女士哭了起来。所有人都面如死灰,跟死了孩子似的。

据说北京下大雪,机场落不下来。飞机盘旋许久还是落到天津。机场为我们准备了大巴,可高速公路也关闭了。司机只得绕走杨村老路。一百多公里竟开了四个多小时。

窗外大雪迷蒙,银花翻飞。雪花劈里曝露地往窗玻璃上撞。能见度至多不过五米,我最少有十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更令人担心的是天气一点儿好转的意思都没有,直到迷迷糊糊地看到了三环路,依然是漫天飘雪,遍地白沙。民航大巴的司机都快烦死了,车到西单就说什么也不动地方,并声嘶力竭地请车上的大爷们下车。本来从天津一起出来四辆车,现在那三辆根本不知去向了。

我在飞机上就知道今天没善茬儿,到西单后就拎着背包坐地铁,从地铁口出来就真坏菜了。天黑路滑,平时伸手能停三、四辆夏利。今天倒好,出租车司机都成了爷儿。我一路伸手一路走。后来冻得青鼻涕出来都感觉不到了,也没一辆车搭理我。

玉皇大帝这两年棉花收成好,仓库装不下,便向下界敞开了撒。这一来便苦了我老人家。雪根本没停的意思,而我已于漫天白雪中苦苦走了两个小时。去湖南就没带什么衣服,现在冻得咱牙齿“哒哒哒”地响。雪太大,饭馆都关门了。

实在没招儿了,我只好给李丽打电话,希望经理弄辆车来救救星达副经理。李丽自然一口答应。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车等来了。李丽从车窗里探出头。“上来呀!”

我拍拍脸,反映迟钝,思想都快冻木了。上车后我没心思理她,只是抱着肩膀一个劲哆嗦。小时候老希望下雪,在旷野上漫天飞舞的雪花奔跑的确是件惬意的事,哪怕摔一身烂泥,哪怕冻一手皴。长大成人,下点雪都受不了?退化啦!李丽开车时一直抿着嘴笑,她也顾不上说话。

到了李丽家我才暖和过来。可依然端着热茶靠着暖气翻白眼儿。“瞧您的狼狈相儿,要是孟家小姐看到你这幅德行,还会喜欢你?”

我本来不哆嗦了,这回大大地哆嗦了一下。是不是李丽也会派人跟踪我?倒不是担心孟殊的事败露,关键是提成比例问题让我担惊受怕。“您?您怎么知道的?”

“你太过分了,把人家小姑娘骗得好苦,都把电话打到我办公室了。”李丽想笑,又不得不憋着。

“怎么会?”我十分不解,自己根本就没给孟殊留给地址、电话之类的东西。

“我也特奇怪,你出去泡妞,为什么留我办公室的电话?”李丽再也憋不住,趴在桌上哈哈大笑起来。

我坐进沙发里发愣,真是糊涂了。

“哈哈,不逗了,算了,算了。”李丽按着肚子也坐下来。“你是不是跟人家说过公司的名字?”

“好象——”我的确记不住。

“人家是打114查的。”李丽不笑了。

“你怎么说?”

“我说公司里根本就没方路这号儿人。”

我真想过去抱抱她。“经理,让我怎么谢你?领导!就是领导。”

“领导是给你挡小姐架的?”李丽的脸突然沉下来。“跑歌厅,泡小姐!你也不怕闹出点事来。”

虽然李丽怒气不小,可我的威胁却解除了,由衷地高兴。李丽错把孟殊当成歌厅小姐。“就去过两次,还是上回去的。”

“庆阳那么乱!你不知深浅的乱跑,闹出点事来怎么办?我找个副经理不容易,监狱不是你去的地方。”

“不会,是湖南那帮兔崽子带我去的,不去不行。三年!你以为我不怕?”我又去找热水,刚才太紧张,口渴得厉害。

“希望如此。”李丽站起来,很夸张地伸个懒腰。“董事会批准了你的计划书。这些天,我已经按计划将经营部门都重新组合了。现在就等方总回来主持大局呢。”

“哈!骂我?”我打了个哈欠。李丽这个工作狂,跟上了发条的老母鸡似的,北京都不够她折腾的了。

我和刘萍在一起时就养成个坏毛病,做完爱必须得抽支烟缓缓劲儿。与刘萍做完爱抽烟是为了更好地回味销魂一刻的精彩,与别人却只是为了休息。和李丽做爱的感觉太过平淡,平淡的象她笔管儿似的的身材。李丽虽然也知道哼哼,却总是圆睁着眼,还没有孟殊那个处女投入。如果她不是自己老板的话,我是不会第二次临幸次女的。自己也快三十的人了,在女人方面也该有所选择,不能不分猪狗,见了母的就上。

“我想,从明天开始咱们该恢复正常的工作关系了。”抽完烟,我把烟屁捻灭时,背对着她说。

“什么意思?我老啦?”李丽一把将我揪过去,眉毛皱成一堆儿。

“你正当年,风华正茂,韵味无限。咱们俩一块出门,人家肯定认为我比你大。”我下意识地摸摸眼角,最近可能是用心过度,眼皮底下的小碎纹更重了。“我是说,如果你不是我的上司,那当然求之不得。可我现在的感觉就跟傍款姐似的。”我真佩服自己,说瞎话的本事到家了。其实人生下来就会说瞎话,一个人智商水平的高低就取决于他说瞎话的可信度。

“哎呦!没看出,你还大男子主义哪?”

“根本挨不上。除非有朝一日咱们解除工作关系,否则——”我不说了。

“否则你老觉着心里不塌实,对不对?”李丽拉着被子坐起来。“不会是给跳槽找借口吧?”

“我就那么俗?”我一本正经,象站在台上做英模报告。“你说得也对,正因为有这层关系,就是干得再出色,你也不会认为是我个人的能力,我自己心里也不舒服。”

李丽手揪着被子,目光朦胧,游移不定,她许久没再说话。

“方路,其实你还是挺有男人魅力的。坑你的女人是瞎了眼。”她扭过脸,一丝悲哀的苦笑急速地在脸上滑过。“可我不爱你,也不会爱任何人。”

我不置可否地望着她,经理在给自己找台阶吧。

“真的。我爱不了任何男人。已经快十年了,我看见男人就恶心,就讨厌。特别是在床上时。”李丽说得非常真切。

“变态!”我脱口而出,身边这个女人是不是同性恋?

“我不是同性恋。”李丽被我惊恐的样子逗笑了,紧接着她又很无奈地幽幽长出了口气,棱角分明的面孔越来越苍白。“据说有白分之十的女人天生性冷淡。我可能就是,特没劲。男女之事对我来说只不过是证明,证明自己应该是个女人。”

“不行,你得去医院,总得有原因吧?”我象那回阳痿时,小姐开导自己时那样开导着李丽。

“哈哈!”李丽望着屋顶,干笑数声,她的眼睛好象睁不开,一阵阵儿往上翻,面色由白转红,隐约的居然现出几分紫色。她突然咬着牙蹿起来,抡开胳膊劈头盖脸朝我打,我尚未反映,头上便被打了好几巴掌,眼眶火烧火燎的疼。我一只手挡着脸,另一只手拼命把她推开。“你疯啦?”李丽被推到床角,傻子似的看着我。突然捂着脸“呜呜”哭了,泪水顺着指逢挤出来。她肩膀耸动,头发凌乱,象个小姑娘哭起来没完。

好久,她嘴里才不抽抽儿了。“对不起,真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没事,无所谓!”我这才把胳膊放下,手一胡噜才发现小臂已经让李丽的指甲划破了几道子,赶紧把胳膊藏起来。

“对不起,唉!”她可算出了口气,脸色也缓和下来。李丽象瘫了似的倒在床上,目光又望向屋顶,似沉思也象回忆。“大学实习时,我到了家国营工厂。那时思想太简单,厂子要我,没多想就答应了,关系也调了进来。其实一个月就七十多块,可不久破厂子居然要倒闭,上头不得不跟香港合资。香港人来了就裁员,谁都想保住饭碗,没辙,我就跟老板那个了。”也许是年代太久远,也许是刚刚发泄完。李丽说得很平淡,似乎没什么感觉。“他六十岁,我二十四岁,贞洁给了个快死的糟老头子。你说恶心不恶心?现在想起来都打机灵儿。”

我无所谓地点点头,又是件无聊的事。

“十年了,你说我看见男人能不烦吗?谁都一样。现在我连自己都讨厌了。”

“将来呢?总不能老当女强人吧?结婚生个孩子没准就好了,”我张着嘴,用舌头把‘吸阳补阴’四个字卷了回去。抬头看看钟,深夜两点了,不知雪停没有。

“谁知道?”李丽将被子盖好。“是该保持工作关系了,你知道我的事太多!”说完,她把半张脸也钻进被子,睡了。

瞧着李丽闭目拧眉,面挂珠霜的痛苦睡相儿,我不禁默思良久。

李丽,一位令人敬畏的女强人,一个令贼心动的女富翁,居然也认为自己是棵苦菜花!真不知道庆阳的小姐们该着几个死?她们只记得******被半死的老港客搞破了,却闭口不谈她们从老港客兜里弄来发迹的资本。人哪!永远只记得自己吃亏的事,至于占便宜自然是再应该不过的。正如自己,每次想起刘萍和周玉玲来,第一印象就是这两个女人合伙把自己毁了。可她们当年对自己的温柔、体贴、呵护却总也想不起来。基督教的原罪论认为:人生下来就是罪孽深重的,所以生活的意义便是承受苦难。而我却想说:人生下来就是想占别人便宜,所以注定吃亏的时候多。

我平躺在床上,四下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想着无聊的事,想着无聊的人,思绪也逐渐与周围的黑色溶为一体。睡去了。睡着,在一个风雪之夜,在一所空洞而华丽的大屋里,在一张并不熟悉的床上。原始的睡眠,无梦的睡眠,毫无倦意的睡眠!

走进星达公司时,几乎每个人都在和自己打招呼,想起刚来那阵子真是天壤之别。“这帮碎催!”我脸上堆着笑,暗地里拿中指一个劲儿地指他们。

上午我给经营一部、二部都开了经营会议,主要是听取大家的意见。于仁曾经告戒我,还不明白的时候,千万别多说话。会议结束,我把大家的发言总结在一处,立刻产生了新的思路。看来当领导并不难。

午饭后我百无聊赖,与徐光通电话,得知于仁又远行了。不久,周胖子圆圆的脑袋探进来,他冲我又吐舌头又眨眼。“方总,我能进来吗?”

我让他逗得直哼哼,李丽昨天就告诉我,周胖子今天上午去天津送客户。“您爱进来不进来,谁敢管你?”

“我——”周胖子搓着手,颠颠颠地跑进来,他哈着腰,满脸堆欢,连鼻子上都快乐出折儿来了。“听说您在湖南大功告成啦?本来应该去接您。有点公事,忘了向您请假。”

我不动声色,想看他还有什么新鲜的。“你刚从天津回来?”

“一听就是领导,怪不得您能当经理呢。日理万机,还能记住每个部下的去向,瞅瞅,瞅瞅!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欧!”他学着广告片里的小姐模样,端肩探头,象只大蛤蟆。

“你累不累?中午吃顶着啦?”我尽量绷着苦瓜脸,让他把独角戏唱到底。

“不累,在您面前,一天当一万天使。唉!我以前不知道您能做副经理,咱的眼睛看人低呗。要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您大人大量,千万得给我留条生路。早知道尿炕,我肯定睡筛子。其实我早就晓得方总的能力,人中之什么来着?不就是没机遇吗?这回你狗东西可算抄上了,你他妈——”他居然指着我鼻子骂痛骂起来。

“没完啦你?贫!北京第一大贫蛋。三十的老爷们娶不着媳妇,活该!”我真想找个塞子给他嘴堵上。

“谁说的?谁再说娶不着媳妇我跟他急。”周胖子终于恢复常态。“哥哥我月底就结婚啦。”

“嘿!”我蹦起来。“真的?”

“蒙你我是地上爬的。”

“屎盆子装肉馅,想成荤?”我不信,周胖子的嘴!

“不结成吗?”他一屁股挤进我的座位里,椅子给他压得“吱扭吱扭”乱叫唤。“不结怎么办?”

“哈哈哈——”我指着他的鼻子乐起来。“讹上了吧?谁让你不干好事?”

“行家。早说你狗东西就好这一口。呸!”周胖子骂过之后,突然又蔫了。“操,人家把事儿告诉我时,哥们儿都吓尿裤子了。”

“哈哈——哈哈哈。”我笑得扶着腰直咳嗽,鼻涕都喷出去了。“早晚你这孙子得死在嘴上。”

周胖子隔棱着眼,没说话。他趴在桌子上,下巴顶在桌面,拿支圆珠笔在玻璃板上转着玩。

“瞅你还挺苦恼?”

“哪是结婚!是结他妈钱哪!得十好几万!”他怒气冲冲敲着桌子。“太贵!还不如去四川买个媳妇呢,又漂亮又便宜。”

我骂了声“操蛋”就不再理他,周胖子的狗屁烦恼是自己找的。现在我的当务之急是如何开口向李丽要提成奖。

月底佳期,周胖子果然结婚了,婚礼摆了二十桌。瞧着他搂着新娘子酒到杯干,喜不自禁的样子,我真是难以想象,曾几何时他还为结婚的开销愁眉苦脸,甚至想到四川买个老婆。我是代表星达公司领导去的,咱的副经理越当越是那么回事,参加的几次谈判都马到成功了,公司业绩蒸蒸日上,连秃老板见咱都不得不咬牙根叫声“方经理”。我打电话对徐光说过:“哥们儿原来是做经理的料!”

北京今年的雪太招人烦,隔三岔五地下。人们已经不再议论今天某某在街上摔了狗吃屎,因为大家都摔过了。进办公室,屁股上沾着泥进来是件很平常的事。出于爱护部下的考虑,我把他们都派到外地去催款。公司除了前台小姐就没几个人了。瑞雪飘飘,闲暇无事,我又想起徐光、于仁二厮。

徐光打车到公司找我,身边还放着个包装华丽的长方盒子。

“你没去外地要帐?”我钻车里就问。

“我们是跨国企业,名牌产品,不给钱谁别想拉货。哪跟你们似的,小作坊!求爷爷告奶奶,还得看人家脸色。”徐光在职位上没法和我比,就拿公司压我。

“我要是有你们那么多广告费,八达岭也能买下来。今年你们公司在中国还赔钱呢吧?”

“小日本的钱也不是好来的!在北京扔点儿不好?”徐光挣日本人的高薪,却从来没说过主子一句好话。

“你要是再弄个日本二奶就更赚大发了。”我大笑着给他一拳。“你通知于仁了吗?”

“告诉他了。于先生前天才回来。”

“你买的?”我指指他旁边的盒子。“酒?”

“法国干红。美极啦,妙极啦,真是OK顶呱呱。”徐光突然高兴得唱起来。

“吃了蜜蜂屎啦?臭美什么?”

“我媳妇下周预产期了。医院托了个人,超出个大儿子!”徐光掂着酒盒,喜形于色,似乎儿子仅仅是B超超出来的。

臭美!我心里哼一声,将来二十亿人,全他妈找不到工作。儿子管什么用?

两月未见,于仁居然留起了胡子。浓密,略微有些卷曲的短须紧紧贴在脸上,黑漆漆的,乍一看就象个中亚流浪汉。看见我们站在门口,他高兴得咧嘴一乐,唇上的短髭立刻翘起来。

“干嘛呀?怎么不跟艺术家似的留个尾巴?玩儿酷?”我觉得于仁的胡子太凌乱,显然没好好收拾过。

“路上懒得刮。”于仁把我们让进来。

“武夷山怎么样?没碰上和尚、老道?”徐光把酒蹲在桌上。

“碰社会老道他妈了。”于仁把酒掂在掌心看。“法国的?什么酒?”

“好酒!弄点菜。”

于仁神秘地望望窗外肆意的飞雪,忽然很有些自得地笑起来。窗外本是楼顶的一部分,后来在铁架子上加个石棉瓦的盖,俨然是座简易大阳台。从楼下钻上来不少干枯的爬山虎的枝子,烂叶昏黄,于风雪中摇曳,寂寥落破,偶尔一片叶子随风而起,在天上飘着,许久不落。

于仁把一个小方桌搬到简易阳台上,“冻猪肉哪?”我们跟在后面大声叫。出来后才发现阳台靠屋的墙上挂满了鬼脸、根雕之类的饰物,造型隐约象个大盾牌。窗下的地面居然还铺了块地毯。于仁把小方桌放在地毯上。“夏天我就在这儿一个人喝酒。”他又让徐光从屋里找来三个棉垫,自己跑回厨房,端来个盛满水的铁锅。我和徐光呆呆站着,不知他要干什么。于仁又麻利地从屋里墙角大堆小堆的破烂里翻出个铜炭盆,弄了袋木炭丢在方桌上。

“你要干嘛?”徐光终于忍不住地问。

“点上火,然后把铁锅坐上。”于仁说完又进厨房了。

徐光找来报纸把炭盆点着,寒气袭人的阳台立刻有了丝暖意。“这么涮羊肉也太费劲,土!”我守在炭盆坐到棉垫上,炭火烤着,居然挺舒服。

“他邪招儿多。”徐光也坐下,拿张报纸轻轻地扇火。

几米外的地方就是铺了层白雪的楼顶,再远处有无数的建筑于迷蒙中逐渐远去。我临危楼而远眺,天地间苍茫无际,银白无边。碎雪敲面,温柔而凄冷的感觉让人有种淡淡的惆怅。世间一色,只有楼下那拇指大小的行人是暗色调的,只有人们走过的路是灰黄而肮脏的。我在南方见过人们用炭盆取暖,南方阴冷,却很少下雪,守着炭盆烫酒观雪可能真是古人的感受。

于仁又端着几个大盘子出来。

“白菜、萝卜、木耳,”他跟店小二似的念叨,“这盘莲子是我从南方带回来的,今儿咱们尝尝。”

“全素!”我说。

“白水煮,就放点盐。”于仁点点头,“原汁原味的东西才好吃。”说着他便把盘子里的东西统统倒进锅里。

雪不大,但起了风。偶尔几片雪花刮到锅里,沸水翻滚依旧,雪花却“刷”的就不见了。远处巨大而层层叠叠的建筑朦胧、冰冷,如童话中巫师的堡垒。我们三个小口抿着酒,谁也懒得张口。炭火忽明忽暗,偶尔还发出几下“啪啪”声。我们的脸也被炭火映得一半红一半灰,眼前被自己嘴里呼出的白气罩着。锅里沸水的热气被凉风吹散。不知谁忽然叹了口气,紧接着我们受了传染似的又同时叹了口气,口中的哈气与水汽混于一处。几颗水珠终于从顶棚落下来,掉到锅里,旋即又挥发了。

“不知道等我们老了,能否还坐在这儿,赏雪,饮酒,瞎聊。”于仁自嘲地笑笑,“挺没劲的啊!”

“偷得浮生半日闲。”徐光兴致颇高地把杯子放在炭盆边烤。“你真操心。尝尝温红酒是什么味。”

“哼。”于仁站起来,背着手来到楼顶边缘,没一会儿,楼顶上的一串脚印又盖上了层薄雪。

“危楼,夜色,雪花,

炭火,青蔬,独家,

网络,手机,天下,

夕阳西下

断肠人问

何处是天涯?”

于仁几乎是在向楼下喊,而风声中,那喊声却微弱得可笑。

“那你有什么办法?”于仁重新坐下时,我对他说:“世道就是这样。”

“别发什么幽思啦。”徐光不住地给我们满酒,快当爹的人往往容易兴奋,“你们以后都有什么打算?”

“我要再当几个月副总,等钱攒够了,咱也办个公司。”我也很兴奋,炭火烤得脸都有点发涨。

“野心不小!”徐光吃惊地端起杯子,“都想开公司过老板瘾啦?一年的工夫你能攒多少钱?”

“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你呢?”

徐光还是不信,看我没有再解释的意思才摇摇头。“我本来想考MBA,现在咱快当爹啦,当务之急是先学学怎么当好爹。嘿!愣超出个儿子!”徐光象摸了宝,兴奋得两手乱搓,脸上的表情如锅里的开水一样活跃。

此时,我和徐光一起望向于仁,他已经从刚才的旷古暇思中摆脱出来。“你们还都挺有追求的。”

“骂我们呐?”我说。

“不是。我是说现在你现实了。”他喝口酒。“我打算好了,用网络挣钱。”

“您不是已经用网络玩股票了吗?听说最近股市升得很快,发了吧?”徐光把冲外的一半身体转过来烤。

“不能算,太初级了。网络是经济发展的趋势,早一天觉悟就多一天机会,必须得学会适应它,利用它。我准备申请个网址,自己设计个人网站。”

“干嘛?”我和徐光不约而同地问。

“如果网站设计得好,访问的人就多,肯定是个很大的市场。美国有不少公司都是这样发家的。第一步我想先弄个撰稿网站,替别人写稿子。”

“有戏吗?”这事太没谱了。我刚学会在电脑上拱猪,于仁说要设网站的事,咱甚至还不能理解。

“我琢磨的事还能没戏?”于仁信心十足,“有不少人需要这种服务。在网上找人写,又不存在自尊问题。怎么付款还没想好。”

“你水平够吗?黑客厉害,想毁你就能毁。”徐光多少明白些。

“我在家玩儿五年电脑了,机子已玩毁了两台。黑客!哈——”于仁开心一笑。“偷鸡摸狗!咱都干腻了。”

“那你以后不出去旅游啦?天天守着电脑?”徐光望一眼我,白看,我毫无表示。

“手机也能上网啦,咱有笔记本,走到哪儿能玩儿到哪儿。”于仁伸直胳膊躺在地毯上,“阻挡不了的东西就得顺应它,驾驭它,否则就会被淘汰。”

我们不再说什么,盆中的木炭已添了层白边。雪快停了,风却越来越大。于仁起身去添炭,他一脸墨黑的虬髯在素裹的世界里分外醒目。我无可奈何于自己的无知,但于仁脑子里的东西杂得超乎想象。这家伙一会儿吟诗作赋,怀古幽思,一会儿又现代得令人难以接受。真不是个东西,也许他将来精神分裂了也不一定。天才和精神病往往极难区分。有时我想,于仁就是《飘》里面的瑞德,能看透时世,并且及时抓得住万变间的一瞬。可再细想想又不对,瑞德放浪形骸,生性风流。于仁倒象个居士,女人从不是他嘴里的话题。这点瑞德和自己十分相似,要是把自己的艳遇和于仁的才情并在一处肯定比瑞德强。如果有这么个人,我愿意给他牵马坠蹬。

同类推荐
  • 秋河

    秋河

    郁达夫,原名郁文,字达夫,浙江富阳人,中国现代著名小说家、散文家、诗人。1896年12月7日出生于浙江富阳满洲弄(今达夫弄)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幼年贫困的生活促使发愤读书,成绩斐然。1911年起开始创作旧体诗,并向报刊投稿。1912年考入之江大学预科,因参加学潮被校方开除。1914年7月入东京第一高等学校预科后开始尝试小说创作。1919年入东京帝国大学经济学部。1921年6月,与郭沫若、成仿吾、张资平、田汉、郑伯奇等人在东京酝酿成立了新文学团体创造社。7月,第一部短篇小说集《沉沦》问世,在当时产生很大影响。
  • 张居正(全4卷)

    张居正(全4卷)

    张居正是一位个性不凡的政治家,是明万历年间厉行改革而彪炳史册的传奇人物。他登上首辅之位后,理政十年:整治吏治,刷新颓风;整治教育,延揽济世之才;革新税赋,梳理财政。拯朱明王朝将倾之厦,使万历时期成为明王朝最为富庶的时代。本书是系列长篇历史小说,共有四卷——木兰歌、水龙吟、金缕曲、火凤凰,一百四十余万字。
  • 白纸门

    白纸门

    这是河北文坛的“三驾马车”之一关仁山长篇巨著,是作者又一部以雪莲湾为背景长篇典范作品。作品围绕有上百年剪纸传统的麦氏家族和远近闻名的造船世家黄氏家族进行了全方位的描写。作品的写作真实入微地反映农村生活,以文学作品记录农民的生存状态和命运起伏,并能引发人们对当代农民问题的关注与思考。关仁山以冷峻客观的笔触描写现实生活,努力关注当下生活,大胆直面社会问题,揭示社会矛盾,表现出一种直面现实的现实主义精神与勇气。
  • 职场战争

    职场战争

    我不是教你诈,我要教给你的,是职场上的潜规则和博弈论;我要告诉你的,是职场上人性的真相和生存的智慧……人生就是一盘棋,红尘何处不博弈;入得局来无闲子,职场之上见高低。
  • 赌神

    赌神

    民国时期,天津卫军政界与租界的洋人,联合赌王设老千之局,假赌圈钱。这时,有位神秘的赌坛新秀,携绝色夫人横空而出,其赌技令人惊异,所向无敌。其身世令人费猜,传言它是总统的私生子。已掌握读心之术、奇门之要。他在军阀、黑帮,赌王的利益纷争中,侠义行事,游刃有余,因打败了天津卫骄纵跋扈的赌王.而受到黑势力追杀,但他都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化险为夷。面对军政、黑帮,赌坛老大阴谋策划的险局,他欲擒故纵。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让几位以赌圈钱的政要与黑帮人物遭受了惨重的损失,然后突然神秘消失。就在大家惊异猜测之际,他又以新的身份出现在天津卫……
热门推荐
  • 罪妖娆

    罪妖娆

    她是一亿七千万年前灵妖白狐的转世,他是天魔神君的转世。踏破六道常伦神妖相恋,为了六道正义,却将她送上斩妖台。我诅咒你:三千万年的转世和轮回也要与你一同投胎,来世我依旧倾国倾城,万世妖娆,让你依旧记得我的模样,寻你问个究竟,曾真爱我否?菩提树下,一切依旧?前世既是送上断头台上的仇人,为何今生今世还要相见?是为了再续前缘,还是了了一亿年前的夙愿……
  • 霸道总裁恋上女大学生

    霸道总裁恋上女大学生

    在霓虹灯闪耀的街道喝了酒的她漫无目的走着,可偏偏碰上了一堵肉墙,他的眼神闪出来的光让她惶恐。第二天,她朦朦胧胧的睁开了惺忪的睡眼,望着周围陌生的一切,和那chuang上的man她的头剧痛,从哪陌生的地方跑了出来。她的命运因chuang上的man发生了转变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二婚撩人:新任老公强势宠

    二婚撩人:新任老公强势宠

    她失去爱人,失去孩子,失去一切,本以为可以就此结束,却总是周而复始,厄运连连。她在无尽的痛苦中挣扎,幸亏他的出现拯救了她,自此,她终于获得了新生。--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狐狸法则

    狐狸法则

    那一夜,雪花漫天,她卷缩在小巷,如受伤的羔羊。那一刻,他微笑走来,云雾散开,身后的月光洒落一地莹白。一个拥抱,她交付了自己的心,用一生去偿还。到最后,她才明白,她以为的未来,只是他眼中可有可无的尘埃。……当一切从新来过,林芷发誓,绝不会再爱上那个人。绝不会全心全意的交付自己的心。她曾经为了他,做尽千面娇娃,演尽万般角色。既然这样,那么这一世,她要做一只狐狸,优雅从容,为祸天下……
  • 柯南之多个侦探

    柯南之多个侦探

    17岁的特种兵(然而此书跟特种兵并没有什么关系)李正浩为了成为侦探,参加各种训练,一次的偶然,使穿越之星变轨,从此穿越到柯南世界,结识了贝克街老师,从此开始了特殊的旅途!在这本书里,破案的情节将占75%,推动情节发展则占25%,请大家多多关照此书!
  • 弈之痕

    弈之痕

    八千年前,众仙陨于东海羽山,道衍三灾,自此世间再难成仙;八千年后,天玉现于凡尘九州,灵脉崩裂,从此天下暗流涌动;侯府世子,玩世不恭,却在无意间经历诸多奇异之事...南斗注生,北斗注死,黑白对弈之间,他的命运究竟去往何方?谁又是真正执子之人,拨弄这天下如棋局般模样?〈准备大改,暂停更新〉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时空灵镜

    时空灵镜

    不是重生,也不是穿越,主角和风甚至都没有在正规的宗派学过系统的功法。在一个看似平静却暗流汹涌的世界里,和风只跟随一个落魄的师父学得了一招半式,从此走上了一条艰苦的修炼之路。这是一个草根的奋斗史,看多了穿越重生题材的朋友们,不妨收藏起来养肥再杀。至于女主角?原计划只设定一个,不过没有上限咯,各位有什么想法,请在书评区回复。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