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蚕冰丝编织而成的“请柬”二字,在幽冥的地府透着温润的浅光。地府小差正拿着这东西准备交给阎罗君。
在忘川,遇到了拦路人。
烟殇笑得无辜,“小哥,这回拿的,是哪里来的请柬啊?”
鬼差一脸警惕的望着她,把东西放到身后,道:“是王母不久要在瑶池举行的盛宴……”
烟殇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样啊,那不如我替你交给阎罗吧!我反正顺路。”
“不行!”鬼差大叫,“我得亲自交给阎罗君,这地府里就属你最无聊,你定会捣乱。”
“啧啧,你这像什么话,什么叫做我最闲?”
鬼差冷哼:“别的彼岸花都顾着修炼成仙,你倒好,整天闲晃,围着莫桑转,不是最闲是什么。”
烟殇也不生气,只说:“我跟你一起去阎罗那里。”
鬼差阻止不了,只得由她去了,不过抓着请柬的手又紧了紧。
阎罗君藤蓄见那道红身影晃进来的时候,墨色长袖中伸出的手指抚了抚额头。
“藤蓄,好久不见。”烟殇看见那双瞳中一闪而过的无奈,狡黠的笑。
“你找我有事?”藤蓄道。
烟殇示意了一下鬼差手中透着光的请柬。
鬼差一个激灵,赶紧把手中的东西递上去,直到藤蓄接过,方松了口气,他生怕烟殇冲过来一把夺走了。那就成了他的失职。
藤蓄打开帖子,上面的字渐渐浮现在空气中。瑶池盛宴,邀君共赏。
烟殇捋了捋长发,无所谓的道:“我跟你一起去罢。”话中却已笃定,如同她的偏执。“你阎罗君带上一个家属,有什么困难么?南天门处谁会拦你?”
藤蓄笑:“家属?我怎么不知。”
“那就丫鬟,丫鬟好了,我烟殇给人当丫鬟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你不得好好珍惜机会?错过了,你就是再等三千年也等不到了……”
藤蓄似是偏头想了一想,方道:“那你到了天庭,不许捣乱。一切听我安排,既然装丫鬟,就得有个丫鬟的样子。”
“行,都听你的!”烟殇保证。
“不过,你不是一直不喜欢天上那群神仙的吗,怎么这会儿偏要上去看看了?”藤蓄问。
“我想知道,我这打心底里的厌恶到底是从何而来呀……你说我明明没有跟他们打过交道,为什么就是一听天宫,一听那些正儿八经的神仙就头疼呢?”
藤蓄随手翻了翻司命蒲,抬头静静望了一眼那张绝色的脸,沉吟:“宿命轮回,烟殇,我总觉得你身上,有什么不同。”
“是因为三途河畔其他的彼岸花都安安分分的忙着修炼,而我除了缠着莫桑无所事事,这就是最大的不同吧?”烟殇嘲讽,自损与损人双管齐下,从不饶人。
藤蓄无奈的摇摇头,“真不知道以你这个妖孽性子,怎么还会有耐心至此,三千年如一日,守着同一人,也不知是莫桑的福,还是祸了。”
烟殇笑:“倒不如问我,遇上他,是我的福,还是祸。”
瑶池盛宴,一年一度。天界之上,极南之境,是西王母所居的瑶池所在。千年古树葱郁,绿草如茵,灵动之气温润而现。池中清水如镜,潺潺而动波光粼粼。位列仙班的各路大小仙纷纷相继赴宴,络绎不绝之势。
烟殇跟在藤蓄后面,倒是真像个丫鬟的样子,低敛了眉眼不见神情,眉心的印记像一记梅心花钿,曼珠沙华的邪魅她藏下七分。
藤蓄见她一路沉静,笑道:“你委曲求全的跟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单纯看看,不作声息?”
烟殇笑:“藤蓄,其实你可以不用这么了解我的。”妖瞳一闪,继续道:“不过,想来你已经做好准备,看我如何闯祸的,但是我一向怕麻烦,定是先顾全了自身,再做些不是很伤天害理的事情。”
藤蓄点头,蓦然一笑,道:“你只管去了,反正与我无关,若是惹上了什么麻烦,就看在我领你进门的份上,不要说我认识你。”
红唇讥讽轻嗤,“正如我意,我不认识你!”
说罢,就一闪,在芸芸仙家中,不见了踪影。留下藤蓄颇为无奈的摇头涩然苦笑,这疯子,只盼她收敛一些。
烟殇纯粹只为来,而来,想着兴许会碰上一两件有趣的事情,到时候讲给莫桑听。仙家里头,只要平素不见的,这时都聚在一起,便也会有七嘴八舌的这个毛病。
“东海水君家的二夫人又添了一对双生子,大夫人的位置动摇啊,大夫人的娘家可是赤炎帝君……”
“西岩上的牛鼻子老道破天荒的收了一名女徒弟,真是荒唐,不知到时他要拿出怎样一副说辞出来,尔等且看着好戏罢!”
“天帝的小女儿该是时候出嫁了吧,听说公主已经有了心仪的对象,不知这次会花落谁家……”
烟殇蹙了浅眉,这些事,真没有什么看头,无聊之极,这群神仙无聊之极!她晃着脑袋就赶紧避开,如避开洪水猛兽般,赶紧先撤了再说。
只管往音静之处走,外面的喧嚣就越来越远,像隔着一块白绫拢开。烟殇笑,果真是被浆糊封脑了,平白无故赶到这仙气腾腾的地界来,与她这冥府鬼花摆明了揉不到一块儿去,就是格格不入。
眼前乍现阁楼一座,显得有几分古朴陈旧,与瑶池附近的其他楼台不同,并且是坐落在迷雾之中,被施了障眼法。明显是人,有心为之,如若不是她幻出血瞳,根本发现不了。
眉心的印,忽然便尖锐的疼了一下。
烟殇不由自主的走近,门上落锁,她一碰,那锁却识人一般,自然脱落。她只觉得凉从脚底冒起,推开门就进去。
这像是一个藏书阁,蒙上了灰尘的木架,安静的排列伫立,上面大小不一的线装书籍,都如沉睡了的旧梦。空气中流动着木香味,像来自书架,或是书籍。
烟殇走了一圈,整个一层,就只有堆叠在架上的书。到了拐角处发现竟还有一个楼梯,通向二楼。
她慢慢走上去,踩在木板上“咚”“咚”的响声,低沉而宁静,心里数着木阶,一、二、三、四……十六、十七,最后一阶,烟殇愣住,她知道!她知道是台阶数是多少,像是前世,在这里徘徊了无数次,所以了然于心。
静静闭上眼睛,细细回想。左边走三步,是——竹藤椅。再向前四步是——书桌。
错愕的一怔,这些,是什么时候的记忆?
按照方才所想的走,果真,竹藤椅还在哪里,瑶池的天光从纸窗透进来,斜斜的映在竹藤上,一半光明,一半灰暗。
书桌上的砚台上有干涸的古墨,泛黄的宣纸上一片空白,却是什么也没有。烟殇蹙眉,脑中一片混乱,眉心的印记比方才更痛,猛的一下,像要裂开来,她一个踉跄,竟倒在地上。
有什么,要破茧而出。这里的每一件东西,似乎都强烈的要诉说什么,想要告诉她什么。
她熟稔的,陌生的,不知所踪的,记忆。
就那样躺在地上,莫桑的脸,一遍一遍在眼前浮现,在这个时空交叠。仿佛,这里,也曾属于他。
木板上是硬的,还有布满的尘埃,她却很贪念这感觉,舒张了欣长的四肢,长发如水藻一般铺散开来。头一偏,却见书桌底下,镶嵌着一个长形锦盒。
烟殇坐起,探进桌底下,手扳了扳,那锦盒便到了手上。打开,是一副画卷。
她小心翼翼,珍宝一般,从心底涌上来的眷恋,缓缓打开了画卷。
漫漶无尽的黑暗里,簇簇开到荼蘼的红色彼岸花像燃尽的地狱之火,沿着忘川,蔓蔓葳蕤,在无边无际的红海中,两株白色彼岸花却安然的绽放,在漆黑和暗红交织的世界里,唯一的,光。
眼中的泪,没有任何预兆的流下来。她静静看着,画上的白,像要把她的魂,都吸进去,从此,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