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无颜回到自己的寝殿时,价值千金的鲛绡纱拂过明明灭灭的珠光里,鲛绡正在一旁的榻上手撑着头,打着瞌睡。看那样子是她为了等她回来将她安置了再去睡。
那一刻夏无颜的心里忽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怆然,她闭上双眼,不让自己在这一刻的悲伤崩溃在眼下。她自欺欺人的盲了双目,看似平静的生活蒙蔽了她的双眼,于是她被命运残酷的诅咒,成为了她人手中博弈的棋子!因为她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因为她是来自异界的孤魂,因为,她始终不是暮陌蓝铃!但她既然以这个人的身份活了下来,那么她会好好的活下去!总有一天,她一定会为了心中的自由而战!夏家的人,骨子里就有一种偏执和疯狂,如为囚鸟,不如身死的想法很小的时候就种植在了她的内心深处。这一点与古鲛人一族相似:失去自由的日子如同被囚禁的鸟儿,如果不能逃脱,就不如死去。也许这种想法惊世骇俗,但正是这种思想的贯彻与对某些事的执着,才让现代夏家家族屹立百年不倒。
然而在这个异世真心以待她的人,到底有多少不是因为暮陌蓝铃这身份?她不敢想象。于是她深呼吸,吐出一口气,硬生生的将眼里的热意逼回。睁开眼睛后,她走上前去,拿起一旁榻上的薄被,盖在鲛绡身上。
鲛绡左手撑着自己的脑袋,不住的打着瞌睡,跟琢米的小鸡一样,头一点一点的,恍惚间她睁开眼睛,朦胧中她看到自家主子正在为她披被子。
鲛绡一下子就醒了,夏无颜动作顿了顿,还是给她盖在身上了。她揉了揉朦胧惺忪的睡眼,看着夏无颜打着哈欠嘟囔说:“殿下您回来了?我去为您端洗漱用具。”夏无颜看着她困倦的样子,淡淡的说:“不必了,你早点安置吧,我自己去浴房洗漱。毕竟三天以后,我就要和龙飞玉离开南海了。”
夏无颜说完后转身准备去浴房洗漱,然而下一刻鲛绡竟然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夏无颜惊的愣住了,她看着跪在她身下惊慌失措的面孔。皱起眉头不解地问鲛绡:“你这是做什么?”
鲛绡抬头死死的盯住夏无颜,眼里的悲伤和彷徨及掩盖住的一丝恨意滑过那双平日里温顺的眼睛。她死死的抓住夏无颜的手臂,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的浮木。“殿下可是被长公主逼迫的?!您贵为这暮陌皇族的二公主,长公主怎么能为了寻找神农尺将您的生死置之险地?!”她颤抖的说完最后一句话后,双眼无法抑制地缓缓的流下来两行泪水,滑过脸颊的瞬间化成珍珠滚落在白色的玉石地板上,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她抬起右手胡乱的擦掉脸上的泪痕,下定决心似的对着夏无颜说了句“我去找长公主。”
随后她猛地站起身准备冲出殿门,却被夏无颜的一声“站住!”给定在了原地。鲛绡转身,看着夏无颜面带哀求。夏无颜定定的看着她,那目光仿佛盯进了她肉里。
“你知道什么?”
鲛绡低下了头,随后对着夏无颜跪了下来。她双手无意识的抠着地下玉石地板,鲜红的血液随着海水蔓延开来。半响,她抬头看了看夏无颜,随后又低下头。那双眼睛盯着不远处夏无颜的衣角,对着夏无颜拜了三拜。紧接着她抬起头,一双灰色的眼睛满是痛苦挣扎,犹豫再三,最后,她终于似下定决心一般,咬牙说道:“殿下,您还记得您以前的事吗?”
夏无颜木然的对她摇摇头,鲛绡急的似乎都快要哭出来,她看着夏无颜继续说道:“大公主身边的鲛玉曾经来找过我,告诉我说您已经死了,现在的灵魂只是个异界孤魂。奴从来不相信,难道……您,”
夏无颜听了这番话,内心却是平静异常。当一个人极力保守的秘密已经在光天化日之下人尽皆知,这秘密也就不算什么秘密了。她忽然对着鲛绡微微一笑,如冰雪消融,然而她的眼底却凝集着寒冰,冰封千里。
“她们说的没错,我是异界人,很早之前你不是已经开始怀疑了么。所以呢,鲛绡,这三年来你对我忠心耿耿,到底是因为我占据了暮陌蓝铃的身体代替她活了下来,还是你从来都只对暮陌蓝铃这个人忠心耿耿?”
鲛绡愣住了,她从来没想过,夏无颜能如此淡漠直接的捅破她三年来,一直不敢多想、日夜难安的事。她有些不可置信的喃喃:“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原来三年之前她第一眼看到的,就不是殿下本人!那时候,她还笑自己想多了。原来事实真是如此!
“那真正的殿下呢?!她在哪?!”
“死了。”
夏无颜看着鲛绡那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痛苦的已经不堪一击的样子,最终还是说出口。
有些痛是会伴随终生,就如同有些伤疤哪怕好了也还会隐隐作痛。如果无法承受这种痛,那么就应该假装永远不知道,因为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好过痛不欲生。
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那一刻鲛绡悲痛欲绝,她痛恨自己弱小,痛恨这不公平的世道,痛恨天神的诅咒,更痛恨她卑微如斯保护不了自己的主子。
夏无颜别过头,转身,准备离开这个绝望的地方。因为这里,始终不是她的家。从她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鲛绡忽然对她重重的叩首,带着哭声颤抖的说:“无论如何,请您好好的照顾好自己。好好的,活下去。”
夏无颜的心,忽然微微的刺痛了一下。在即将踏出殿门时,她转过头,看着依旧额角低着冰冷的玉石地板的鲛绡。她郑重的对仍旧祈求着她自己的鲛绡承诺道:“我会的。我会将代替她,好好的活下去。”
冷月如钩,月华照耀到海底就如同微末尘埃,没有任何光芒似身处于黑暗之中一般。就连海底里各种生物都分外安静,一片死寂中,夏无颜独自一人坐在平日里修炼的巨石峰顶。她看着深蓝的海底,望着遥远星光闪烁的海城,忽然觉得她在这异世界,是如此的孤独。她有些苦笑的看着那远处的海城自言自语,“要是有酒就好了,一醉解千愁啊。”
离她不远处影藏在岩石后边的人皱了皱眉,内心鄙视道,粗鄙!酒有什么好喝的!接着继续小心翼翼的背靠大岩石猫着腰准备继续偷听。
衣服摩擦过岩石的声音虽然细小,但在十步之内,夏无颜还是听到了。她挑了挑眉,在这里,明面上跟她不死不休苦大仇深的除了龙飞玉,也没别人了。
“出来吧。怎么说你也算是身份尊贵的贵公子了,怎么还爱做些鸡鸣狗盗的事?!”
夏无颜转头朝着龙飞玉藏身的岩石方向冷声嘲讽说道。
龙飞玉听罢气急败坏的站起来,走到离夏无颜坐着的地方不远处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不屑反驳:“贵公子怎么,贵公子就不是人了,贵公子也得接地气!”
“噗。”夏无颜听完一个没忍住,禁不住被这逗比给弄的差点没笑死。内心深处的那伤感都被这泼妇骂街的口气都弄没了。最开始的那年有几次她说了几句现代的网络流行语,结果龙飞玉跟好奇宝宝一样求知欲特别强非得知道什么意思,后来祭司大人学会了很快就灵活运用,别说这词用的很精准。龙飞玉看她笑的一副快抽过去的样子对着她翻了一白眼,不过他用斗笠蒙面,夏无颜也不一定看得到。于是他懒的再跟她计较,随后嫌弃的看了看脚下光滑的岩石顶峰,最终还是一屁股坐在了夏无颜旁边。
待最初的欢笑声过后,二人之间良久的沉默。刚开始还没觉得,没过一会夏无颜始终觉得坐如针毡。
自从大殿里她和龙飞玉大打出手后,有些东西横跨在她心里,始终鲜血淋漓。她低头看着手臂上的阴阳咒怨,抚摸着那诡异阴邪的血色脉络,语气淡漠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对吧。给我说一下,会对我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将来发作了,我也好想办法。”
龙飞玉的目光顺着她的动作顿了顿,随后移开。随后他答道:“是阴阳咒怨,亡灵邪恶的诅咒。”
夏无颜眯了眯眼睛,淡色的唇角吐出一句话,“为了自己的族人,暮陌长歌也算是豁的出去了。”实为赞赏,却有着森森寒意。
片刻后,她又问:“这诅咒可有破解的方法?”如果她没记错,古鲛人一族“囚笼之鸟”的诅咒是因为暮陌蓝铃的死而破解,因为她的生而悄无声息。谁曾想,她命里似乎怎么也逃脱不了被诅咒的厄运。
龙飞玉眼底也一片森冷,殷红的嘴说出口的话刻薄又嘲讽:“她贵为一族公主,虽然落败,但到底也还是公主,只是堂堂公主,却学会了云荒大陆池瞑的邪术。为了诅咒你,不惜赌上自己的两世轮回。”说到这,他忽然皱了皱眉,电光火石之间他似乎猜到了暮陌长歌的真正意图。她真的只是为了光诅咒夏无颜一个人吗?!只怕没那么简单。
夏无颜敏锐的察觉到龙飞玉不同寻常的沉思。问道:“怎么了?”
龙飞玉摇摇头,他站起身,对着夏无颜道:“早点回去吧,三日之后见。”在事情还没有明朗前,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