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变了心
叶瑾如回来了。
此刻，她放下了行李箱，像个女主人那样地坐在沙发上，笑着喋喋不休：“最近的机票好难买哦，我托了在机场工作的朋友，等了好久才终于排到期的。从Austin转LA再进香港，最后才飞上海。转机三次耶！哲夫你知道转机三次是什么概念吗？”她揉着自己的肩头，“肩膀好酸哦，坐经济舱坐得骨头都快散架了呢！”
关哲夫双手环肩倚在客厅门柱，一双眼定定望住她，径自沉默。
他倒要看看她可以这样自说自话到什么时候。
在这样的眼神盯视下，叶瑾如蓦然僵住了嘴角。他，果然知道。其实，她知道他知道。这阵子他一直按掉她的电话，也不再回应她的留言。她开始还觉得奇怪，直到有天Harry开玩笑地同她提起他见过她的中国情人，她才惊觉事情的严重性，急忙买了机票赶回来。
只是她没想到，一向成熟理智好面子的关哲夫，会在外人面前这样给她脸色看。
于是，她将脸转向客厅里的那个“外人”，尴尬地笑道：“瑶光，对不起，你可以先回自己房间里去吗？我和你姐夫，有点事要谈。”
“……好。”瑶光咬住下唇，乖乖点头，转身回房。
果然……关哲夫只是和姐姐吵架了吧？姐姐大老远地飞回来修补关系，他俩之间的私谈，她这个局外人当然没资格听了。
瑶光关起门，以背抵住门板，心头揪痛。就在十分钟以前，关哲夫吻了她。这个吻算什么呢？报复？拿她发泄对瑾如姐的怒气？她根本就是他们情侣之间闹别扭的炮灰吧？
瑶光离开后的客厅，立刻变得十分安静。关哲夫那不知是忧是喜的沉肃神情，令叶瑾如心底闪过一阵恐慌。
“哲夫……”她近乎讨好地望着自己的未婚夫，柔声唤他的名字，“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怎么瘦了这么多？”
下一秒钟，关哲夫倍感荒谬地笑了出来。
他蹲身，扶住额角，“叶瑾如，现在这里没外人了，你就不用再讲这些没用的话了吧？”
如刺般锐利的一句话，扎得叶瑾如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我听Harry说，你们聊过。”也罢，到了这个时候，再掩饰已无用。
哲夫缓缓点头，“是。”
“可以……听我解释吗？”
“好。”他又缓缓地点了下头，双手摊开，“你解释。”
她的解释，他肯听了，可是，他会信吗？叶瑾如望着关哲夫木然的神色，生平第一次，对这个她爱了数年的男人全无把握。
“我……爱的是你。”良久，她吐出这一句。
而回应她的，是他依旧冷漠的神情。
叶瑾如慌了，急急提高声音：“我和Harry一起是有苦衷的！那边花销很大，房租又贵得吓人，打工的钱根本不够花，Harry就提出要照顾我。而我……我很怕寂寞，很多事情我一个人做不来的，身边没有个男人帮衬我不行……”
“所以，你选他。”他似是听懂了，点点头，脸色灰败，眼底，有一抹认命。
“不是的！我爱的是你啊，也只会选你！”叶瑾如悍然打断他的自作结论，站起身奔上前去，一把抱住了他，“哲夫，你原谅我啊！我即刻搭飞机回去和他分手！”
关哲夫闭上眼，任叶瑾如在他怀中哭得崩溃，泪水打湿他的前襟。
两年了，这个女人终于又回到他的怀抱。她还是他记忆中的爱侣吗？方才他打开门、见到她的一瞬间，心头震痛了，他无法否认她对他的影响力仍然巨大，然而此刻，当她扑入他怀中哭泣，却分明又有些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瑾如的发型，和离开时不同，她身上的香水味，已不再是他所熟悉的那一抹馨香，甚至连她发丝间飘扬的洗发乳的味道，她紧紧拥抱他的手势，都是那么的……令他感到陌生。
瑾如变了。
而他，又何尝不是？
关哲夫手势轻柔地扶住叶瑾如的双肩，将她略略拉离自己的怀抱。分别后第一次，他低下头，仔仔细细地端详着这个他曾真心爱过的女人，那熟悉的美丽容颜，含着泪的双眼。然后他发现，他不恨她了。也许……他并没有自己所以为的那么恨她。
“瑾如，我们分手吧。”他语气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叶瑾如瞬间泪如雨下，“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他摇了摇头，“我……不怪你。”这句话，说得连他自己都心虚了。谈何原谅？他关哲夫，又比她叶瑾如高明多少？十分钟以前，他的唇，甚至还吻着别的女人啊。
他多希望他和瑾如之间的爱情是完美的、排他的、忠贞不渝的，他也希望他可以把道德标准放得好高，永不踩线，可是，他做不到。
连他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又何来立场指责他人？
瑾如变心了，而他的心……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动摇了。
哲夫暗了眸色，想到此刻一墙之隔的某个女孩，他方才的唐突举动，是否吓坏了她？
这一刻，望着叶瑾如哭泣的脸庞，他的心里，却满满是另一个女孩的影子。
可悲的关哲夫，到头来你也没有例外，你也变心了不是吗？他撇撇唇角，咧出自嘲的苦笑。
“既然肯原谅我，那为什么还要分手……”叶瑾如不明白，她用力地捉住关哲夫的衣襟摇晃着，拒绝接受，“我搭了两天两夜的飞机赶回来找你，不是来听你说分手的！哲夫我不要分手，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听到“分手”二字，才惊觉自己有多爱他，一时头脑发昏走上错轨，难道真的没法修正？
“瑾如，别这样。”他拍抚她的肩背，因着她的哭声，心里也难过极了。
叶瑾如猛然抬起头。他怎可说得如此冷静？四目相对，他看她的眼神中有不舍、有怜惜，更带着一丝丝的……同情。
叶瑾如的手缓缓垂了下来。他的眼神令她知道自己输掉一切。
关哲夫已经不爱她了。她的眼泪，已不能再影响他要分开的决心——这个事实好残酷，但她无法假装看不到。
她一直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此刻若再纠缠下去，只是自取其辱而已。
叶瑾如退开两步，以手揩去眼角残存的泪意，又整了整衣衫。她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那么，好聚好散？”
哲夫深深叹息。好聚好散，多讽刺的四个字。
叶瑾如拎起行李箱，“我走了。”哲夫伸手想接过，但她逞强地往后一退，避开了。她转过身，没再看他一眼，吃力地拎着那个大箱子，一步一步走出关哲夫的生命。
在一段爱情的最终，曾全情投入的两人，也只落得相顾无言，彼此背转身去，黯然离场。
哲夫不知道自己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呆呆站了多久。叶瑾如下楼的足音渐渐远去，他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跳起身来追了出去。
下了楼，他发现瑾如站在街边等计程车，行李箱歪倚在脚边，漂亮的脸蛋上仍挂着泪珠。
他走上前去，“我帮你招车。”说完不容她拒绝地，他一手拎过她的硕大行李箱，走到马路中央扬手拦车。
他是真心爱过这女人的，即使无缘与她终老，也不该让他们之间的告别，写得那样潦草。
好聚好散，不该只是说说而已。
叶瑾如别开脸，没有再说一句话。她该感到欣慰吗？直到此刻，关哲夫都表现得那么温柔。
很快地计程车来了，关哲夫目送前女友坐入车内。他问她：“有地方住吗？”
“住酒店啰。”她苦笑，最后一次深深凝视他俊朗的面庞。
哲夫心里一阵酸，但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手势轻柔地替她关上了车门。
“保重。”他望着计程车绝尘而去，默默在心里，为这段恋情画上句点。
当关哲夫再度回到家中的时候，他发现叶瑶光不见了。
沙发上的大号咪兔怀里，塞着一张纸条，上面是瑶光歪歪扭扭的笔迹——
[既然你和瑾如姐已经分手了，那么我也没有理由继续再住在这里了，再见，感谢你这段时间以来的照顾。]
原来，她什么都听见了。
关哲夫揉掉纸条，放任自己沉沉倒入沙发，闭上眼。心房，似被什么掏空。
他想，他还欠瑶光一句解释——关于那个计算之外的亲吻，关于自己……那已经无法控制陷落的心。
叶瑶光搬离关哲夫的公寓，只用了短短十分钟的时间。来时和走时一样，一个大皮箱，便装走了她所有的物事。
然而她的心情，却已幡然迥异。一个月前她嬉皮笑脸赖进这里，只为蹭饭省房租而已，一个月后离开时，心下却是五味杂陈。她甚至不敢与哲夫话别，便匆匆打包了行李，失礼地从侧门楼梯开溜。
道理她都懂。关哲夫已不再是瑾如姐的男友，她这个“附属品”，当然也不该再继续赖着不走。没有一个上司有义务无偿收留一个下属这么长的时间。
然而在感情上，听到瑾如姐背叛了关哲夫、两人无法再走下去的一刹那，她竟然很没道德地……起了一丝丝期待。
糟糕吧？再不逃离关哲夫身边的话，她会开始厌恶自己的。
从关哲夫的公寓出来后不久，瑶光就接到了叶瑾如的电话。久未谋面的姐妹俩，各自怀揣着微妙心情，相约一起在酒店单间里共挤一宿。
夜深了，她们都没有睡意，各自占据大床一角，开始聊起来。
“瑾如姐……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瑶光不懂。关哲夫明明是这么好的人呵，为什么瑾如姐会傻到选择出轨？
“也许因为……我是个软弱的人吧？在那边凡事都要一个人扛，太辛苦了。”叶瑾如遗憾地叹了口气。其实她也在质问自己，当初为何要选择背叛？是怀着侥幸心理，认定哲夫不会发现？还是根本就不够爱他，才挨不过这寂寞、贪恋起别人的温暖怀抱？
或许，只是头脑发热，一念之差，但结果，却是令她追悔莫及的。叶瑾如闭上了眼，轻声感慨道：“又或者……我们的心里都住着一个魔鬼吧。魔鬼总是教唆你做些坏事呢，就像看电影的时候，演到拆弹的场面，不是经常会有那种红线还是蓝线的抉择吗？一剪刀下去，举手无回。剪错颜色就死啦。这一次……是我心里的魔鬼害我剪错线了呢。”说着她自嘲地笑了下。
瑶光听了，沉默不语。瑾如姐的比喻有点迂回，但是她听明白了。
瑾如姐心里的魔鬼害她做了错事，那么……自己心里的魔鬼呢？她不由自主地按了按胸口。没事的，她心里的魔鬼会很乖的，她绝对不会放任它胡作非为。
“其实，瑶光你不用那么急着搬出来呀。”叶瑾如又道，“关哲夫不是那种人啦，你没地方住，他不会那么不讲情面赶你走的。”话语中带一丝甜蜜的留恋。
“是我自己不好意思再赖下去了。”
“也对。瑶光其实也是个好面子的人呢。”瑾如轻笑。
真的……只是因为好面子而已吗？黑暗中瑾如并未看见瑶光脸上的心虚。她实在太累了，坐了两天两夜的飞机回来和情人分手，令她心力交瘁，不一会儿便坠入了梦乡。
而那厢的瑶光，大睁双眼，一夜无眠。
再尴尬，叶瑶光与关哲夫总是要见面的。工作上的交集，那叫避无可避。
就在从关哲夫家搬离的第二天，叶瑶光正式升任了日商百货专案组的副组长，而公司人事部这次竟也意外地体恤，很快便为她寻洽到了公司附近的单间小公寓，还在工资中加了一笔为数不少的房租津贴给她。瑶光的无壳蜗牛生活只维持了短短几天便宣告结束。冥冥之中，好似有人帮着操持，一切都顺利得出奇。
因为职务变动的关系，她的座位也有了相应调整，搬到尉迟树旁边，而离关哲夫的半开放式办公室更远了些。
然而，瑶光还是习惯性地做着每天早晨为设计部同仁们泡咖啡的工作。
她与关哲夫唯一的接触，就只剩下这短短的咖啡时光了。他惯用的奶白色骨瓷杯，一直是她帮他收着的，发生了那件事以后，他没提出要收回，她也就没有把这小小杂务往外推。
每天早上九点半，瑶光都会把泡好的咖啡准时捧上关哲夫的办公桌，而后者则会彬彬有礼地道声谢谢——好像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
瑶光没有让哲夫发现，她总是趁着端咖啡给他的片刻间偷觑他的侧颜。他微微蹙眉的神情，总也令她眉头牵起。
而在每次目送瑶光的背影离开之时，关哲夫亦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的失神，只是抬手猛灌热咖啡的势子，显得有几分惶急。
至于那个意料之外的亲吻，他与她谁都没有再度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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