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记一记关于漱口吗?
人类于公元何年何月有了漱口之行径,怕也无从,或者说无需考证了吧?想,亦无考证之必要,人类自身的事,多了去呢。然吾省吾身,大约稚手可以握筷之时,亦就会漱口了呢。
而我在下乡之初,却未见我的左邻右舍何曾有过漱口的举动。每天清晨,当我蹲在杨槐树的水井旁洗漱,挤出牙膏,弄得满嘴唇白泡沫纷飞之际,总会引得三五黄口小儿,像看怪物一样围着我盯着我打量。还记得那些乌黑清亮的眸子里,盈满了好奇和神往。弄得我不得不满唇张杨着泡沫、啮牙裂嘴地扮鬼脸吓得他们满院坝惊跑。
但不知从那一天开始,院里和我一墙之隔,且离过婚的云秀姐姐,也开始了漱口。尔后金仙、什琼、富玉也开始了漱口。再后来,我发现那些大婶大嫂也偷偷摸摸躲躲躲闪闪,从镇上买回了牙膏牙刷。
这就是生活,这就是名不见经转,登不了大雅之堂的鸡零狗碎的生活。细,却精致,慢慢地回味,慢慢地咀瞬,似乎很有些嚼头。用现在时尚的话说,我,乡下人,于互动之间逐步渗透相互异化。农村的大伯大叔大婶大娘们教会了我初识稼禾,教会了栽秧洒谷使锄打耙,教会了我看天看云适时播种,教会了我吃苦耐劳和艰忍负重。这些,在我看来,都是做人的精髓啊!为此,我感谢******。为此,我为我曾经当过一名名副其实的知识青年而骄傲!为我曾经在农村的青春岁月而骄傲为我曾经在农村的青春岁月而足之蹈之跳之舞之,而引吭而高欹!而我在与农人的互动中,算不算也把城市文明的一面洒向了农村广袤的原野呢?那么,从某种意义,或者某一侧面,能不能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亦是播种机,亦是宣传队呢?打住,此话扯远了。
晒麦子那天有场对话,现而今的代,仍然常记忆常犹新。
金仙那年芳龄一十八周岁。人美,美得有罕见的漂亮。只不过皮肤稍微显黑,不然,汉代之王昭君可能也会稍逊一筹犹之不及。因了美因了漂亮,提亲的人就很是多多也不多哉。秦幺婶欲纳金仙为媳,然金仙却对秦幺婶的儿子不屑一顾熟视无睹。私下,秦幺婶便对金仙有了怨气,但碍于早不见晚见,晚不见早见的田田坎坎乡里乡亲,秦幺婶撞见金仙,总还是堆出一团和和气气气气和和不显山不露水的笑笑眯眯。
那天晒麦的对话是这样的。秦幺婶扯三拉四说东道西,忽地话锋一转;“嗨,金仙,人家华玲是城头的,你也跟到人家华玲刷牙齿,把牙齿刷白些,二天拿到镇上好多称几斤!”
秦幺婶亦聪明,把个污辱人的“卖”字换成“称”字,艺术了很多。
金仙何许人也,大队贫委会主任之长女,人漂亮,且还伶牙俐齿。她怕谁?何况她还生就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敢说敢当敢做敢为,响当当脆生生的男孩儿脾性。只见金仙柳眉一竖,漂亮眼珠上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樱桃红口蹦出一串钢响钢响的语言:“哎呀,我的妈咧……你才晓得哇,我把牙齿刷干净了,是要比你多卖几斤(金仙敢了把‘称’说成‘卖’,足见其胆量)。可惜哦可惜,可惜你满嘴黄屎板板的死人牙齿,刷都刷不干净了哦!听到我给你说,你不是要找儿媳妇哇,你还是回去先把你儿的黄屎板板牙齿刷干净,免得二辈子接了婆娘,婆娘都要遭熏起跑。秦幺婶咧,你要把种留好哦,免得二天莫得黄屎板板牙齿了!”
金仙刚闭口,满田的嘻嘻哈哈活如放飞了一群麻雀。秦幺婶想发作又不便不敢发作,只好自认了晦气。
往后数月,待我再进进出出社员的家,好像家家户户都几乎有了漱口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