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魏木兰自从在石灰包被王文开蹂躏,在家中又被花脸棒老二践踏,神智便老不清爽,叔叔魏育龄让赵得林从安县绵竹请来了名医、名卜、名巫,又是安魂又是服药,魏木兰才渐渐恢复了正常。后来,母亲、叔叔、婶婶都来说:给自己找了一个婆家,说这个小伙子英武雄猛。魏木兰顿觉羞涩,脸上红晕闪闪,眼中泪光涟涟。魏育龄见状大喜,木兰知道羞涩一定是完全康复了。晚上,魏木兰依偎在母亲的怀中欲言又止,母亲知道女儿心事。母亲十分谨慎地告诉女儿:是隐逸山的王文开。一言才罢,魏木兰一声尖叫,浑身又颤抖不停,她想起了石灰包上王文开把她按在身下撕光衣裤,她想起下体剧痛的同时王文开却忘情地狂笑,她想起那个花脸棒老二,那撕衣裤那骑上自己身上的动作都那么熟悉,与王文开一般无二,那是一头饿狼一头猛狮,她已受够了他的凌辱,提起他的名子记起他的疯狂,魏木兰就紧张得不行,这种人咋能保护自己?任凭母亲咋劝慰,魏木兰就是狂躁不已颤抖不已,母亲无奈,搂着女儿大哭起来。
洞房中,熟悉的动作熟悉的声音,让魏木兰又惊恐地打了几个寒颤,可见王文开被烧酒激情烧得通红的脸,见他两眼温柔甜密略带朦胧的目光,见他不似当初那般粗暴野蛮,听他口中“亲亲”“心肝”叫个不停,魏木兰的恐惧渐渐消失了,当王文开将魏木兰搂着时,魏木兰的心灵身子如遭电击,由颤抖到僵硬,再由僵硬到瘫软,半个时辰后,已化成了软软的一团酵面了。当王文开在他身上一阵摸一阵捏,粗壮结实的身子压上来时,这团酵面就化成了一泓清水。
王文开天天在房中陪着魏木兰,除了吃饭上茅房,大多与她在床上嘻戏,她身上的每一个角落都被王文开亲遍抚摸遍了,每当这时,她脑中没有了所有的人所有的事,全是粉红嫩黄。她含着晶莹如珠如星的泪承受着呻吟着,但王文开如牛犊如乳虎,不知怜香惜玉,有时大马金刀有时急风暴雨,高兴时,还十分粗鲁地使劲揪着魏木兰小巧而坚挺的乳房大喊大叫一阵,魏木兰又猛然生出一些惧意。
真正让魏木兰惊惧的是夜深人静偶然传来枪声和王文开在外拍桌子砸东西,她便又想起石灰包的被蹂躏和家中被花脸棒老二的践踏,想起父亲与小老幺的惨死,她便脸发白目光发呆。每当这时,王文开便会揉着她的背抚着她的前胸又哄又劝,良久良久她的心才会略略平静一些。
这期间,王文全、杨有义来过几回,他们或来喝酒或与王文开商量什么,王文全老避开魏木兰,喊“嫂嫂”时要么看着天要么看着地或者看着王文开,那脸如红布声音干涩。而杨有义却从不喊“嫂嫂”,若王文开不在身边,他就痴痴地盯上魏木兰半天,忘了吸烟,忘了喝茶,忘了饮酒,那眼光时而如贼时而如星时而如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阵阴一阵晴,有时嘴唇微张似要说什么,可又狠狠地连同唾液吞咽了下去。魏木兰隐约记得:石灰包上他也脱光了衣裤,她心中一阵发毛,“这几个人都是他的兄弟都曾欺辱过我,他们会不会趁他不在又来欺辱我呢?”她便脸发白,慢慢踱进卧室,紧拴住房门,半倚床栏默默出神。
2
半月后,王文开感到厌倦了,与魏木兰打逗调笑云山雾水天南地北后觉得没有了往日的情趣,他想此时王文全杨有义几个在干啥?在喝酒?在赌钱?在练飞刀练射击?自从吼了前来报告的兄弟枪白了王文全后就少有人来了,只是早中晚送酒送饭送茶送水,可送东西的人是隐逸山有名的木头疙瘩王文有,这个近四十岁的老光棍之所以操袍哥,以前跟过王均云而今又跟王文开跑,一是想借机保住家中薄产不被抢劫,二是想得便抢一个媳妇,老娘说再不娶媳妇就要绝子绝孙了。跑了多年,仍然连女人气味也未嗅过几回,更别说娶妻生子了。王文有送东西侍候王文开魏木兰吃了喝了后就走,从未听他说过一句话。
“有哥,他们在干啥?”王文开对这个老实的堂兄从来都很和气。
“他们?没干啥?”王文有十多天在王文开面前说第一句话。
“没干啥?没干啥他们在干啥?”王文开不满意王文有的回答,不高兴便提高了嗓门。
王文有虽说比王文开年长将近半截,可他从来对这个堂弟都很惧怕,现在这个堂弟又是隐逸山的龙头大爷,特别是王文开杀人抢东西抢女人的事,隐逸山人在自豪中也感到一种惊恐,王文有就更惧怕了。见王文开的话语中明显有了怒气,一紧张,反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恐慌地呆望着比他高半个头,而今半躺在床头的王文开。
王文开忽然觉得自己是离不开码头,离不开兄弟伙,离不开大碗酒大块肉,那刀枪丛弹雨中,那月黑风高明火执仗才是自己真正的事业。他爱女人,爱像王均云的外孙女魏麻子的女儿而今已成自己老婆的魏木兰这样的美得让人掉魂的女人。但女人身上的山峰河谷香气甜蜜只能勾一时之魂,只能是男人的一部分。如果无休止地游弋其间,不仅会让自己疲倦意志消沉,而且儿女情长就必然英雄志短。自己毕竟不是一般的男人,自己是同乐社的龙头大爷,是隐逸山的一头猛虎,是令杜老爷赏识谢雨楼赞叹曹大爷夸奖魏麻子惧怕的一头猛虎。他必须回到码头回到铁牛寺回到兄弟伙中去,只有在那里自己才是猛虎才是蛟龙。若与魏木兰这么睡下去厮混下去,自己就可能变成一只鼠一只虫。想到此,他猛然翻身坐起,魏木兰不知丈夫咋了,伸手去拉王文开的手,王文开吼道:“滚开!”声如炸雷,随着吼声,魏木兰的手被狠劲甩开,身子也被掀到了床边。魏木兰被一吼一掀,十分惊恐地蜷缩到床的一角,竟然不知用被子捂住****的身子,两眼望着王文开,身子微微颤抖。
王文开不管魏木兰,三两下穿好衣裤插好盒子枪,径直走了出去,一早退避出来的王文有不知王文开要干啥,也惊恐地望着他,见他一脸严肃快步向铁牛寺走去,王文有也小跑着跟随着。
3
王文全杨有义正与杨有才商量给王文开给魏木兰弄两个丫环女佣人。
“没有女佣人总不好,让王文有这个老光棍去侍候大嫂,我不放心,大嫂那么美丽那么水嫩,万一王文有起了坏心眼咋办?”杨有义重复自己说过几回的话。杨有义也娶了老婆,模样也还不错,但与魏木兰相比就如同山鸡与凤凰了,因而他老想着那个美人。
“他娃娃敢!他不想活了?”王文全不相信王文有也不相信隐逸山有任何人敢对魏木兰打歪主意。王文全在石灰包也曾轻薄过魏木兰,可当魏木兰成了王文开的老婆后,王文全就把这个当时哭泣哀求不止的女人当作了圣女当作了大哥王文开身上的一部份。
“这话也难说,即使无人敢打坏主意,但表嫂是受过惊吓的女人,有个女人陪伴着她到底会好些。”杨有才说得很轻,唯恐别人听得太清似的。
其实,魏木兰出嫁前,魏王氏与魏育龄商量,决定把家中的陈二女作陪嫁,让她到隐逸山服侍魏木兰,可婚前几天,陈二女得了传染痨病,得了痨病怎能去侍候小姐?便慌忙让陈二女的父亲将陈二女接了回去,其他几个佣人老的太老小的太小,都不合适,便张罗过些日子寻觅一个合适的女子送到隐逸山来。
然而王文开对这事却一点也不在乎,他觉得王文有诚惶诚恐一声不吱随叫随到也可以,只是有时王文有走进屋子而他与魏木兰赤身裸体难免春光乍泄,可王文开觉得,他可以在石灰包那么多人面前干魏木兰,这又有啥?何况王文有没有听见喊,他敢走进屋子?
杨有才是圣贤二爷,主管码头上的礼仪诸事,他觉得码头就得像个码头,龙头大爷家中只是几个兄弟伙帮忙没有女佣是无论如何也不成体统的。既然魏家一时没送来人,隐逸山自己找两个有何不可?
“我看,石灰包下面那个许二姑也可以,她是个寡妇又没有儿女,我看人长得也干净动作也麻利,王大爷新婚那天,她就帮过忙,看她对表嫂的赞叹羡慕,侍候也一定会尽心尽责的。”说完,杨有才用征寻的目光看着二人。杨有才胆小怕事,特别是王文开会同一伙神秘人端了王均云的窝子杀了王均云魏伯龄后更是如同草中兔枝上雀,一有风吹草动就惊慌失措,因而除了非出门不可,才随王文开到外面走走,平时只在家中,甚至连铁牛寺也少走动。东家平息纠纷,西家调和矛盾,议一议帮规考一考礼节,好在圣贤二爷本就是一个清闲的职事,在码头内外只做好事不做恶事,因此赚得了许许多多好名声。但是杨有才心中也明白:圣贤二爷是龙头大爷好看的一件外衣,自己所作的一切都是为龙头大爷的。龙头大爷要在地方上立足称霸,就必须有文有武有恩有威有礼有势。这出外发财威震三江,杀人越货就靠三五六排,他们是武是势是威,而自己呢,就得在文礼恩诸方面为龙头大爷扛起来。自然,协助大爷管好码头管好家就是自己的职责了。
“许二姑?你说的是那个满脸雀斑喜欢梳个盘龙髻去年死了男人的女人?”杨有义对隐逸山的女人了如指掌,即使是外地女人,只要略有姿色他也过目不忘。
“不是那个还有谁?只是寡妇,不知道我大哥的意见如何。”王文全称王文开总是“大哥”,显得格外亲热。
“说啥呢?这么认真?”声到人到,王文开跨进门槛,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王大爷,兄弟们见你屋中没有一个使唤的女佣人,想帮你找一个。”杨有才就没有王文全那么随便,从王文开当上了隐逸山龙头大爷这天,他就再也没叫过“表弟”,总是叫“王大爷”,但对魏木兰还是叫“表嫂”。
“球!我说啥大不了的?找个女佣人也值得小题大做?随便找一个不就行了?”
“那可随便不得,大丈夫驰骋疆场,刀尖上舔血,家中事料理得好家中的人被侍候照顾得好才不会分心,才不会三心挂两肠。随便找一个,哪咋要得?”杨有才轻声说。
“找着了吗?”王文开问道。
“找是找到了一个,这个女人也还蛮干净利落,只不过是一个寡妇。”杨有才小心地看着王文开的脸说。
“寡妇怕啥?找她来不外是做饭洗衣端茶递水,又不是陪老子睡觉,要那些讲究干啥?是哪个?”
“石灰包下的许二姑。”
“许二姑?”
“嗯。”
“她家不是还有一个老太婆么?”
“老太婆值个球,反正快要死的人了!”杨有义说道。
“那可不太好,老子不能让隐逸山的人说长道短!”
“这事我想过了,多少给她几个钱,老太婆吃穿不愁了,她还不感激您王大爷?”杨有才说。
“其实,魏木兰她妈说过些日子送两个丫环来!”王文开说。
“送两个就送两个,多几个人侍候不更好!”杨有义说。
“大哥,我说还是在我们隐逸山找最合适。”王文全没有说在隐逸山找丫环佣人最合适的理由,但大家心中都似乎明白。
十多天未到铁牛寺来,众人觉得王文开有了一些变化,举手投足间多了不少脂粉气,眉宇间多了不少香甜气,但众人也发现,那眼中仍闪着腹蛇信子一般的光茫。
杨有才便将近日的大小事务向王文开作了汇报,中午杀了几只鸡一头羊一头猪,码头上的兄弟齐聚在大殿中,大吃海喝,欢声如雷鸣杯飞如闪电,猜拳行令荤话素语,直喝到太阳西沉。
席间,杨有义却常常端着大酒杯出神。
4
杨有义的父亲是远近闻名的酒鬼,人们不知道他的真名,都叫杨酒缸。杨酒缸人瘦如柴,人黑如炭,人们说他是被酒淘空了身子。一天三顿酒不能少,田间地头劳作或赶场办事,身边也总挂着一个黑亮的酒胡芦,不时取出啜上两口,看他口对着胡芦口时的表情,那么痴酣那么忘情,让人不禁疑心那里面装的不是酒而是勾魂的药。家中泡有老大一缸蛇酒,蛇是自己在隐逸山上捕捉的青竹标或菜花蛇,捉住后就塞进酒缸,蛇在缸中乱窜乱扑,他便狠劲按着缸盖。蛇被酒呛死后,再捞出蛇来掏出蛇胆丢进口中,就着一口酒“哧溜”吞咽下去,他便如吃了龙肝凤髓一般,咂咂嘴擦擦胡子上的酒星,一高一低地走出门去。
杨酒缸很好客,凡是有客人来,无论远亲或是近邻,无论是老还是幼,也无论是大清早或半中午,一进家门,杨酒缸绝不敬烟敬茶,而是揭开蛇酒缸,舀上一碗浮着许多蛇油沉着许多蛇鳞的浑浊的酒,殷勤地劝你喝。但大多数客人不会喝不愿喝不敢喝,他便笑道:“看你,到我家还这么客气,来,我帮你喝一半!”随着话,“咕嘟”一口,喝去了小半碗。接着就是闲聊,闲聊中,他又劝你喝,你不喝吧,“嘿嘿”一声他又帮你把另半碗给喝了。
杨酒缸喝酒有两怪,第一怪是不讲究下酒菜肴,一截酸豇豆几颗花生米都可下一碗酒;第二怪,常醉得倒街卧巷,常常是鼻青脸肿。可奇怪的是,第二天一起来,头脸上的乌包肿块全不见了,他说这是酒的好处,“酒一下肚,百毒不侵”。
常言说酒误事,杨酒缸本来给王均云背枪,一次喝多了酒,抢了东西却倒在别人家门前,任人大呼小叫就是不醒,王均云从此再不让他背枪了。
杨酒缸还是远近闻名的色鬼,老婆死得早,据说是生杨有义的弟弟时难产,还未满月杨酒缸强行爬上产妇身上,结果大出血不治而死。死了也好,杨酒缸便常到曹家庵河坝场卖笑的妓院去,便常去敲寡妇人家单身女人的门,也常把一些半老不老的女人带回家,带回家就喝酒,喝到彼此脸红眼粘时就相拥着进了卧室,接着就哼哼哈哈山摇地动。但带回家的女人也并非全甘心受他摆布,一次一个个头比杨酒缸粗大的女人被酒灌得东倒西歪了,杨酒缸居然也被女人从冬瓜般的肚皮上掀了下来,杨酒缸爬起就大叫,将儿子杨有义叫了进来,让儿子帮忙把女人的腿按住,他又对着女人漆黑肥大的阴部狠狠地甩了两巴掌,这才心满意足地跨了上去。
杨酒缸为敲女人的门也惹过不少麻烦。一次,满嘴酒气满嘴粗言俗语错敲了门,这家夫妇正在温情中,男子一听火冒三丈,男子不到三十岁,壮如牛,是王均云的八排,平素与杨酒缸本也熟识,男子提了梭标把门开了个缝,对准杨酒缸就刺了过来。说来也怪,杨酒缸忽觉脚上发痒,刚弯腰抓痒,猛见明晃晃的梭标头子挨头皮杀过,吓得一身冷汗酒也醒了三分,转身就跑。事后,还是王均云让他给这家男人陪礼道歉又送去一担谷子才了结。从此,杨酒缸出门,身前身后便会有一大束一大束防御鄙视或狠毒的目光。女人特别是有夫有子女讲面子的女人便躲着他走。但杨酒缸毫不为意,嘴上依然黄调黄腔,晚上依然东窜西游。
杨有义对父亲的一切都习惯了,也可以说父亲过早地给他启了蒙,每次将女人带进卧室都不关门,两人的肉体搏击********渐渐地让他懂得了这是干啥。特别是父亲让他按胖大女人的腿时,他甚至有了冲动,也想像父亲一样骑在那女人身上,他觉得他那小小的雀儿在膨胀在昂起,他觉得他的血管在澎胀在燃火,但他毕竟只有十四五岁,父亲让他出去他就乖乖地出去了。
他便喜欢去听大人们的荤龙门阵,他喜欢在那些茅房外透过墙缝看女人解便,在夜深人静时去偷听新婚夫妇的墙角,要是里面有灯就更好,可有灯时透过墙缝看到的不是女人缝补衣服,就是男人就着油灯吸烟,好容易睡觉了,可还未脱衣裤就一口气吹灭了油灯,杨有义很失望,便想听听男人女人说有关几句做那事的话,可往往听到的是年成好坏、庄稼收成、鸡蛋价钱贱、猪儿害瘟一类的话。杨有义便骂几句最粗野的话或抓几块石头甩上房子砸向门窗,在惊醒人的喝问声中,悄悄溜了回去。
王文开问他想不想×魏木兰,他第一个说想第一个举双手赞成,石灰包上他还来不及跨上那美丽白嫩的木兰身上,王均云的手下打着枪冲上来了。再以后,魏伯龄到隐逸山杀人来了,那几天,杨有义躲藏着,特别是杀了陈木生,捣了几家烧了几家后,杨有义更是气恼:老子还没有×,就惹下了大祸!甚至十分后悔当时的冲动。魏木兰当然认识隐逸山的人更认识自己,这一辈子就这样完了?杨有义心中开始骂王文开了,“****的开娃子,你想报复你想快活,却将老子们弄来垫背!”可悔无益咒骂也无益,杨有义还得躲藏着,他的酒缸子父亲也不知到哪儿去了,杨有义对父亲无多深的感情甚至有些讨厌,可他仍希望父亲不要回来,以免撞上王均云魏麻子的枪口,那时,不管你是真醉假醉,一颗洋花生米,你也只会变成一堆臭泥的。
不曾想一个乞丐帮王文开除了大患,更不曾想那个浑身恶臭两眼贼亮的乞丐居然是开娃子的亲爹,开娃子借助杜老爷曹大爷和一些不认识的人一举灭了王均云魏麻子,还一屁股坐上了龙头大爷的位置。
杨有义很高兴王文开对自己的安排,五排内堂黑旗管事,既有生杀予夺的实权又有走江过海的方便,那些日子杨有义真觉得天特青水特蓝,心想:如此一生简直是威风八面有意思极了。
不料,王文开却被魏木兰勾了魂,到河坝场魏家院子,他一人独自再去享受销魂蚀骨的痛快,把自己和全娃子都撇开了,甚至还把那女人娶了回去,十几天不见兄弟伙的面。要是他娶别的女人那也无话可说,这个魏木兰毕竟是让自己动了心的女人。杨有义很不情愿,但仍欢欢喜喜地参加了婚庆活动。杨有义发现,王文开在家中见自己时,脸上阴晴不定,眼中毒焰闪烁。杨有义一再表白,在石灰包自己根本未欺辱过魏木兰,自己明白这个女人是大哥所喜爱的,大哥心爱的女人兄弟咋能染指?
但杨有义却十分放不下那个美人儿,几次三番借故到王文开家中去坐坐,可想到王文开那阴晴不定的脸毒焰闪烁的眼睛,想到见了魏木兰万一露出饥渴的神情可能会招致灾祸,因而走到半路又折了回去,有几次都是与王文开杨有才一道去的。
杨有义便也提着枪到曹家庵河坝场的妓院中走走,这些妓馆的妓女当然都远不能与魏木兰相比。
一次,杨有义在“春香院”中居然与父亲杨酒缸相遇,六十岁的人了瘦如干柴,还搂着一个二十上下的健壮女人喷着酒气说“小心肝”。父子相遇十分尴尬,可父亲毕竟是父亲,有教育儿子的权利,尽管儿子当上了五排内堂管事。“你娃娃到这儿来干啥?您想婆娘了?想婆娘老子给你娶一个。这种地方,少来!”说着搂着健壮女人朝内走去,杨有义心想:老东西这次还要不要我给他按这女人的腿呢?
杨有义果然娶了婆娘,但不是父亲杨酒缸给娶的,是杨有义的舅母将她娘家的侄女介绍给这个内堂管事威风八面的外甥的。婆娘姓李,一个佃农的女儿,人勤劳朴实,模样也还过得去,脸红朴红朴的,说一年要给杨有义喂两槽肥猪。杨有义不感兴趣,老子不喂肥猪还不照样天天酒里滚肉里眠?但他不想说,婚后他天天要求干那事,可婆娘却并不热心,接受着被动着,杨有义就把她当着魏木兰,可她却不时说一句“张家的猪又下了一窝嵬,十多个哩!”“王老三的麦田里掏了一个老鼠洞,里面有大半撮箕麦子,都发芽了。”杨有义便十分没了兴,回家不再要求干那事了,可婆娘也毫不为意,仍然屋里屋外忙个不停。
杨有义又到了河坝场的“春香院”,一阵海浪过后,隔壁的谈话声却吸引了他。
“你们魏大爷的小姐听说漂亮得很,是真的么?”女子的声音。
“那当然,反正我还没见过比她漂亮的女人。”男子的声音,这一定是魏伯龄魏育龄手下的豆芽子。
“那么漂亮?那你咋不去尝尝鲜,天天到我这儿来混?”
“尝鲜?亏你想得出,她是魏大爷的千金,除非你不要命了!”
“那还不是白白被隐逸山的人×了?”
“这些事你咋晓得?”
“你以为纸能包得住火么?河坝场的人都晓得了,只不过不敢说而已。”
“……”
“被人×了,又嫁给人家,你们魏大爷也真忍得!”
“这中间有些事你不懂。”男人的声音有些涩。
“听说是几个人×了你们小姐,那现在她不是要轮流伺候那些人么?那几个人那么凶,那么嫩的人,×可能都要给弄烂!”说着就吃吃地笑了起来。
杨有义心里很难过,是啊,按理应让魏木兰伺候我们几个,咋成了你一人的专用品呢?这还叫“有福同享有难同挡”么?
自此以后,杨有义眼前脑中老是晃动着一个影子,这个影子水灵娇美,可就是从不正面对自己笑一笑。
5
杨有义从“春香院”回到隐逸山就被王文开叫了去。
“你们为啥给我选许二姑作佣人?”
王文开劈头一句话让杨有义半天没摸着火门,想了许久杨有义才说:“那是因为许二姑做事麻利收拾干净家中又没有多少拖累,你结婚时,看得出她很会伺候人的”。
“是么?”王文开的眼睛有点怪,似笑非笑。
“是呀!”杨有义心中有点疑:这是为啥呢?
“有人见你们两父子常去敲许二姑的门。”
“敲门?敲许二姑的门?”
真是笑话,说父亲去敲门还信,说我去敲许二姑的门谁信?我杨有义就是憋慌了也不会去找许二姑的,一是因为她起码比我大十岁,头脸都生皱纹了,我会去么?二是许二姑的婆婆防卫甚严,半夜去敲门准会挨一尿罐子的尿,父亲杨酒缸就挨过两回,气得父亲边洗头边大骂,这样的女人谁敢去?
“是不是弄错了?我去敲许二姑的门,可能么?”杨有义觉得太慌唐了,但也明白了王文开的用意,若真有其事岂不是自找麻烦。“她那独门小院我总共也只去过一两回,大哥,你把小弟也太看扁了!”
“无风不起浪嘛,况且寡妇门前是非多,你爸爸又贪那一杯,敲了几回门又遭过尿淋身,人们不说么?但你为啥偏想到许二姑呢?”
“大哥,选许二姑是杨二哥说的,我只是想:大嫂身边也的确需用一个女人伺候,我就赞成了,莫非杨二哥与那婆娘有一腿?”杨有义慌忙转移目标。
“其实那有啥!你爸也该有个婆娘,只是许二姑咋会那么不喜欢他呢?是嫌他老,嫌他喝酒还是嫌啥呢?”
“我咋晓得这些屁事呢?”杨有义不高兴地回答。
“给你爸说,敲门千万不要敲到我家来了!”王文开狠狠地说。
正说着,杨有才走了进来,“王大爷,许二姑来了!”
对杨有才,王文开是信得过的,因为杨有才是自己的表哥,痨病鬼父亲大姐的儿子,因为杨有才从不乱近女色,与人谈笑也从不说荤话。王文开与魏木兰结婚后“同乐社”与“阳华堂”就是亲戚兄弟了,兄弟也就有了往来。上河坝场办事,几人想进“春香院”,可无论人怎么拉,杨有才不去,他宁愿去茶馆听评书戏园子中看川戏,他喜欢听喜欢看那前朝故事,《征东》、《征西》、《杨家将》、《汉武帝》,他都能背能唱了。他觉得袍哥码头的事与瓦岗寨梁山泊极为相似,所有码头的袍哥也都这么自比,说是仁侠是忠义。他便劝王文开去看看去听听,说这对他的码头他的江山大有裨益。王文开正在兴头上,对啥秦琼武松李逵不感兴趣,“去******黑旋风!”杨有才便在兄弟们的笑声中向街后走去。
杨有才知书识礼处事得体,小时常对捣蛋的王文开说:“看舅舅的病体愈加重了,你莫怄他。”长大后又对王文开说:“王均云大爷人多枪多心又黑,你惹不起,千万莫去捅漏子。”可王文开从来不把表哥的话当一回事,要么“嘿嘿”一笑,要么悄悄蹿到杨有才背后捏一把浓浓的鼻涕连同一张旧门神轻轻粘到杨有才背上,跑了。王文开当上了龙头大爷,他开始尊重这个知礼但有些怯懦的表哥,那是因有好几次自己下不了台,是杨有才给解了围并逢凶化吉。
一次是曹大爷的五排兄弟来下请贴,王文开没有想到对待客人不应拿出龙头大爷的威风,依然对客人呼三喝四。客人十分不乐意,甚至认为这个黄毛孺子是有意给曹大爷的手下示威,两句话不对劲,客人未入座未饮酒吃菜,甩了一句“有你的!我孝敬不了你让曹大爷孝敬你吧!”就告辞出门了。正巧杨有才赶了来,忙将客人拉到一边,拉家常套近乎,又将随身的一枚晶光四射的龙凤玉玦送给客人。饮酒之中,对客人说:“我们王大爷昨天遭遇了非常的不高兴。”
客人问:“啥事能让他这个少年得志的龙头大爷不高兴?”言语中仍有恨意。
“咋天有人说我们王大爷是舔你们曹大爷的屁股才当上大爷的,当时王大爷气得半死,差点把那嘴上没毛的家伙给毙了!”
“哦,哪个龟儿子有这么大的胆?”说话间,客人消了气。
气一平客人又主动来见王文开,请王文开原凉自己的无礼,并说:“曹大爷十分看重王大爷,两位大爷一是原上狮一是山中虎,勇猛非常英雄非常,又比邻而居,双方照应那是无坚不摧的了,这是任何挑唆也不起作用的。”
杨有才牵引着王文开得体地应答着款待着,客人高兴地走了。果然,王文开在曹家庵曹大爷府上受到了十分隆重的接待。
一次是成都杜老爷派人来询问于成祥的死因,杨有才十分痛苦地陪着客人,看了墓地,看了塌屋外,来到铁牛寺后殿,后殿中香烟潦绕,堂中无佛无道无菩萨像,有两块木牌灵位高高地立于神龙上,上面赫然刻着“慈父于成祥老大人之灵位”、“慈母于陈氏老儒人之灵位”,神位前的蒲团上,有一人虔诚地跪着叩头,此人正是王文开。
席间,杨有才说王文开每天晨昏都要给父母焚香化钱,他说他有罪,他原本想让父母安享晚年的,却不料祸发旦夕,他求神灵保佑父母早升天界。
临走,杜老爷的使者说杜老爷很想念于成祥,说这么忠实的管家再也难找了,还说让王文开有时间上成都省去一下,将于成祥的遗物整理一下,杜老爷也想送点东西给于成祥的儿子王文开。
王文开去了成都,心情忐忑不安,杜老爷是啥人,他眼中能揉进砂子?他能不有疑心?他要收拾我还不如同捏死一只蚂蚁?
然而,杜老爷对王文开果然十分热情慈祥,比前次更显得关切,离开成都时,杜老爷让王文开将父亲的遗物包括多年的积攒下的近千个大洋带回去,还另外送了王文开许多东西,最让王文开欣喜的是那五十支快枪二十箱子弹,杜老爷还轻按抚摸着王文开的后背,语重心长地说:“那边,你要干出点气势来,你爸爸对得起我!”
王文开尊重杨有才,也曾想让他这位过于拘泥的表哥去开开荤,可表哥杨有才就是不贪这一杯,王文开说:“表哥,表嫂用了啥子魔法,治得你不沾荤腥不惹花草?”
其实王文开明白,“表嫂”是不会使魔法的,表嫂是一个在乡村行医兼教私塾的先生的女儿,也许是家教严,女儿少小就能背诵《女儿经》,对“三从四德”“三纲五常”更是说得明解得透。嫁给杨有才后,夫妻常在房中研讨心得,也许教书先生及女儿是想以此将夫婿教化成一个大儒大理学家。少年就在袍哥中斯混的杨有才最熟悉的并非儒家礼法,于是家外依然烧杀抢夺,尽量充得豪侠些;家内,依然三纲五常,尽量想扮得斯文一些。
杨有才也曾真豪侠过一回,那是与王文开到罗江肖人龙的码头上,与肖人龙商量处理一个死人事件。人是肖人龙的人,死却死在隐逸山下,那儿是罗江县与彰明县交接之处,据说是死在一个有夫之妇的家门外,这女人的夫弟,就是不久前入“同乐社”的新兄弟。肖人龙在上五县已威风八面,打屁能吹燃火,人死在隐逸山而且明显与王文开的码头“同乐社”有关,于是有人送信给王文开,说肖人龙肖大爷想请王大爷到罗江县去商议处理后事。王文开不想去,他既对肖人龙有点惧怕又觉得不服气。杨有才说应该去,而人还不能带多,人多了就有到罗江县生事端的嫌疑。
王文开便与杨有才、杨有义去了罗江。没想到,事情很快得到了解决,肖人龙丝毫也未让王文开为难,但席间饮酒却让王文开难住了,肖人龙的手下都说仰慕王文开王大爷少年英雄,轮番敬酒,特别是一个黑脸刀疤的汉子和一个瘦长子,一个有海量一个有海口。几个回合,杨有义爬下了。原本十分喝得的王文开,也不觉胆怯了。未曾想,胆小怕事的杨有才站了出来,朗声说道:“肖大爷,我们王大爷十分敬佩您,今天出门他就对我们说过:‘到了罗江,一切听肖大爷安排,他在上五县唾沬星也砸得开铁板的。他不会为难我们,罗江县众多豪杰抬爱,我们三兄弟哪怕是横躺着出去也值得。’肖大爷和众多英雄兄弟的厚爱还不绝,你看杨有义已醉了,王大爷也有了八分酒。这样吧,你们把赐我们的酒全拿来,由我代替我们隐逸山的兄弟来领赐。”声如洪钟,一改往日的胆小怕事阴柔的语气。
一语既出,肖人龙的手下都大声叫“好”,王文开却有些担心了,因为杨有才平时的酒量不大,自己的一半就是可让他醉得翻江倒海,而此时却尽是大坛的酒,一坛少说也有五斤。
杨有才却豪气凛然,随手提了两坛来到那个瘦长子林三爷面前,将一坛递给了林三爷,“林三爷,请!”话一完,坛口对己口,“咕嘟咕嘟”几下子将酒全倒进了腹中,林三爷喝了几口,就让人趁人影晃动时将酒坛换了。杨有才喝完一坛,又随手提了一坛来到黑脸刀疤刘四爷面前,“四爷,请!”说完又坛口对己口喝了起来,刘四爷生性梗直,陪着杨有才将满坛酒全倒入腹中,喝完,刘四爷摇摇晃晃了。可杨有才又提起了一坛酒。
下午,王文开杨有才三人在连声称赞中被肖人龙派人抬回了隐逸山。奇怪的是,烂醉如泥的杨有才被婆娘喂了半碗啥药水关了一晚上又如平常了。从此,罗江县四街以及隐逸山上下都在传说隐逸山有一个一口能喝十坛酒的酒神了。
王文开相信杨有才的为人,相信他推荐许二姑的确是出于对自己的关心,许二姑家中常有敲门一事,王文开也就相信了杨有才的话,“寡妇门前是非多”。
“人嘛,就这么定了,但我有些话说在先前:许二姑,寡妇,以后有啥事了,老子就找你们!”
许二姑便进入了王文开的家。
6
许二姑果真能干,挑水做饭洗衣一应家务活她全包了,脚不大,可走起路来旋风般快;个不高,可一手能抱得起一头架子猪。她说:在娘家,由于无兄无弟,父母就将自己姐妹当作男孩养,父亲多病,家中粗重活全由姐妹三人做,到婆家后,又由于丈夫早逝,就更不能让自己坐在家中等现成了。许二姑家舅舅是一个厨师,许二姑也学会了一些烹调技艺,蒸炒炖烧虽不如名厨名师,却比寻常家妇做得好,王文开夸奖道:“二姐的手艺还真不错!”
许二姑听到夸奖,脸放红光嘴如豆角,笑着说:“王大爷你等着,看二姐哪天给你露几手绝招”,至于什么绝招,许二姑没有说,王文开也没有问,他心中想:能有啥绝招,莫非还能做满汉全席?
许二姑最爱东家长西家短,常常边给王文开魏木兰盛饭舀汤边说:“听说王老幺的女娃子还没找着婆家,都已有了三个月身孕了,羞死先人了!王老幺咋不把那给他女娃子放种的男人找出来呢?多半王老幺晓得,吃了人家的便宜。”
“你听说了么?山脚河边上那个陈哑巴咋晚跑到杨二娃家的母猪圈去了,啧啧!那母猪却把他的那东西给咬了,差点连两个卵子也咬了,真作孽,血淋淋的。有人说让杨二娃给陈哑巴医,有人说要陈哑巴给杨二娃家在母猪圈前挂红放鞭炮。”
王老幺家的女儿是否有身孕,王文开不晓得也不感兴趣;但陈哑巴跑到母猪圈被母猪啃了那东西王文开是知道的。陈哑巴没有结过婚,尝不了女人味就去x母猪。这种事在隐逸山从来没发生过,人们都觉得太稀奇了。半天,山上山下都传遍了,王文开手下的豆芽子回来都当作笑话谈,说到高兴处,便手舞足蹈,边骂边“哈哈”连天。
“吼个球!没见过簸箕大的天了!你去,连毛还给你龟儿子啃光呢!”
人们停下了嘻笑骂闹,但心中却嘀咕了:“这陈哑巴的事咋会让你王大爷发这么大的火?”但有人知道:“陈哑巴是陈木生的叔父,王大爷是一个念旧的人,陈木生不是被魏麻子打死了么?”人们释然了。
王文开发火是在铁牛寺,许二姑当然不知道,她溅着唾沬星子的话却让魏木兰感到十分好奇,“他是发昏了,跑到猪圈去干啥?”魏木兰原本就较为单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好好一个人,干啥跑到母猪圈去耍?
“哎呀,夫人,你是真不明白么?他发骚情了……!”
“行了,说这些臭事干啥!”王文开满脸严厉地打断了许二姑,许二姑一个激灵打住了话头,魏木兰也怯怯地盯着丈夫,见王文开仍十分严厉的样子,魏木兰便慢慢放下饭碗,踱进了卧房。
近些日子魏木兰心情不甚平静,总觉得与丈夫在一起就如同兔羔伴着狮虎、莺燕伴着鹰隼,晚上回来时,又是捧又是抱,亲热不够疯狂不完,可一待事后,他就变了一个人似的,凶狠冰冷。母亲魏王氏来过几回,王文开对岳母是很有敬意的,请她看戏,让人来陪着她母女二人说话。可母亲每次来都像有满腹心事,木兰问她,王文开在场她不说,王文开走后她也不想说。越是这样,魏木兰越是心中难受,再三相问,母亲才说了一句:“鹤生走后一直没有音信!”是啊,兄弟是为自己而走的,他才十七八岁,这一去山高水远有谁能照料他?有谁肯照料他?为了这个婚事,母子三人天各一方。二叔说这桩婚事好,真不知好在哪里。
心一烦,魏木兰想独自出外走走。阳春三月草长鹰飞,和风拂面,空气十分清新,魏木兰不觉来到了河堤边。河边有许多小桶粗细但却弯腰驼背的杨柳树,杨柳的细叶片刚长出不久,嫩绿嫩绿的,随风拂在魏木兰脸上,痒痒的,怪舒服。魏木兰听人说过,这些杨柳是几百年前那个赵阁老派人插上的,而今已这么大成林成荫了。这杨柳树真贱,有人说女人的命就如同这杨柳树,贱,插在哪儿就在哪儿生根,看来我就如同这杨柳,要在这儿生根了。
魏木兰不明白二叔和妈妈为啥要将自己嫁给王文开,嫁给这个侮辱过自己的人,按说凭自己的身段凭自己的容貌嫁个官宦人家或者绅粮人家怎么也不为过。二叔的确太阴了,一点也不像父亲魏伯龄,要是父亲在,绝不会接王文开的聘礼与王文开打亲家。
二叔是否有啥打算?他看上了王文开的啥?他怕王文开了?根据以前的行为他虽不如父亲霸气十足但也不至于胆小怕事,何况河坝场“阳华堂”的根基、人力、财力都不弱,二叔咋会怕人呢?
一对野鸭子“扑腾”“扑腾”地向河心游去,雌鸭在前面游,雄鸭在后面追,看它扁头微昂双翅拍动,溅起老高的水花,雌鸭停了下来,十分亲呢地靠近雄鸭,雄鸭更兴奋了,翅膀拍得更起了。水花中,雄鸭扑到了雌鸭背,河面一下子静悄悄了。
“这人,如果跟这鸭子一样就好了!”背后突然传来男子的声音。
魏木兰一惊,回头一看,原来是杨有义。看见他近身而立望着河中,想起自己刚才看野鸭的神态,魏木兰脸红了。
“这儿潮湿,坐久了会受湿的。”杨有义脸仍朝着河心。
“我坐一会儿就回去。”魏木兰回答,她感觉杨有义虽望着河心,眼睛却挂着自己。
“他,对你好么?”问语中明显酸涩。
“哦,他么?还好!”魏木兰真不知咋回答。
“他脾气不好,打你了么?”杨有义仍面朝河心,问话中声音很低,有些颤抖,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
“打我?哦,没有,没有!”魏木兰显得有些慌乱。
“你看那野鸭子,多么自由!”声音如叹息。
魏木兰目光重新投入河心,雌雄两只鸭子头颈相交,漫漫地游到了一丛芦苇后面去了。
回家的路上,魏林兰感觉到背后有人在看她,那目光特别,如火般炽热如潭般深沉,如云般柔软如风般清新,可当木兰转眼看时,那眼光又移到了河心,而且显得十分无奈十分无神。她便偷偷打量这个人,眉清目秀身材高挑,虽不如王文开伟岸结实,却比王文开显得更有情致。与这个人一起生活,一定不会被粗暴被强横。
魏木兰一个激灵,她发现自己想了些万万不该想不敢想的东西,眼波一闪,脸一红往室内走去,可她感觉到,背后那目光更锋利了。
走上坡,魏木兰发现一个人影闪进了大门,根据衣服和颜色,魏木兰知道:这是许二姑。
7
今年隐逸山获得了好收成:稻谷、玉米、红苕都丰收了,家家囤溢仓满,因而,隐逸山人格外高兴。
“张老表,看你眼睛笑得都眯成缝了!”
“嘿,农人嘛,就盼个五谷丰登!”张老表边磕着烟袋边说,声音里尽是欢欣。
“今年家家都能过个胖子年了!”
“是啊!是啊!王老表,你上哪儿去?”张老表笑眯眯地问道。
“到铁牛寺祭农神去,走,张老表,看看闹热吧。”
以前,隐逸山若遇灾年或丰年,都要祭农神,灾年是祈福,丰年是还愿。但一般都在先农庙举行。先农庙附近常有人看见鬼魂飘荡,黄昏时节,有人看见摊铺如林,卖糕点的,针头麻线的,便以为哪个在这儿开夜市,便想去看热闹。迎面却碰上几个似曾相识的熟人,熟人不说话,拉着他便走,来到一家汤元店前,一人一碗坐上就吃。嗅着很香,可吃着却无味,问原因,卖家食客都不说话。回家后,就生了病,家人说是赶了鬼市吃了鬼食。医,医不好;请神汉来跳了半夜,也不见好,几天后,骨瘦如柴,死了。
今年,再在先农庙祭农神都觉不行。王文开与杨有才几人商量,觉得铁牛寺现在不做“同乐社”码头了,显得有点冷清,祭农神,闹热闹热。
在杨有才王文全的带领下,一帮子袍哥兄弟和自愿来帮忙的山民忙开了。铁牛寺虽无神像无祭台而且房子也倒了几间,可两天时间,新房建起来了,没有飞角流丹画栋雕梁,但屋瓦青灰墙壁雪白,红色的褐门窗漆香扑鼻。
一尊农神不知啥时从先农庙请到了铁牛寺。只见这尊农神头梳一个大髻,眉微蹙,额角鼓胀,神色庄重,****着黑土一般颜色的上身,下身围着一圈又一圈树枝树叶,左手舞着一根长棍,右手扶着犁柄——农神在耕耘呢。
寺门上张贴着一幅新写对联,对联是蔡家林老秀才撰写的:
于耜于锄,热土热汗播热望;
载黍载麦,裕家裕国写裕章。
祭祀这天,铁牛寺前人山人海,人们难得有这般轻松这般欢喜,五码六道的货郎担也来凑趣,浇糖人的,卖播郎鼓的,卖酱豆腐干的,现做弹子糖米花糖的,每个小担前都围着一大群小孩子,他们不懂啥叫祭农神,更认不得那个扶犁把不穿衣裤的怪人,他们只对这些小吃食小玩艺感兴趣。每当这时,父母也特大方,不会喝叱:“这几块糖的钱买盐一家人可吃一个月了!”得了糖的小孩子们便相互比谁的好吃谁的东西多,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在人群中乱穿梭,只祭祀的锣鼓打起时,他们才又伸长脖颈看闹热。
这次祭祀没用隐逸山原来的祭班子,王文开嫌他们太土了,只会烧香焚纸放鞭炮,念几句谁也听不懂的词,然后就是喝酒吃肉。王文开派人专程从绵阳请来了据说在成都省都洋盘过的祭班子,真是不同一般,这些人在农神画像下,在钟鼎香烟中,在三牲祭礼前,穿着崭新的宽袖长袍,长袍上绣着稀奇古怪的图案,有鸡有鱼有玉米棒子有小麦穗子。他们或捧笙或捧竽或敲磬或击钹,八音齐奏中他们跳着奇怪的舞蹈,那长袍往往就在脚下抖动,人们担心他们踩着长袍一不小心就会摔筋斗,可奇怪的是他们的步履十分稳健,不见任何人摔倒,连趔趄也无一个。
忽然,八音中突冒出宏亮如雷鸣般的颂唱声音,竟把钟鼓笙箫八音给压了下去,这声音抑扬顿挫节奏鲜明,尾音竟在铁牛寺中的殿梁间隐逸山的松柏间回旋开来,久久不绝。声音宏大却十分清亮:
载芟载柞,其耕泽泽。
千耦其耘,徂湿徂畛。
侯主侯伯,侯亚侯旅,侯强侯以。
有嗿其馌,思媚其妇。
有依其士,有略其耜。
俶载南亩,播厥百谷,实函斯活。
驿驿其达,有厌其杰,
厌厌其苗,绵绵其麃。
载获济济,有实其积,万亿及秭。
为酒为礼,烝界祖妣,以洽百礼。
有饭其香,邦家之光。
有椒其馨,胡考之宁。
匪且有且,匪今斯今,搌古如兹。
颂唱声虽清亮,但世代农耕或在袍哥码头中寻乐寻安稳的隐逸山人都听不懂。这时,被一些老汉或半大老汉簇拥着坐在一张高凳子上白发飘飘白须飘飘的一位老人,蔡家林的老秀才却听得饶有滋味,他捋着白须两眼闪亮,边听边给身边这些曾是他学生的老人们讲解:
“这是《诗经》中的一首颂歌,是祭祀土神五谷农神的。前面都是叙述农业耕种过程;中间‘厌厌其苗,绵绵其麃’是说庄稼长得整整齐齐;这‘载获济济’以下几句是说丰收了,人们宴飨敬神的意思。写得好,唱颂得也很好,倒底是大地方请来的,好啊,好啊!”
老人赞不绝口之际,唱颂已完,祭班子领祭的人宣布:由隐逸山同乐社舵爷同马乡代理乡长王文开为首,所有职事人员,向农神大礼参拜。蔡老秀才也被人扶着参拜了。每一批参拜者拜下去时,钟鼓大乐都如江潮一样荡漾而过,接着,人们抬着农神画像和祭礼又在隐逸山四处游行颂祭。
下午,铁牛寺前搭了高高戏台。戏子们十分卖力,《花田错》、《将相和》文戏武戏折子戏交错演,直看得王文开流涎口水,杨有才在旁时不时对王文开说上一句:“今天要忍一下,千万出不得事!”杨有才看得出:王文开对那个直飞媚眼的小旦动了火。
祭农神闹了三天,这三天王文开感觉很累,很没意思,特别是拜祭农神王文开真想走******,只在看戏时有点劲,可杨有才老在耳边嘀咕,烦死人。躺在床上时,老有人来报:
“祭班子中有几个人到山上乱转,专在那些坟堆堆处看,他们想干啥?”
“转******去,这些人是看风景吧?铁牛寺墙壁不是都有人题写过‘鱼翔浅底,水透晶阙清滟滟;羊悬山半,草伴木兰碧森森’么,都说隐逸山风景好。再不然莫不是他们看中了我们隐逸山风水好,想以后死了埋在这儿吧?”王文开才不会吝啬得不让人来埋骨。而这时,更不愿有人来打搅自己休息,连魏木兰都不来打搅,这些龟儿子是猪么?但王文开没有骂人,挥挥手,来人退了出去。
8
祭农神期间,魏育龄也上隐逸山来了,单人单骑,说是来看热闹顺便来看侄女看侄女婿的。木兰结婚后,魏育龄已是二上隐逸山了。
王文开很高兴地陪着叔丈人看戏看祭祀,那宽额下的眉眼,飞得老高,口中,不断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魏育龄由王文开、杨有才陪着,看完戏看完祭祀又拜访了隐逸山的几个老宅院的主人,还在老宅院的神龛前烧了香。
“河坝场与隐逸山是世世代代的近邻,许多人都是相互姻亲,关系密切呀。看,这不是,你家的老祖母就是我们魏家的姑奶奶,我不能不拜呀!”说着,便跪下叩头了。
“这墙怕有上百年了吧,这神龛深陷进去,就如是按天神宝座做的神位。这神位好啊,隐逸山家家户户的神龛都好,难怪农神也保佑隐逸山年年丰收呀!”说罢又拜了下去。
魏育龄走后,便留下了许多夸奖。
“这魏大爷,真有仁义,懂礼节!”
“咋与魏大麻子一点也不同呢?真是一娘生九子。”
“我们王大爷年轻,有这样的亲戚,跟这样的人来往,说不定也会懂礼节的。”
“你晓得啥,莫乱说!”
这天晚上,王文开被人找走后,魏育龄与侄女谈了许多话。
“木兰,你咋没去看戏看祭拜?”
“我不想去,我想清静一下。”木兰神情幽幽地说。
“他待你好不好?”
“二叔,他很凶!”木兰在叔叔面前,眼圈就有些红了。
“莫啥,他是大爷,不凶咋镇得住山堂码头?”魏育龄当然知道“凶”的真正含义,但他不愿、不敢说透了,轻轻带到“码头”上去了。
“二叔,我一直想问您,你们劝我嫁他,是为啥呀?”木兰一直想问这个问题。
“木兰子,这还能为啥,我们袍哥人家总不至于去与推车挑担犁田栽种的人家结亲家呀。”魏育龄当然不能说出真的为啥。
“我……我……”木兰想起了杨有义的眼光神情,但她不敢说也不敢再往下想。
“咋啦?你不舒服?”魏育龄是真心痛这个侄女的,看她略显憔悴,魏育龄一阵难受。他知道木兰陪着王文开是怎样的生活,不可能像曹靖说的“被供上神龛”,王文开无这个情趣也无这个涵养;一头恶狼还会温存还会雅致?木兰受的一定是蹂躏摧残。想到此,魏育龄喉头一梗眼中一热,但他立即又控制住了自己,而今只有这个办法才能接近隐逸山。看来,只有牺牲木兰的青春了,事成后,好侄女,二叔我无论花再大的代价也要为你重新安排后半生。
今天去了几家老宅,看来一点可疑处也没有,明天再去所有坟冢看看。其实,祭班子的人在山上坟堆堆处乱转,魏育龄心中有数:一定也是为了那个目的,这些人能找着吗?心中忐忑,于是也想去看看。
魏育龄仍问道:“木兰,是身子不舒服吗?”
木兰见二叔老是出神,也不知他在想啥,自己的有些话又不便对二叔说。
“二叔,我……我想我妈!”
“那好,明天跟王文开说说,接你回河坝场耍几天。”
“好呵,回去耍几天也行!”声随人至,王文开兴致勃勃地走了进来。
“王大爷……”
“二叔,我说了,这是在家中,您是叔,咋还叫我啥‘王大爷’?叫文开就行了!”王文开懂礼地爽声说道。
“是,是,是二叔我见外了,文开,我明天想去转转官山坟地,都说隐逸山风水好。你看我已五十多岁的人了,想选一官坟地,将来埋在这隐逸山,也好得到你们夫妻的照看。”
“二叔,您想到哪里去了,您再活五十多岁也不成问题,咋就想到那上面去了?要看,明天我让周大可陪您去转,您看上哪里,嘿……您说了就算数!”王文开心中直笑:不中用了,真是老不中用了,想到选坟地的人还能有几天蹦头?埋骨在我隐逸山?好呀,我让您死后也逃脱不了我的践踏!突然,王文开生了疑:那些祭班子的人转官山坟地,这个魏二麻子也想去,怪了,得叫周大可当心。
隐逸山有名的官山老坟前,魏育龄每块碑都细读了碑文,坟前坟后细细观察,可都没有发现有用的线索。
“啊,这蔡家祖上还有人中过举人哩,是清雍正十四年,隐逸山风水真好,难怪隐逸山的人都发达。”
“这坟姓杨,碑这么大,莫不是赵阁老的那个家将?不对,这人是清嘉庆十二年去世的。”
周大可不知“清雍正”“清嘉庆”“赵阁老”“家将”是谁,对这些他不感兴趣,他只记着杨有义的吩咐:“不准自己也不准别人告诉这个魏大爷,魏伯龄王均云是王文开引人杀了的。这魏育龄大爷多半是想找人问,咋天王大爷在场,他不好问,你今天要多注意一下,哪个乱说就割他龟儿子的嘴巴。”其实周大可心中也怪杨有义多事,魏伯龄的死,都晓得是中江人干的,说球这些干啥?
魏育龄上午兴致很浓,麻脸闪出了亮光,下午就越走越没劲了,阴沉了许多,其余几处,魏育龄看得就更粗略了。
晚上,王文开、杨有才、王文全、杨有义陪着魏育龄看了戏喝了几杯酒,说了许多客气话,然后就骑着马,与王文开的几个兄弟伙护送着魏木兰的轿子回到了河坝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