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这么晚了？”
慢慢吞吞的从白色的床单上起来，感觉浑身上下都有些酸痛。
已经是在家里躺了多少天了？不记得了，总之是很久很久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这些日子里自己做了什么，好像就是起床，玩游戏，喝酒，定外卖，以及其他一些完全没有意义的破事。
外面的天空昏沉沉的，映照着这张满脸胡茬的脸，凄惨的晚霞无力的趴在苍穹之上，慢慢的被太阳拖进黑色的地平线，晚风凄迷，透过昏黄的窗帘吹进来，满满的热气让人心烦意乱。
床头的闹钟上显示已经6点多了，他一点一点的撑起身体，浑身酸痛。蹭上拖鞋，走出房间，眼里看到的是满桌子的垃圾袋和烟头，烟灰缸里挤满了歪歪扭扭的烟头，泡在水里发出一股怪怪的味道，混合着屋子里积累的各种垃圾，散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挠挠比鸡窝强不了多少的头发，他把自己扔进了沙发里，随手翻动着桌子上的食品袋，翻来翻去也只找到了半块已经发硬的披萨，他失望的把披萨往桌子上一扔，躺在沙发上，仰着头看着天花板。
“这些天自己到底干了什么？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他感觉自己的头有些疼，用力地晃了晃，但是还觉得疼，过去的很多事情杂乱无章的冲进他的脑海，过了很久，他好像想到了一些自己不想想到的事情。
“哦，对了，辞职了。”
他想起了那天自己辞职的样子，自己一个人搬着箱子从公司里走出来，没有一个人送自己，顶多有几个人偷偷的看自己几眼。
呃，不能说辞职吧，只能说是被炒鱿鱼了。
自己是刚毕业就进了那个公司，7年，整整七年，他自己也算过，在公司里能坚持这么长时间的，除了那些公司元老和领导层之外，也就只有他了，春去秋来，自己也快三十岁了，有时候他自己自嘲道，自己真是把最美好的青春时光都奉献给了公司，自己的业绩也算是突出，虽说不是最好的，但是也是公司前几名，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升职都轮不上他。
其实，他也明白，在这公司里，关系大于能力，那些
同进公司的几个哥们都慢慢的走了，有个出去之后混得不错的回来跟他说，哥们，别在那个破地方呆着了，没啥意思，你又没办法升职，辞职算了，跟着哥们干，给你个副总。
他苦笑了几下，没说话。
那个哥们无奈的说，你啊，死心眼。
他觉得也是。
应该说，他不是那种习惯于改变的人，只要他认准了一个选择，他就会一直坚持下去。
眼见着身边的那些新来的都升职了，他其实也很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下一个会是他，虽然他自己也清楚，自己被当猴子耍了，而且是七年。
上个月，他正在谈一个很大的单子，甚至可以说是公司成立以来最大的一个单子，他相信，只要成功了，哪怕是最不要脸的老板都会给他升职。
从开始的那天，他就像疯了一样工作，天天加班熬夜，为了只是能迎来最后签字的那一刻，有时候他在梦里会梦见自己成功的那天，然后发出奇怪的笑声，当然这是他同事告诉他的。
同事问，你不会是傻了吧。
他说，我好像真的有点。
他记得，在最终签约的几天里，他一直享受着同事的恭维，毕竟是拿下了业绩，不少人也开始总啊总的称呼他，弄得他有些飘飘然了。
不过，他从小就知道一个道理，当你开始得意忘形的时候，往往是你要倒大霉的时候。
就在签约的前几天，他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收到了公司的辞退信。
人生从高峰到谷底，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了吧。
在公司同事复杂的眼神里，他收拾起东西来。每拿起一样东西，他都觉得手沉，这里的好多东西都是自己当初进公司的时候带进来的，那里面积满了是自己曾经付出的汗水和时光。
他抬起头，周围同事脸上的表情实在是精彩，惋惜、同病相怜、幸灾乐祸、漠不关心，也许只有在这样的时候，人才能真正的体会什么叫世态炎凉吧。
从写字楼里出来的时候，一缕阳光打在他的脸上，他记得，那天，天空万里无云，是个好天气，难得的好天气。
他打了个电话，叫了外卖，外卖小哥看他的眼神让他很不舒服，那感觉，好像在看一个乞丐一样。、
他狼吞虎咽的把饭塞进嘴里，这时，一股怪怪的味道飘进他的鼻子里，但是他想不起来这是什么味道。
在他吃东西的时候，天色慢慢的暗了下来，天空中泛起了丝丝微弱的星光，光线暗淡阴沉，他瞥了一眼窗外，城市的霓虹已经亮起，各种庸俗刺眼的颜色由远及近的泛滥成灾，直到目视所及之外。
他吃饱了之后，用舌头卷走牙缝里的饭渣，放在齿间慢慢的咀嚼咽下，他一抬脚就踢倒了一个空酒瓶，清脆的碎裂声打破了房子里的宁静。
自己在这里呆了这么久，不知道父母家里怎么样了。
靠，管它呢。
说实话，他对那个家一点好感都没有，关于家庭的那些褒义词，温馨、安详、心灵的港湾之类的，他听说过，没体会过。
小时候的记忆，基本上就是那个破落的平原小村庄、天天打他的爸爸、不怎么顾家只知道打打牌的妈妈、以及一大堆帮不上忙只知道落井下石的亲戚的集合。
家乡是一个大平原上再普通不过的小村庄，周围一望无际的田野，广袤而贫瘠，一栋栋低矮歪斜的小院凌乱的聚合在一起，就是一个村庄。村名或普通的记不住，或庸俗的不想记。闭塞的小村庄里，人们唯一的乐趣就是调侃村里谁家又生了孩子，谁家又打架了，谁家的谁喜欢谁，那家的小子在外面发了大财，谁家老人死了正闹分家，等等等等。每次过年回家的时候，感觉村里仅有的变化就是老人更老了，年轻人更少了，村子更破败了。每每看到这一幕，他都会想，自己怎么会生在这个地方？
至于父母，他实在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他们。
父亲在他的印象里，一直是一个刻板的老古董。他是个一辈子面朝黄土被朝天的老农民，在这一方小小天地里劳作了一辈子的老实人，他理所当然的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自己的儿子身上，所以每天都像特务一样盯着他学习，稍有退步就是一顿暴打，他的记忆里，光这样被打的遍体鳞伤就不下七八次，而从小到大，他父亲也没有对他流露过一丝丝的文温情，也从未看到他露出一丝笑容。
至于母亲，他只能用一个懒字形容，尽管父亲对他严厉，但在自己老婆面前则完全是个软蛋，骂一句就不敢吭声，所以母亲就有了光明正大游手好闲的资本，而母亲这辈子好像老老实实完成的事情也就只有把他生下来，长大之后，他基本都很难在家里看到她，每次都是在村头的牌局边上才能看到那个臃肿肥胖的身影。
这也是他为什么拼命地考县里的初中、高中的原因，因为那样就得住校，当然也可以不用整天看着他们了。
每年年关的时候，看着别人都在兴高采烈的准备着回家，他的心里总是格外的纠结，自己现在连身份证都和那里没关系了，会去干什么？
当自己整理好心情，用最好的精神状态回到家之后，迎接他的并不是他期盼已久的亲情温暖，而只是父亲的一句你回来啦，嗯，挺好的，然后就是不停的唠叨谁谁家的孩子当大官了，谁谁家的孩子发大财了，你怎么这么没出息之类的。
至于母亲，谁知道她在谁家里玩得尽兴呢。
自从去年，他再也没有回去过，而他们也没有联系过他，也许，他们也忘了自己有这么个不成器的儿子了吧。亦或者，逃离才是最好的方法吧。
天色越来越深，外面已经看不到一丝的晚霞，城市的灯光照亮了半边夜空，窗外的高架上挤满了缓慢爬行的车，车流如龙，伸向遥远的远方，这座城市很大很大，大的让人心慌，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整整四个小时的公交都是满眼的高楼大厦，那一刻，他感到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在心头慢慢的晕开。
他闭上眼睛，尽量的让自己清醒一下，但是从外面传进来的永不停息的城市噪音让他难以平静，他愤愤的起身把窗关上，一层薄薄的玻璃隔绝了两个世界。他看到那张映照在玻璃上的脸，疲惫、慵懒、无力、高高的胡茬，分明大大的写着失败者三个字。
他看了很久很久，居然笑了起来。
是啊，我还真是失败者，连感情都失败了。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张让他爱之深恨之切的面孔。不知怎么的，他竟然一时想不起她的名字来了。
他和她是大学同学，标准的学生恋情。两个人同系不同班，上大课的时候两个人恰巧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开始聊了起来，算是认识了。
后来因为分作完成作业的关系，两个人之间慢慢的变得熟络起来。说实话，到那个时候，他还真的没想过跟她交往，不是不想，是不敢想，她不但是系花，更是才女，差距太大。
不过，他还是真的很喜欢她的。
一次聚会喝醉酒了之后，他喝醉了之后迷迷糊糊的把心理的秘密当着她的面全说了出来，要不说酒壮怂人胆呢，据他哥们回忆，他一边说一边哭，特有感染力，比琼瑶剧还酸。
当然，第二天他就赶紧去认错了。
她问他，你是认真的吗？
是。
酒后吐真言？
……是。
那就这样吧。
就这么奇奇怪怪的开始交往了。
记得刚开始交往的时候，他们两个牵个手都能脸红半天，拥抱一下都能心跳加速好久，想想那个时候还真是青涩。
而那个时候的她，也如同一泓清泉，澄澈明亮，让人沉醉又让人怜惜，他觉得，自己的人生中终于有了一束阳光。
记得有个同学失恋的时候抱着他哭着说，大学里的恋情，都不靠谱，说分就分，一点都不值钱。
他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他也相信自己是个例外。
他还真是个例外。大学毕业的时候，所有的情侣都在哭哭啼啼悲伤万分的忙着分手，而他和她则在忙着规划未来的工作和生活。看着她专著的写着人生计划的侧脸，他觉得自己有了一个要去拼死奋斗的理由了。
毕业之后，找工作，奋斗，学习，生活，柴米油盐酱醋茶，人生中慢慢的多了很多零零碎碎的东西，而且越来越多，慢慢的把生活的空间塞得满满当当，让人窒息。
要在这个城市里生活下去，是很不容易的，高昂的物价，奇贵的房子，巨大的压力，冷漠的人情，无时无刻不在挤压着他和她。而在现实的打磨之下，他们的感情慢慢的也变得平淡如水，比蒸馏水还蒸馏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曾经的激情烟消云散，留下的只有记得吃饭，工作别太累，我来接你了这样的干燥乏味的话语。
记得一个哥们说过，别太相信感情了，那只是一时昏了头才会有的情绪，那天睡醒了，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会偷偷的看着她的侧脸，她的脸上已经褪去了曾经的青涩，慢慢的多了些不曾有过的无奈与艰辛，眼角也慢慢的有了鱼尾纹。他不由得感叹，生活真是厉害，轻轻松松的就能让一个人面目全非。
但是他坚信，他不会变的，他会一直对她好，这也是他在这里能继续支撑下去的仅有的动力了。
他没变，她变了。
一开始自然是一些风言风语，他自然是选择不相信，但是随着传言越来越多，他也开始变得疑神疑鬼，直到所有的传言被那天晚上的一幕证实。
躺在那个男人臂弯里的她，露出了他久违了的微笑，那是他在梦里无数次梦见的微笑，如今却不是为他而绽放，而那个男人，她应该可以叫爸爸了。
回家之后，他没有点破，等着她说明。
她没有说，一直都没有说，直到几天之前，以突然消失的方式离去。
他回家之后发现的只是一纸分手信，和空荡荡的衣柜。
他想起来了，好像自己就从那天开始变得颓废，而她走的那天，正好是自己被开除的那几天。
人生啊，混蛋啊。
他到现在还记得信里她说的话，虽然看起来满纸都是歉意，可在他眼里，每个字都是对他的嘲讽，尤其是那一句‘你是个好人，但是我觉得，我们真的不合适了’。
他从回忆醒了过来，屋子里一片昏暗，这时他才发觉，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接着外面的路灯，他看到了一对对夫妻牵手走在小区的小路上，有的还带着孩子，欢声笑语时不时的扎进他的耳朵里，每一张脸上都洋溢着足以让她妒火中烧的幸福。
说实话，他真想拎着炸弹冲下去，把这一切炸的粉碎，顺道也把自己炸死，一了百了。
屋子里慢慢的透出一股难闻的味道，恍惚之间他也分不清是什么味道，但应该是从卫生间里传来的，那股恶臭很淡却很恶心，恍惚中，他的鼻子异常的灵敏，能从那股恶丑里闻出烂菜、香水和头发的味道。
“下水管又他妈的坏了。”他心想，人倒霉的时候，真是喝凉水都塞牙，才修好的下水管又堵了。
他晃晃悠悠的站起来打开灯，明亮的灯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赶紧关上了灯，周围再次陷入一片昏暗之中。
他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努力的清理着已经乱成一团的思路，希望能为自己找到一个新的位置，不成想却越理越乱，直到超过了他的大脑负荷。
也许，自己的人生就这么完了吧。
努力的挣扎，拼命的奋斗，最后换来的都是一场空，原来，自己从始至终就是一个人，从始至终都是在做着无为而又可笑的挣扎。
他在桌子上摸索着，推翻了无数的外卖盒，终于摸到了一块冷冰冰的金属，从指尖上传来的微凉，让他觉得格外的舒服。
他拿过那把水果刀，紧紧的抱在胸前，好像那是一件无价之宝一样，他的嘴角渐渐地露出了一丝解脱的笑容，一丝笑声从他的喉咙里传来，嘶哑而又难听。
他的笑声越来越大，大的震耳欲聋，在整间屋子里回响不停。
突然，一声巨大的破门声淹没了一切……
深夜里，两个身穿白大褂的男人面对面的坐在医院的走廊里，空气里弥散着潮湿的消毒水汽，凄冷的灯光映照着他们冷峻的面孔，偶尔有一两个护士走过，鞋子敲击着坚硬的地面，发出的响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来回响动。
戴着眼镜的那个问道：“他怎么样。”
“基本稳定，没什么事，那一刀擦过心脏。”另外一个高瘦的男人说：“算他命大。”
“……我是真希望一枪崩了他。”
“不过，这家伙别看这挺斯文的，还挺厉害的，把他们的老板绑了沉进了湖底，出轨的女朋友被他杀死在家里丢进浴缸。”
“他父母呢？”
“他都好几年都没联系了。”
“要我，我也不想联系吧。”
“又可恨又可怜。”
“不过，现在也判不了他吧。”
“是，重度精神分裂症，判不了。”
“……好事还是坏事呢。”
“鬼知道……”
病房里，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周围白色的一切让他觉得格外的安心，他的眼睛扫到旁边的窗，窗是开着的，夜风卷起窗帘，轻轻地抚摸着他那满身汗珠的脸。
他的脸上泛起了诡异的微笑，肌肉扭曲成奇怪的形状，冷冷的月光投在他的脸上，让他的面目显得格外的狰狞。
高瘦男人起身，透过门上的创，看到了他那张在月光之下格外恐怖的面孔，他笑了笑，没说话。
眼镜男人走到他身后，面无表情的问道。
“你现在高兴了吧。”
“嗯。”
“你也够狠的，用了那么多方法，明知道他不是个精神很坚强的人。”
“……这跟你没关系。”
“就因为他撞死你女朋友之后肇事逃逸，你就把他变成了如今这个德行。”
“这是我的私刑判决，与你无关，与法律无关。”
他说完之后，转过脸看着走廊的尽头，面无表情的轻步走开。
“去哪？”
“不知道，也许，法庭吧。”
脚步声轻轻地回荡，越来越远，飘向不知名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