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惨白的光芒下,汉子满是刀疤的脸上泪水滚滚,他嘴唇翕动半天,才哽咽着道:“可是……这其中另有缘由,在下不才……愿叙述于六皇子当面。”
齐博上下打量了此人几眼,忽然沉声道:“曾明,方刚,你们带此人先回王府,妥善安置,等我回去再说。”
“是。”
两个护卫无奈答应一声,于是绿水就将马匹让给刀疤男,自己牵着齐博的马缓缓往皇宫而去。
天气虽冷,却没有风,绿水将拳头凑在自己嘴边,一边哈气一边问齐博道:“爷,您真相信那人的话啊?英武营的案子,那是皇上亲自下旨,绝对是板上钉钉了,哪还有什么冤屈?我看那小子大概就是故意拖延时间,想找机会逃跑。”
“或许是吧,不过他到底是英武营的人,本王就信他一回又何妨?何况他武功不行,中气不足,在曾明方刚手下是决计逃不了的。”
齐博心情有些沉重,谁能想到?这个冬日竟然如此多事,宫中芳嫔的案子刚进行到关键处,尘埃落定的英武营案又另起波澜,等等……那人说英武营有天大冤屈,该不会是和芳嫔父兄有关吧?
齐博旋即就将这个念头扫出脑海,苦笑一声,心道自己也未免太异想天开了,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无巧不成书这句话的威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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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齐博意料,当他赶到后宫的时候,苏兰心正在玉宁宫和岳贵妃对峙。
事实上,从“竹韵”被毒蛇咬伤后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天,苏兰心命太医放出消息说竹韵在这一两天就会醒来,她料着那被惊到的蛇会抓紧最后机会下手,所以便留在了明悦殿,只是每天都要大大方方出宫,然后化装成小太监模样跟着宫内采买的队伍回宫,第二天一大早,跟着采买队伍出去,换回女儿装再进宫。
这样瞒天过海之计,自然少不了皇后心腹宫女樱桃的鼎力帮忙,而齐博这两天因为做贼心虚,所以没有去苏家,以至于连他都被瞒过了。
果不其然,就在昨晚,藏在明悦殿中的苏兰心得知抓到了下手的人,便忙赶了过去,彼时费太监正在对江小路用刑,连分筋错骨手都用上了,反正这个时辰明悦殿落锁关门,就被人听见这厮惨叫声也没办法出去通风报信,老家伙不害怕会走漏消息。
谁知江小路十分硬汉,在这样酷刑下,竟生生不肯开口,直到苏兰心赶过来。
费太监自觉面上无光,松了已经瘫软如同烂泥的江小路,讪讪道:“姑娘见谅,这臭小子骨头硬得很,到现在也不肯开口招供。”
苏兰心目光在江小路面上打量几眼,忽然问费太监道:“公公在宫中多年,可知这凶手的来历?”
费太监一愣,接着连忙道:“知道知道,宫中这些人,大多数我都知道来历的。这混账东西叫做江小路,是司珍局刘公公的干儿子,平日里聪明伶俐胆子大,大概跟着刘公公学了点功夫……”
苏兰心时间紧急,一听这费公公说起话来大有滔滔不绝之势,连忙打断他道:“公公,他素日里对刘公公如何?”
“呵呵,那还能如何?他的前途都掌握在刘公公手里,自然是拼命的巴结孝敬,换了许多的好名声,都说他孝顺。叫咱家看,孝顺未必是真,背靠大树好乘凉的心思才是主要的……”
苏兰心却不这么认为:这江小路只是个小太监,出了这样的事,他必死无疑,若不是因为义气,只是被收买的话,怎可能在费太监这样的酷刑下还不招供?都活不成了还会在乎那些金银吗?能痛痛快快死才是最重要吧。
一念及此,便果断开口打断费太监,问江小路道:“你老实交代,是什么人指使你来行刺竹韵的?只要你招供,我可以向皇后求情,饶你不死。”
江小路看了她一眼,苏兰心并没有从那双眼中看到任何惊喜神色,但对方脸上却已经堆起笑容来,大声道:“你说的是真的?好,那我告诉你,哪怕你不能救我性命,让我痛痛快快死了就行。指使我的人是鲁大海,他给了我二百两银子,让我来做这件事。”
这家伙才转过弯儿来,可惜已经晚了。苏兰心冷笑一声,忽听费太监惊讶道:“鲁大海?他和刘公公不是死对头吗?怎么会把这差事交给你?莫非……”
老太监说到这里,忽地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明白了,原来你是鲁大海安排到刘公公身边的卧底。嘿!那小子城府很深啊,你跟着刘公公也有十多年了吧?他竟然能在十多年前就布下你这枚棋子。”
“费公公,鲁大海是谁?”苏兰心其实已经有了结论,听费太监这样一说,更加笃定了,不过还是要求证一下。
果然,就听费太监笑道:“那是个不成器的,宫里的破落户儿,仗着会几下拳脚,又有个司礼监的随从太监做靠山,在司器局谋了个掌眼的差事,眼红刘公公那司珍局的位子不是一两天了,平时也常欺上门去,刘公公恨他入骨,偏偏他有那么个靠山,也奈何他不得。”
苏兰心摇摇头,对江小路道:“这种把戏你也好意思拿来骗人?鲁大海若有这份儿心机,能从十几年前就把你派去刘公公身边卧底,他至于到现在还只在司器局做个掌眼?还去眼红刘公公的位子而不得?”
“着啊!好嘛,咱家竟然也差点儿被这个猴崽子给骗了。”
费太监先是一愣,接着猛地跳起来冲着江小路脑袋就是一巴掌。
江小路恨恨瞪了苏兰心一眼,又听她悠悠道:“再者,他就算要派人来刺杀竹韵,难道手下就没有人了?非要派你这么一个成功的卧底过来?”
“没错啊,鲁大海再不成器,手底下也有好几号叫他干爹的机灵鬼,他干什么非要派你出来?”
费太监更怒了,冲着江小路的脑袋啪啪又是两巴掌,只听苏兰心又笑道:“当然,最重要的是,费公公之前折磨的你无比痛苦,那时你都不肯招供,可见你讲义气性情坚毅,这样的人,倒让我一句话就给策反了?”
“对呀,哪有这么巧合的事?”费太监又是两巴掌,忽听江小路大叫道:“你说过会饶我一命我才招供的。”有辩解的机会他当然也不想放过。
“你在宫里这么多年,不知经历了多少阴谋诡计,我空口无凭,随便一句话你就会相信?一个区区女官,能够影响皇后的决定,你是这么天真的人?”
“啪啪”声接着响起,江小路终于忍不住了,使劲儿挣了一下,却没挣脱费太监的掌控,不由破口大骂道:“你这女人哪来这么多事?婆婆妈妈的你以为你是谁?我招不招供关你何事?”
“你小子装傻呢是吧?苏姑娘就是负责这个案子的,你说关她什么事?”费太监气得又要往江小路头上拍,却听苏兰心叹了一声,幽幽道:“费公公,您手下留情吧,再拍下去,这人就真傻了。”
“哦……”
费公公停了手,只见江小路脑门边缘处已是又红又肿,可以想象,头发里的头皮也肯定不是什么好模样。
“老实说,你招不招供的,我倒是不着急,不过你身后那位刘公公,恐怕下场就要堪忧了。”
苏兰心坐在椅子上,一副气定神闲的悠然模样,只看得玉芙青萍等宫女佩服不已,心道刚刚急得都快坐不住了的人不知道是谁?苏姑娘这撒谎不打草稿的本领真是厉害,唔!不对,这不叫撒谎,这叫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苏兰心看这江小路十分讲义气,为了照顾他的干爹,自己都死到临头了,还不忘要替他干爹铲除一个对头,所以立刻便对症下药,果然,就见江小路猛然抬起头,紧张叫道:“关刘公公什么事?这事情是我自己做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苏兰心压根儿不理他,只是悠闲摆弄着手指甲,一面淡淡道:“是你自己做的还好,若是刘公公吩咐你做的,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传回去,只怕幕后指使的人就坐不住了,你不过是个马前卒,能知道什么?刘公公不同,能指使他的人,地位肯定不会低,为了不连累自己,说不得就要杀人灭口。”
果然,江小路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急切道:“那……那你们还不赶紧派人去保护公公?若是他被人杀了灭口,你们就什么线索都得不到了。”
“果然是刘公公指派你来的。”苏兰心面色一整,立刻站起身来,对费太监道:“费公公,还要麻烦你去刘公公那里走一趟,最好能堵住探查消息的人,我就不信,这么多藤子都掌握了,还摸不到那只瓜?
江小路:…… 我去这女人变脸也太快了吧?刚刚不还是一副镇定悠然地模样?等等,她是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