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我说,你这坛子里装的到底是谁的魂魄?”
青衫男子垂眸,一手抱紧坛子,一手轻轻抚上坛封,“一个……不该死的人。”
红衣男子闻言轻嗤一声,“不该死的人?不该死的人多了去了,你难道还要跑到地府一个个的都救回来不成?冥王可未必会给你这个面子。”
青衫男子道,“所以,才特来请你。”
红衣男子,“……”
“你帮帮我。”
“……”想得美!
“算我求你。”
“呵,”红衣男子轻笑一声,却辨不出是何意味,“堂堂一介仙门正派,竟来求我这个魔?”
无忧微垂着眉眼,“我于他有愧。”
“是你于他有愧,又不是我。我凭什么帮你?”
“子贤……”
“我已经是魔了,你如此唤我未免有些不妥。”
“我可以……把当年参与仙魔大战的仙友的名册给你。你帮不帮我?”
魔尊微微一笑,一掌拍在墨忧的肩膀上,“早这么说不就好了。招魂是吧?去哪儿,带路吧。”
墨忧蹙着眉,“那你先要答应我,不得对他们的家族或家人下手……”
“好啦!啰嗦。魂还招不招了?再磨蹭下去,我就改变主意,不帮了。”
“别……”
“那还不快走?”
“不行,你先答应我再说——司徒献!”
将墨忧踹进传送法阵后,魔尊伸出手掏了掏耳朵,“都这么多年了,啰嗦的毛病还真是一点儿都没改。”
一边无奈摇头,一边却又露出欣慰一笑。
都这么多年了,虽已物非,但那人却还是老样子,真好。
不待多想,司徒献纵身一跃落入传送法阵,光华大作,瞬时消于虚无。
等司徒献从传送法阵中走出时,先一步到达招魂岭的墨忧已经开始布下法阵,准备招魂。
魔尊走出传送法阵的范围,法阵消去,踏着一地荒草行了没几步,他便停下来,就近一靠,靠在身后的大树上,懒懒的抱着双臂,微微歪着头看向忙着布阵的墨忧。
布阵布到一半,墨忧察觉到他的存在,回过头来看他,却见他一副闲闲散散的模样,顿时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司徒献!我叫你过来是要你帮忙的,不是叫你过来当花瓶的!”
魔尊皱着眉,“啊呀啊呀,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你莫再啰嗦,吵的我耳朵都起茧了。还有啊,你这话说的可不对,花瓶哪有我好看。”
墨忧,“……”
魔尊直起身,脸上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不疾不徐地行至墨忧近前,“那什么,你往旁边挪一下,影响我发挥了。”
墨忧,“……”
虽然很想和面前这货好好打一架,但基于身为仙门一派受过良好的教养,且目前又委实身不由己有求于人,墨忧只好暂且忍下,依言向旁边退了几步。但心里却是打定了主意,等招完魂,一定要找个机会跟这货好好打一架。
就连“师出有名”的“名”都想好了,就说:魔界之尊近来愈发猖獗,频频作乱,为求天下之安,故寻一战以挫其锐气。
到时候,一定要把他揍得满地找牙不可。
墨忧这边正云游天外,却见魔尊忽然扭过头冲他伸出手,“给我。”
墨忧一怔,“什么?”
魔尊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坛子啊。你不给我坛子我怎么招?”
墨忧犹豫了一下,才将坛子慢慢从怀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边递给魔尊,一边千叮万嘱,“你可千万小心一点……”
啰嗦。魔尊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
接过坛子后,魔尊不知怎的,听墨忧说不给乱碰心里还偏偏有一股强烈的念头在鼓动着他,让他一定不要按着墨忧说的去做。
要不……抛着玩玩?就……一下?
魔尊偷偷摸摸瞄了一眼墨忧,却见那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仿佛自己一旦有什么轻举妄动就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被看的好一阵心虚,魔尊忍不住咳了两声,“那什么,我又不会乱来。你这么防着我做什么……”
墨忧冷冷道,“我信了你的邪。”
魔尊,“……”魔与仙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
被这般严防死守的盯着,魔尊实在做不了什么小动作,只好规规矩矩地开始施法布阵,不敢再生些恶作剧的念头。
布好法阵后,魔尊撩起下衣衣摆,席地而坐。见墨忧还是愣愣地站在原地,便伸手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地,“来来来,别站着了。过来坐下等吧。等魂招来还要好一番功夫呢,你难不成要一直枯站着?”
墨忧面色不善地瞪了魔尊一眼,从乾坤袖中拿出一个坐席,在原地坐了下来,并没有到魔尊身边坐下。
魔尊撇着嘴翻着白眼,拍去手上的尘土,“白瞎我一番好心,真是狗咬吕洞宾。”
墨忧却已阖上了眸子,原地打坐。
一时间,四周静寂下来。
等了没一会儿,魔尊就有些坐不住了。可他需要守着这法阵,不能随意四处走动。四下里,除了面前这位只知打坐修行的,就只有面前这坛子了。
偷瞄了一眼墨忧后,魔尊偷偷设下结界,将界内他与坛子的对话与外界隔开。
“喂,小坛子。”魔尊曲起食指,在坛身上咚咚敲了几下。
坛身并未做出回应,因为里面聚着的,不过是一人残存的零散的几魄,三魂无一在此。
魔尊也并未抱着能和坛子你一言我一语的答话的希望,只是苦于无聊,给自己找点事做罢了。
魔尊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坛身,有一下没一下的,“你这残存的几魄——是他给你封住的吧?要不然,早就在命魂散去的时候,这几魄就该泯了。也难为他,那般心如止水,一心只为修行救济苍生的人,竟会为了你这不知姓甚名谁的佳人费尽这般周折。小坛子啊,你可知道,他那人,矜傲的紧,如今竟会为了你来求我。足见你于他心中的地位不同一般。你可别辜负了他的这一番苦心哦。”
说完后魔尊笑笑,撤去结界。时间久了,他自会发觉泯音术的存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刚刚撤去结界不久后,墨忧就缓缓睁开了眼睛。
“打完坐了?”魔尊仰面往后一躺,以臂为枕,天地为席为被,“正好,你接我的班看着点,我反正是支撑不住了。正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哪!这春天的晚上,就该好好睡觉。”
墨忧眉眼忍不住抽了一抽,“莫要乱改诗意。”
魔尊笑笑把眼闭上,睡去。其他一概,再不能入耳。
睡了不知多久,反正墨忧从没叫过他。虽是在野外有蚊虫叮咬之类,他倒也睡得极好。
醒来后,却瞥见一道未来得及及时撤去的结界,心下不由一暖,看向墨忧,“……你设的啊?谢谢啦。”
墨忧却一脸面无表情道,“确然。不过是为了蚊子免受魔血之苦。”
魔尊,“……”
“某些人,莫要自作多情。”
“墨忧!……哈!那我真是要替蚊子谢谢你了哈!”魔尊咬牙切齿。
墨忧连眼皮都不抬一下,“蚊子自会感谢,何须你来谢。”
魔尊,“……”
想揍仙怎么办?
也不是没打过,只是该师出有名。
这“名”嘛,暂时还未想好,这笔帐姑且先记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不知又枯等了几个时辰,这坛子还是连丝动静也无。
墨忧又开始打坐。
好无聊啊。
魔尊觉得自己都快要长出一圈蘑菇了。
忽然,有风起。
微微擦过荒草叶尖,若非敏感之人,绝不能轻易察觉。
通体银光包裹的剑刃破空无声,悄然掠至魔尊的后脖颈处两寸远处,戛然而止。
“阁下甫一见面就动手动脚的,有点儿不太礼貌哦。”虽然后脖颈被人拿利剑指着,魔尊并未慌乱。
身后那人轻声开口,“此处魔气甚重,故特来查看。”
魔尊“哦?”了一声,“那仙君为何不刺下来呢?”
那人道,“你并未行恶,罪不至死。我不会杀你,也不会伤你。”
“有意思。”魔尊笑出了声,“你既已知我是魔,却又怎说我并未行恶,罪不至死?小仙君。你家掌门或是师父没有告诉过你,魔者,生来即是恶吗?”
那人收回剑,剑回鞘之音清冽如泉,“是阁下在说笑。魔者,非生来即为恶。”
魔尊有一瞬的恍惚,“那你说,魔是什么?”
“身不由己者,生来可怜人。”
一池如死水深潭的心湖突然搅起一股暗流,高速飞旋,猛然掀起滔天巨浪。于这铺天盖地的一泻而下,魔尊躲避不及,兜头淋了一身凉雨,刺骨的寒,而心,却渐渐的有了温度,竟开始隐隐有万物复苏般的迹象。
墨忧被谈话声惊扰,稳下灵力后睁开了眼,见了那立在魔尊身后的白衣男子后,面有讶色一闪而过,却很快就收好,起身礼数周到的作揖当作一礼,“原是玉笥门派嫡系的弟子。”
“阁下可是我派送仙峰的峰主,九仙台的主人墨无忧?”
墨忧答道,“正是。送仙峰墨忧在此拜过仙君,不知仙君系嫡系哪一宫?”
白衣男子犹豫了一下,“承天。”
“承天……”墨忧苦苦思索,这玉笥嫡系只分承天与大秀两宫。大秀中嫡脉少年辈的虽多却并不特别出众,而承天虽只有两个却都为翘楚,绝非泛泛之辈可以相提并论。
可这一时,竟想不起那人的名字。
见墨忧面有难色,白衣男子适时出声提醒解围,“简默,字子默。”
墨忧,“原是子默仙君。”
“不知墨峰主在此有何要事要办?可需人手?”
按理说。这个时候无论如何,是想让人帮,还是不想让人帮,都该推辞一下,以显礼貌。可某人似乎从未有过这种认知,道,“好啊。正巧缺个人手打杂的。”
墨忧忍不住偏头瞪了司徒献一眼,你能不能要点脸?
可魔尊不但没有丝毫后悔的觉悟,反而还露出白牙没心没肺的笑笑,“我同墨仙师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却也不见这坛子有半点动静,实在是黔驴技穷。阁下可愿屈尊纡贵,助一臂之力?”
简默道,“不敢当。且允在下一试。”
魔尊这时才终于侧过脸,露出半张沐浴在月华之下的脸,“那就谢谢仙君了。”
简默微垂着眉眼,并未去细瞧魔尊的脸,只当他是一修为略高的魔。
也不知简默如何做了一番功夫,总之,原本静立在法阵中央的坛子突然动了。
起初只是微颤,后来,像是装着的什么东西,开始因为什么不安躁动起来,如果是人形的模样,估计是急得跳脚,火烧屁股的形态。
墨忧一直紧紧揪在一起的眉尖终于松了些许,被忧愁悔恨压垮的眉峰也终有了几分它该有的风采。
突然,“咻”的一声,罐子飞离了法阵,像是从什么方向伸过来一只庞大的触手,用法术将坛子吸了过去。
墨忧瞬间惊呼出声,“子虚!”
魔尊脸上笑意顿消,“它去哪儿了?”
简默收起法阵,“西北方向。追。”
话音刚落,三人便纵身一跃,跳下了招魂岭,朝西北方追去。
值得一提的是,三个人中,只墨忧一个御剑而行,另外两个情愿御风而行多花费一些法力,也不愿祭出自己的坐骑或是乘御工具。
行了一段路,墨忧觉得有些不妥,便把剑又收起来。
坛身坠落之地是一片废墟荒芜,犹如蛮荒之野,不知究竟废弃了几个上千年,再也辨不出原来的模样。
三人飘然落地,墨忧呛了灰尘,咳嗽个不停。
简默却在落地之前就已施了法术,是以,他虽穿的是白衣,可三人之中,只有他,一身洁白出尘的出现,一直洁白出尘的出现。
反观魔尊,他到没特意施什么法术,灰尘本欲过来沾身,却不知察觉到了什么气息,顿时惶惶避之不及,可能是被魔气所骇,魔尊方圆几步的灰尘竟齐刷刷地退将开去。
魔尊对此见怪不怪,因此面上也无甚表情波动。
简默伸出右手,指尖缓缓凝出一团柔和的银光,逐渐幻化出什么形状,只须臾之间,便跃离指尖御风飞向远处。
魔尊没有看的太清楚,但他想,那物什,不是狗就是驴,当然,其他四条腿的物什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就对于魔尊对其熟知的程度而言,狗和驴的可能性比较大一些。
三人随着简默幻化出的用以追踪坛身的虚影朝废墟行去,走近一看,才终于发觉,原来是不知哪一国的故都遗址。
其占地面积之广,凭现在残存的废墟规模,隐约可以窥见几分。虽然确实已无法想象出,当年的故都究竟有多么繁华,但依此建筑规模来看,定当差不了多少。
“这里好像有一块石碑。”
三人不知兜兜绕绕穿过了几条街,墨忧终于在遍地废土中,找到了其中比较完整的东西。
简默和司徒献走过来瞧,墨忧施法将上面的灰尘轻轻挥去,上面的碑刻字迹保存的并不是很完整,只有隐隐约约残存的几个字可以辨出。
“……火……祭之……山河……太平……”
“这写的什么鬼东西?”墨忧大失所望。
简默凝眸看了一会儿,并未出声。
“走吧走吧,我们再去前面看看。这里怕是没什么东西了。”
魔尊沉默了一下,瞄了一眼碑上的内容将其记下后,才点点头,“那我们走吧。”
这次,却再也没有发现什么值得研究一下的东西。
偌大一个古都,只是一地废土。
“怎么会没有……”墨忧喃喃道,“子虚他,从未下过山的。”
魔尊道,“也就是说,很可能,这里不是小坛子自己要来的。而是,有什么东西,把小坛子召过来的?”
墨忧道,“可坛身里只有他残存的几魄,连丝魂也没有。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隔着那么远把一个连魂魄都算不上的残魄召来这里呢?”
魔尊道,“有啊。我就可以,只是费些功夫罢了。这种麻烦事我一般是不会做的。”
墨忧道,“你这话不跟没说一样?”
魔尊道,“除了我,还有,嗯,这位小仙君应该也可以办到。”
简默见魔尊微抬下巴,示意自己,沉默了一会儿,不知如何辩驳,只道,“非我。但我不知如何自证。”
墨忧道,“仙君莫要生气,子贤……”见到魔尊瞪视后,连忙改口,“他,他此人就爱信口胡说,仙君莫要当真,更不要放在心上。”
简默摇摇头,“并不会。我非心胸狭隘之人。”
墨忧终于松了一口气,面向魔尊,“你这信口胡说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这次幸亏是遇见脾气好的子默仙君,若是遇见脾气暴躁之人,还不知该如何收场。
魔尊道,“你这啰嗦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墨忧,“你!”
魔尊道,“好了,别废话了。还有一个人,也能做到这件事的。”
墨忧道,“谁?”
魔尊道,“黄泉之主,冥王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