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有什么是我们可以挽留的?
这算是冷战吗?
千寻在自己的棉衣外罩了一件黑色麻衫,拉出了画架摆在三楼长廊的尽头。耳边不时传来琉璃风铃的‘叮叮当当’声和星儿月儿的‘吱喳吱喳’声。它们很幸福,总是单调的快乐着。只要有风,只要还能飞翔,它们就无限满足。
我怎么了?
千寻怔忡着,手中的炭笔远远的瞄住了远处的冷杉松叶林的暗绿色。
画什么呢?人体?风景?
想到此,她‘哧’的一声讥讽的笑起来。景千寻?什么时候开始想要画风景画了?罢了!她将炭笔摔在画布上,滚落出一条由深变浅的痕迹。轻轻地转身,像幽灵一般走下楼梯。茶壶盖跟在她身后,突然冒出一句:“王上这两天一直在军营视察。”
是吗?所以忙到没有空回来看一眼?
吵架?她不会。两天前刚刚学的。
和好?更不会。看以后有没有机会学了。
“昆奴。”她站住了,幽幽的问:“王上没有交代不允许我离开王城吧?”
茶壶盖仔细的想了想,回道:“没有。”
“好,我要去那片森林。”她远远的指着那片暗绿无边的森林,眼神漆黑闪亮。
得知她要出城的消息,无因裹着自己圆滚滚的身子远远跑了来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佛偈。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他是非要跟着一起去不可。
“你以为我要去玩的吗?”千寻斜睨着他问道。
“阿弥陀佛!老纳在这皇宫之内实在是无聊的紧啊!况且,这已经两天没有跟女施主斗过法了,嘴痒。”圆盘一般的脸上红润润的,两眼笑眯成缝隙状。
“哼!佛法戒浮戒躁,你却如此沉不住气。枉费修行这么多年。”说完,千寻不置可否的自顾自走着。任凭身后跟着和尚、茶壶盖和一众侍卫。
走进原始森林,就如同走进另一个世界。
由于天气的寒彻,地面上笼着着浓浓的一层水雾。汀汀袅袅,卷卷片片,如心中萦绕不去的忧郁缠绕在脚下。荡进去,水雾如水般划开,竟然也泛起阵阵涟漪,晕染如波浪翻滚。脚踩在地上,软软的,富有弹性。原来是千百年间掉落的冷杉叶片和松树针叶堆积而成的质感。
这时西方世界传说的女巫吗?
无因远远的感慨着。谁能说不像呢?
修长的身子隐隐约约在白色的飘渺雾气中,卷发随意垂落。黑色长袍愈发显得神秘幽远,净白的脸上饱满的唇殷红的出奇。长而浓密的睫毛上串起晶莹的水珠儿,折射着忽明忽暗的眸光。
她在做什么?
黑色红袖中,她白皙的手伸了出来,手指中握着一柄锋利的匕首。
茶壶盖面色冷凝,飞也般的冲了过去,激起了卷卷雾气飞窜着。
千寻轻轻划动匕首,削去了一块皮肉,一块松树的褶皱树皮。
茶壶盖硬生生的顿住了身影,这一顿,居然撞在了肉乎乎的无因身上。这个胖和尚,竟比他的速度还快。
“你们做什么?”千寻扭过头望着紧贴在一起的两人,蓦然间笑了起来:“以为我会伤害自己吗?”说完,自己低头沉思片刻说道:“也对,我今天这个样子就像一个伤心欲绝的怨妇,也难怪你们会这么想。”她脱去了外罩的黑色麻衫,露出里面淡紫色的丝质棉袍。伸出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半透明的瓶子,冲着两个呆愣的家伙晃了晃:“你们看,我是来灌松油的。”
打开瓶口,对准被自己刮出的松树伤口。那里,一滴滴透明粘稠的暗黄色松油滚落其中。
茶壶盖和无因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猛然间发现彼此暧昧的紧贴着。于是,再一次闪电般的彼此走远了。
过了一会儿,松树的伤口不再流泪。千寻便移动脚步,朝另一棵走去。伸出手,刚想刮去,却看到一个已经割开的伤口出现在眼前。
她定定的望着,鼻息灵敏的捕捉到夹杂在浓郁松油香气中的阿末香。那是泛着男性气息的味道,与自己身上混着淡淡馨香的截然不同。
千寻闭上眼,睫毛上的串串水珠沾染在皮肤上,湿润润的。
冰冷的手传来的温热的触感,一股力量夺去她的手中的瓶子,对准了松树的伤口接住了一滴滴滚落的黄脂。
“够了吗?”熟悉的声音响起,竟有一丝沙哑。
“够了。”
“那好。”频伽合上瓶盖,轻缓的放回到千寻的衣襟。而后缓缓板过她的身子,热乎乎的气息停在她的脸颊前,低喃:“跟我走吧。”
“好。”
话音刚落,千寻的身子就像是飞起来一般,穿梭在无边的原始森林中。
“频伽,停下来,我,我实在是跑不动了。”过了一会儿,千寻气喘吁吁的喊了起来。
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奔跑。两个人在林中荡起了一道蜿蜒的雾之河,它高高的飞窜腾起,向上空弥漫。
频伽没有停下来,仍是拉着她飞奔着。
天啊!我从来没有这样剧烈运动过,这家伙在报复我顶撞他吗?这是他惩罚我的方式吗?千寻郁闷的想。
“没错,这就是我惩罚你的方式。”终于停下来了,神色如常的频伽笑着说道。
“你,你……”千寻大喘着气跌坐在地,手指指着频伽,可就是说不出连贯的话。
频伽也坐了下来,头枕在她的腿上闷闷地笑了起来。
“你,你还笑?”
“嘘,你看远方。”频伽伸出食指,按住了她还要发牢骚的嘴。
远方?千寻抚着心口的剧烈起伏,向远处望去——
咦?他们什么时候跑出了森林?这里,竟是一个断崖。望出去,远处是一马平川的荒芜草原。溪流蜿蜿蜒蜒的流淌着,温柔的将大地分割成一片片的。天空中的白云一团团掠过,在大地投注了变幻莫测的光影变迁。
坐在断崖前,山风阵阵袭来,像是要飞起来。
“真美!”千寻叹息着。
“你看那里——”频伽指着远处的朦胧尽头说道。
“什么?”黑压压的一片,看不清楚。
“军营!”频伽自豪地说道。那里,驻扎着他的军队,他的勇猛之师。
“真的要打仗?”千寻低声问道。
“嗯!非打不可!吐蕃会在回纥的土地上知道什么是死亡!什么是失败!”他坐起身,望着千寻道:“明天大军就要前往尔泰城,在那里堵截吐蕃的大军。千寻,我什么都不担心!唯独担心你!”
“尔泰城?离这里很远吗?”
“两天两夜不停的话,就可以赶到。”
“频伽,不可以带着我一起去吗?”
“不可以。”频伽抱紧她,想要将她揉进骨子里:“千寻,我想的,我想的。可我是王上,是主帅!我不能这么做。”
“那,我要是想你了,能去看你吗?”
“千寻!”他眷恋的望着千寻的殷切眸光,眨了眨眼说道:“等着我,安心地等着我。我得胜回朝的那一天,就是你册封王后的时刻。”
“我不要什么王后,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不想再看到不快乐的人,不想再看到诅咒我们的人,不想再看到因为我们而受到伤害的人。这就是我要的。其他,统统不重要。”
“我知道你不在乎。可是,我在乎!”频伽郑重道:“我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千寻是频伽的,频伽是千寻的。”
这晚,三楼寝室内总是传出快乐的笑声,到了月至中天的时候,笑声渐渐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暧昧的轻喘。那是相爱的喜悦和即将分离的不舍交织在一起的声音。
第二天,伽陵频伽兄弟两个带领着十万彪悍的回纥大军朝尔泰城进发。
尔泰城,距离阿尔泰山脉三百里,是回纥重要的军事重地。城中心正是鄂尔浑河水源之一色楞格河的发源地。它最奇妙的正是地下水道的设计。当初建造这座城的能工巧匠们设计了一个绝妙的地下水宫。它们交错纵横,将饮用水、逃生路线甚至是可以作为供给敌人的武器来使用的水路按照各自的路线流淌着,在城外汇聚成河向东奔去。
从建城开始,这里就没有一次失守过。是令回纥人无比崇敬的不败之城!
千寻没有加入到送别的行列中。她站在三楼的长廊上远远的眺望着,直到那个炫金的威武身影消失在瞳孔中。满城的乐声与人们的祝福声一波波的袭来,搅得她脑子里乱哄哄的。
频伽,早点回来!
唇间,他恋恋不舍的亲吻所留下的温热痕迹渐渐消散。耳畔,他整夜低喃的情话无迹可循。
生命中,有什么是我们可以挽留的?
她默然,转身躲回了房间。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春风吹度的三月。前方战事一直僵持着,两国谁也不肯先出兵。一月之中小规模的较量时有发生,但是决定胜负的一战仍是不肯出现。
频伽坚持大军本土作战天时地利人和全部占尽的优势,准备将吐蕃大军拖垮。而吐蕃最近似乎也开始沉不住气,常常派遣骑兵四处突袭,制造混乱。奈何频伽从不心急,稳稳的在尔泰城中坚守着。
若是绕过尔泰城,西面是连绵不绝的阿尔泰山脉,此刻寒冬刚刚过去,山上积雪没有消融,想要越过去的可能性为零。可东面又是无边无际的沙漠戈壁,没有充足的后勤补给,吐蕃人如何敢穿越?
不过有一点出乎了频伽的预料。他原以为带兵出征的是尺带朱丹,谁知探子回报说是他的儿子,王储赤松德赞。
在长安,他曾经与这个吐蕃王储打过一场马球比赛。那是一个神经质的、阴郁的王子。表面上没有他的父王彪悍可怕,内心却是深不可测。
对他,频伽同样不敢轻敌。
这是一场生死之战,阿末城的背后就是王城卡拉巴勒嘎孙。他不能有一点决策上的失误,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冲动。否则,失败带来的后果会是灾难性的灭亡!
剑拔弩张的气氛冰冻了两军上空的空气,使得三月的暖风一点也吹不到这里。
王城里,千寻已经闷的快要窒息了。尽管有胖和尚每天跟他拌嘴斗法,黛罗陪她聊天散步。可这里还是让她烦闷的要命。皇宫里,能画得都已经被她画过了,除了一些有特点的人物之外,就连景物也画了不少。翻看着自己越来越显平庸的画作,她焦灼着、不安着,难以抑制内心的焦躁。
“昆奴!”一脚踢开房门,她直勾勾的望着眼前的茶壶盖喊道。
“昆奴在!”
“我要出城!”
“不行!王上吩咐了,一定要确保您的安全。”
“又是这句话!”千寻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蹙眉喊道:“那他有没有说绝对不允许我出城的?”
“这……”
“你看!他明明没有说过,你跟着我保护我的周全不就好了?”
“千寻小姐,上次在祆教教堂昆奴也自以为能够保护小姐,可是仍然犯下了大错!如果不是昆奴的失误,您早就是回纥的王后了!或许,现在回纥的小王子早就诞生了。”
停!这家伙再说什么?不是王后就不能生孩子了吗?大傻瓜!他以为频伽和自己住在一起就是单纯的睡觉吗?
千寻好笑的望着茶壶盖憨厚的黑红脸庞,暗想:看来该给他找个媳妇了。
“昆奴!那次是在大唐的土地上,可是现在我们在回纥的王城啊!你还有什么可怕的?”她下定了决心,威胁道:“如果我今天不能出去散心,以后就不生小王子了!”
哈!这个威胁看来管用。茶壶盖顿时苦着脸,摇头晃脑了好半天点头道:“那,那好吧。可是你一定要答应我绝不耽搁太长时间。”
“好。”
“请千寻小姐稍等,昆奴这就去准备。”
千寻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情不自禁的抚摸着自己的小腹。会吗?自己能够拥有一个长得像频伽的孩子?可爱、健康,伸着他柔嫩的小手冲她微笑?天啊,她第一次如此渴望有一个孩子,她和频伽的孩子。
可是她跟频伽在一起这么久了,为什么一直没有消息呢?
卡拉巴勒嘎孙的郊外有一片绵延的山脉。南坡是绵延的草场,那里到处是牧民们放养的牛羊和骏马。
三月,青草纷纷冒出了头,一些性子急的野花早早的开放了,点缀在黄绿的草甸上。
一座座帐篷散落在山脚下,已经接近中午了,各家各户的烟囱里都吐着白色的炊烟。千寻骑着马信步而行,略带寒意的春风吹打在脸上,扫去了长久以来的抑郁阴霾。
“小心!”一个人影匆忙的跌撞过来,惊吓了千寻的坐骑。那匹马嘶鸣一声,高高抬起了前蹄把身子立起,千寻没有拉紧缰绳,跌落下去。
“千寻小姐!”茶壶盖飞快的赶来,仍是没有接住她的身子。眼睁睁的看着她滚落在冰凉的小溪中。
“千寻小姐,你,你没事吧。”茶壶盖一把拉出湿淋淋的她,紧张的问着。脸上的表情简直快要黑到极致了。“你!”他扶着千寻,对着那个莽撞的身影怒喊道:“你不想活了吗?”
“好了,昆奴,不过是掉进水里,也没什么大事。阿,阿嚏,阿嚏。”看来是受了凉了。怎么办?王上走的时候千交待万交待说是一定不可以着凉,绝对不可以发热的。怎么办?他心中一怒,猛地走上前去,朝着那个匍匐不已的身影一脚踢了过去。
“啊!”那个闯祸的人大喊着,飞出了一丈多远。
“你干什么!阿嚏!太过分了!”千寻跑过去,扶起那个较弱的身影。“你怎么样?没事吧?”
那人抬起脸,冷冰冰的望着千寻:“我很好,没死!”
“是你!”千寻愣住了,望着眼前娇美的脸庞,喃喃道:“巴颖珊。”
“是的,是我。”
“千寻小姐。”茶壶盖赶忙拉开了她们两个,一脸防备地说道:“巴颖珊,你是故意的对不对?想干什么?王上原本要我杀了你,是千寻小姐求情才放过你一命的。别想再出什么花招!”
“我能出什么花招?”巴颖珊一阵冷:“你去问问,我自从被逐出王城后一直在这里生活。我怎么会知道今天会在这里碰到你们!”
“好了昆奴,她说的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