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怜枝最终选了白玉簪子别在了头发上。任雪婷送的那支珍珠簪子太过美丽与耀眼,别在头发上定会招来许多琐碎的事。她今日仍然只想做一个安分温良不惹眼的庆家嫡女。
那支白玉簪子自然不是凡品,只是需要有人细细去看才能看到除了白玉之外的美,比如雕工,比如构造的细节。就像是庆怜枝的人一般,得细看,才能看到除了‘庆家嫡女’之外的东西,她的容颜,她的性格,她的喜恶。再深入的话,只是看就不够了。
庆怜枝今日选了一套水蓝色的裙装,清莹的蓝色底子上用金线绣着纹着暗纹,线条时繁复时简单。庆怜枝穿在身上,清明透亮的水蓝色衬起了她白皙的皮肤,一套白玉首饰加上身上也特别合适。
“我的怜枝长大了,真美啊。”林怜儿看见庆怜枝精细打扮之后的样子,不知道触碰到了什么开关,眼睛里起了雾气。
“娘,您也美。”林怜儿今日穿的是命妇装,庄重中透着温柔。
娘俩有说有笑的一并来到正厅,庆连山和庆俊旸早早的就在正厅候着了。母女俩一出现,厅内的父子竟像傻了一般。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在庆俊旸眼中,这大概就是庆怜枝的模样吧。
“大哥。”庆怜枝羞红了脸。她只薄薄的搽了一层粉,在唇上点了点胭脂,双颊并未涂抹任何东西,现如今羞红了脸,这妆容也算是完整了。
“怜枝长大了。”庆连山反应慢了一拍,手握起拳来放在嘴边轻咳几声,眼睛便从庆怜枝身上挪去了。
“怜枝,你看你爹都不好意思了。”林怜儿看见庆连山不自然的挪开视线,不禁笑了起来。
“娘,你别戏弄爹了,他耳朵都红了。”庆怜枝装作说悄悄话的样子其实声音谁都听得见,像往日一般故意调弄着气氛。
果不其然,庆连山听见女儿的话之后,耳朵更红了,又咳了两下清了清嗓:“时间不早了,咱们走吧。”说完便大跨步向前走去了。
“怜枝还没长大呢。”庆俊旸走到她面前,抬起手。
就在庆怜枝以为庆俊旸又要像往日一般揉她头发的时候,庆俊旸却轻轻的帮她整理了一下别在发中的簪子。
却说:“不过怜枝已经是大姑娘了。”
马车行至宫前,众人下了马车步行至倚梅园,皇上今日在那里举行寿宴。
进了园子,庆怜枝突然有点懊恼,觉得自己来前想的实在是太多了。
一进院子,他们变成了众人的焦点,这还要归功于庆俊旸。他如今虽已是而立之年,但面貌不显老,身材高挑,十一年的历练给他加了许多肌肉,不凸显,却能将身上的衣衫挺立起来。这样的庆俊旸,对着年轻的女子来说,是有巨大的吸引力的。更何况,他现在还是皇上任命的江南总督。
庆怜枝粗略一瞟,心里为大哥叫了苦,这些女子看着表面娇羞,但眼睛中的欲望之火却在熊熊燃烧,看向庆俊旸的眼光像是想要吃了他一般。每个人都精心打扮过,衣服首饰妆容无一不显露着用心。
撞衫的也有好几个,时下最流行的落梅妆,庆怜枝至少看见了十个。相比之下,庆怜枝显得朴素许多,庆怜枝有点后悔,今日就算是别上了珍珠簪子,戴上了那一整套首饰中最惹眼的额饰估计也只是一颗小石子砸在深池塘中罢了。
“怜枝在想什么?”庆俊旸低下头,脸几乎要贴在庆怜枝的发上。一直注视着庆俊旸的女孩子们看见了这一幕,又急又羞,估计都把自己当成了站在庆俊旸身边的庆怜枝了。
“大哥,我是不是太素了一些,会不会给庆家丢人啊?”庆怜枝将自己懊恼之事说出,她本意是想着不惹眼,但是如果因为自己打扮的太素而招致他人轻视,却是庆怜枝绝对不想要的。
“怎会,我的小妹什么样子都是最美的。那些首饰,衬不上你。莫要再瞎想了。”庆俊旸对庆怜枝说话永远都是温和的,眼睛里总是带着暖暖的笑意。
看着庆俊旸的眼睛,庆怜枝出了神,她这如玉一般的大哥,在沙场之上又会是什么样子呢?又受了多少罪呢?她的眼睛闪过几分悲伤。
“大哥,答应我,再也别回沙场了好吗?”
庆俊旸看着庆怜枝柔软认真,像是苦苦哀求一般的模样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不禁动容。
庆俊旸咽下感动,缓缓地说:“好,我答应你。”
庆俊旸日后确实不用上沙场杀敌了,只是他要去的地方,比沙场更艰险,他下一个战场,便是这有着无穷无尽勾结算计的官场。
“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今日虽是寿宴,但是朕觉得更像是一个大的家宴,都随意一点吧,今日没有那么多拘束。”皇上看起来很是高兴,院子里那么多你请的面孔让他觉得心神气爽。
各家献上祝词和寿礼,便开了宴。
祝词说的都极有水平,分不出个高低。在一堆寿礼中,以各位皇子皇孙为名共同奉上的万寿紫檀屏风另众人开了眼,夺得众人心中第一寿礼的位置。
庆怜枝他们坐的离皇上并不近,这样的距离刚刚好可以让庆怜枝好好观察一番。虽然看不清楚脸,但庆怜枝还是能从穿戴上看出哪个是皇后,哪个是妃子。
“大哥,那人是谁,她是皇后还是贵妃?”一个坐在皇上身边的女人穿戴的品阶并不如坐在皇上稍远一些的女人,只是那女子坐的也太近了些。
“那是四皇子的额娘,静贵妃。坐在那边的女人才是当今的皇后。”
“那静贵妃是得宠的妃子,皇后则是被冷落了的皇后?”庆怜枝立马接了话。话说出了口,才觉得万分不妥,手下意识的捂住了嘴,瞪大了眼睛,觉得自己蠢极了。
庆俊旸见她这般可爱的模样勾起了嘴角:“无妨,他们听不见。”
看见庆怜枝这般模样的不只有庆俊旸一人,还有在他们对面,坐在斜前方的顾彦衡和太子赵宇弘。
“大哥,她是谁?”庆怜枝看到坐在太子身边的一位女子,穿着用度,通身的气派无一不显示着她身份的高贵。
“哦,那应该就是皇上的小女儿灵秀公主了吧。”
“皇上最小的女儿?那皇上其他女儿呢?”
“皇上一共有三个女儿,大公主早年间送去北方和亲,就是和硕公主。二公主未达及笄之年便暴病而亡,只剩下这位灵秀公主了。”
“大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庆俊旸看着庆怜枝疑惑的样子,像是略带着醋味。只觉得可爱,抬起手来揉了揉她额间的发:“我自是什么都知道。”
“大哥!”庆怜枝急呼一声,提示庆俊旸现在是在皇上的寿宴上。
庆俊旸自然是知道的,揉完了头发,又顺手将揉乱的发给捋顺了,又整理了一下被带跑的簪子,这才停下了手。庆怜枝的发十分顺滑,手感极佳。
“庆大人与令妹的关系实在是叫人心生羡慕。”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对面走到了他们面前,手里还握着酒杯。
庆俊旸与庆怜枝一同站起。庆怜枝微蹲行礼,太子抬手示意请她起来,看着她的眼光别有深意,只可惜庆怜枝行礼之后便低下了头,自是看不到太子眼中欣赏与其他复杂的意思。
“太子谬赞了,太子与公主的兄妹之情也令人艳羡。”太子与灵秀公主都是容皇后的孩子,血浓于水。
“庆大人定好下江南的日子了吗?”
“还没有,不过也快了,微臣贪恋家中温暖,还想再留几日。”
“庆大人在外杀敌十一年,自是知道那些蛮子的凶狠。只是,这官场,却要比那些蛮子难对付多了,官场吃人于无言,庆大人可要多加小心啊。”
“多谢太子提醒,微臣自会小心。不过微臣却认为,说是官场险恶,却不如说是人心莫测。”庆俊旸与太子对视,相互之间传递了一些只有两人能明白的东西。
庆俊旸在提醒太子,提醒的是什么,庆怜枝猜不出来。庆怜枝觉得大哥像极了一团迷雾,近在眼前,却怎么呀看不透。
“庆俊旸。”意兴阑珊时,皇上突然点了名。
“臣在。”
“庆俊旸你可有婚约在身?”
“无。”
“那,朕便将灵秀公主指给你,你可要好好待她。”皇上像是开玩笑一般说出了这句话。
宴会一下子寂静了下来。皇上就这么随意的将最受宠爱的灵秀公主指给庆俊旸了?
“父皇,女儿请您收回旨意!”大吃一惊的灵秀公主急忙从位置上站起来,走到中央,跪了下去。
“胡闹,退下去!”
“父皇若要执意而为,那女儿也只能去追赶二姐姐的步子了!”
“你竟敢威胁朕?”皇上横眉倒竖,喘着粗气。
“玉儿别闹,快向你父皇赔罪。”容皇后站了起来,出声训斥。
又转向皇上:“皇上,玉儿只是一时失言。庆大人这般好条件,玉儿怎会挑剔?”
“他便是再好的条件我也不要,我已经有了意中人,还望皇上赐婚于我,我的意中人就是。”灵秀公主拧头看向顾彦衡。
顾彦衡看见灵秀公主坚决的目光吃了一惊,立刻转了眸子,拿起桌上的酒杯,自饮一口。他可不想跟皇家里的人扯上一点关系。
“闭嘴!”还没等灵秀公主说完话,容皇后便出言制止了她。
容皇后身为灵秀公主的额娘,岂会不知勾去灵秀公主魂儿的是顾彦衡,只是顾彦衡身为异姓王,已经有了万分荣宠。若是再将皇上最宠爱的公主嫁给他,只会叫人以为皇上依仗着顾家,怕了他,只好用女儿拉拢他。
况且皇上,已经决定要扶起庆俊旸了。
“父皇,母后,你们都当女儿是戏言吗?”灵秀公主直视着皇上,突然起身,拿起了桌上的酒杯砸在了桌沿上,酒杯变成了锋利的碎片,灵秀公主的手顿时有鲜血流了下来。
容皇后看见她手里的鲜血:“玉儿!”
灵秀公主却不为所动,摊开手,捏住了其中一只碎片,其他碎片带着她的鲜血滚落到了地上。她的样子分明是想要当场自尽。
在其他人都紧盯着灵秀公主的动作,做好了向前的准备以阻挡她接下来自尽的行为的时候。
庆俊旸走上前:“何苦呢?”
庆俊旸拿过灵秀公主捏在手里的那只碎片,划在自己的袖子上,略微用力便撕开了一个长条,给被他突如其来的行为弄得不知所措的公主细细的包住了手。
看着不再渗血了,庆俊旸正对着皇上,抬起了手臂作揖。
“皇上,微臣能有今日,已经是承了莫大的恩宠了。微臣身份低微,高攀不起。皇上爱惜臣子,微臣心领,只是强扭的瓜不甜,还望皇上三思。”
众人看向庆俊旸的眼光又变了一变,庆怜枝别的瞧不出来,只瞧出在那些年轻的女子的眼神中,对她大哥的满意程度又添了好几分。
皇上余怒未消,没有搭理庆俊旸的话,冲着灵秀公主说:“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扔下这句话,皇上甩开袖子走了。灵秀公主却握紧了受伤的手,低声抽泣。白色的布条一下子被血浸透。
今日是他的寿宴,他最疼爱的女儿却要以死相逼,不惜伤害了自己。
他,一国之君,在自己生辰之日大赦天下,却没想到在寿宴上,见到了自己女儿的鲜血。
为人君为人父,哪一面伤的更深一些,只有他自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