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要回到数日之前,那是一个宁静而又平凡的午后。
对于一系列发生在黑烟镇的诡异事件,这其中所牵扯到的所有的阴谋与邪恶几乎全把矛头指向了那些流浪的黑色教士。
村长一家所遭遇到的不幸只是……一场意外。
孩童的失踪与部分镇民的意外身亡,以及这个小镇所经受的所有苦难与悲伤到最后也只能被定义为“不走运”。
事实证明,那些故弄玄虚的教士除了骗吃骗喝与举行一些极度消极的古怪仪式之外,他们无法与任何现有事件直接联系在一切。
对于在这之后才开始介入调查的宪兵们来说,这些家伙只是一群可怜兮兮且惹人生厌的叫花子(乞丐)而已,只要强制将其驱逐便算是大功告成了。
在那之后的两三天时间里,只要漫步在小镇陈旧的街道上似乎总能听见那些飘荡在镇民嘴角边的流言蜚语,诸如对此类事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宪兵,亦或是王国内部正涌动着一股强大而又隐秘的黑暗势力之类的阴谋论。
但归根结底,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既无庞大的财富又没有众多的人口,更没有哪个声名显赫的大人物隐居于此,在这片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土地上大谈加害或是宗教报复之类的耸人听闻的论述,似乎也就显得有些可笑了。
杰克推着一辆木质的小轮车缓缓地走在黑岩镇寂静的砂石路上,镇里的情况确实比前段时间好了不少。没有乌烟瘴气的邪教徒鬼祟地漫步其中,也没有渗人的喃喃低语声。
镇民可以一如既往地行走在自己的家门口,与邻居寒暄、攀谈,并无什么诡异或是反常的地方。
镇长的猝然离世确实是一件极为悲伤的事。就在昆离开后的第二天,小镇的大部分居民,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他那可怜的、落下了残疾的独生子。
他们为这位年轻而又健谈的镇长准备了人情味浓厚的朴实葬礼,他那仍然躺在床上的妻子已然成了一位衰弱的寡妇。作为对曾经恩惠的慰藉与对镇长一家的宽慰,昆在临行前特意为镇长的妻儿留下了一笔还算是可观的生活费用,这笔钱由乔伊代理赠与他们,也算是一份实在的心意。
如此想来,即使隔着崎岖的山路,对于经常往返与村镇两头的杰克而言,行走在毗邻山口的村镇集市中也是一件颇有面子的事情。毕竟在整个黑岩村里,资助费用最多的一家莫过于老工匠乔伊了(虽然这钱不是他的)。
可今天的他似乎完全感受不到这种人情浓浓的自豪感,将少年的这份骄傲彻底剔除掉的事他那鼻青脸肿、面带愁色的滑稽模样。
与昆和乔伊之间那种系如父子又形同兄弟般的默契截然不同,这个聒噪的小伙子与大大咧咧的乔伊很是过不去,他讨厌乔伊在豪迈大笑的同时一边用那种半开玩笑似的口气使唤别人去做一件并不舒服的事情。
——“哈哈哈哈!小伙子这么没精神怎么行呢~来来来!快点打起精神来吧!”这是杰克在拒绝了乔伊去镇里采购生活用品时所听到的话音,随着那豪情万丈的三段笑,如雨点般飞来的大拳头便全部倾泻在了少年的身上。
虽然他时常在嘴上说着与乔伊“大战了三百回合”,但事实是……这哪里是打架啊!简直就是变成了沙包被然后对方吊起来打!
他小心翼翼地摸着自己脸上的乌青叹了一口气,少年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将小车缓缓推到了一间名不见经传的小旅馆门口。
迈着慵懒且无奈的步伐,他一步一步登上了那嘎吱作响的木质楼梯,推开门便走进了屋中。
“哟,杰克……你的脸是怎么了?”瘦削的小老头放下手中的陈旧读本,从安乐椅上缓缓站起身来,见杰克的脸上又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不经起声发问,虽然他大概已经猜到了其中的缘由。
“唉……别提了,乔伊那个老家伙就是爱使唤人,但这大冷天的谁会愿意跑东跑西嘛……”
“所以,你又找他打了一架?”老头儿眯缝起双眼,开玩笑似的说道,他提起火炉上的铁壶为杰克沏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甜茶并递到了他的胸口。
“唉……茶?老爷子,你知道我喝不来这种带有苦味的饮料的……”
“是甜茶,和柠檬干一起泡的那种。”他指了指椅子旁的那一大麻袋的柠檬干皱着嘴说道。
听罢,杰克接过茶杯瞅了两眼犹豫了一小会儿,最后还是一口一口地抿了起来,直到最后将其一饮而尽并大快淋漓地连声发叹!在心里不停呼着“好茶!真是好茶呀!”虽说这只是一杯掺了糖粉的柠檬水罢了。
“那么,你也差不多该把清单给我了吧?乔伊那家伙把你撵过来肯定派了不少活儿吧?”老头一边说着一边放回了手中的铁壶,杰克掏掏这儿摸摸那儿,把马甲的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后终于从某个不知名的小角落里摸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物品清单。
老头捋着胡渣,盯着那张蜡黄的清单看了好一会儿。清单所列的大部分生活用品都是旅馆的常备物品,价格合适、简单实用、数量又十分的齐全。若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稀罕材料,乔伊一般不会另行购买,像这样默契的关系网,在村镇两头的经营者中还有许许多多。
在生意的淡季,仅靠这样自给自足的经营方式,黑岩镇的大部分商家就能过上丰衣足食的舒坦日子。或者是在铁制品收购的旺季中帮几家腾不出手来的老铁匠铺贩卖铁制品,也能赚到一笔可观的收入。这对于那些几乎没有任何奢侈消费的黑岩镇商人来说,解决一年的温饱问题已是绰绰有余。
“嗯……蔬菜干货、橘子干、水果酱、酱肉肘,还有甜得发腻的蜜饯果子……哦哦~还是老几样啊,乔伊那家伙的货单我都能背下来了,每年都是这几样东西,他还真是吃不腻呢~行了,我明白了……”
老头放下清单转头就是一声吆喝。说起来,在这家年数久矣的旅馆之中似乎还待着某位异乡的打工者。
——“洛然!帮我把屯在仓库门口的那堆货拉过来!”
“……明白了,老板!我这就来!”
沙哑的呼喊声冲破昏暗的壁垒,直戳着屋舍的深处飞驰而去。在仓储的深处,一记洪亮清脆的应答声接踵而来。
“唉?店里面还有谁在吗?”杰克抓抓脑袋不解地问道。
“哦?你还不知道吗?嗯……可能是上次他不在的缘故,总之就是在我店里做短工的叫做‘洛然’的小伙子……哼哼,真是一个奇怪的名字,不过他为人耿直又吃苦耐劳,像这样的年轻人走到哪里都不会招人厌,不是吗?”
老头看向房间的深处,语气中带着一丝自豪与期许。看得出,他对这位自家的小帮手还是十分满意的,做什么事都很上心。
“额~嗯……”杰克转过头,心不在焉地轻声回到。
连带着一阵“叽里咕噜”的轱辘的转动声,一个身材纤瘦的年轻人拉着堆满货的小木车渐渐走了出来。
他眯缝着眼睛,双手缠满了洁白的纱布,银灰相间的杂色长发是他最大的特点,除此之外,这个年轻的异乡人并无什么特别之处。是那种只要稍一眨眼便会消失在人群之中无处可寻的普通人。
“老板,是这批货没错吧?”他指着身后的小车内敛地微笑道。
“嗯嗯,没错!洛然呐,要麻烦你再辛苦一下。帮这个小家伙把这些东西搬到店门口的那辆小货车里,行吗?”
“当然,老板,这是我应该做的!是这位小弟吧?”他侧过脸平静地看着比他矮上一些的杰克。那轻松的微笑理应是沁人肺腑的,可不知为何,与如此平凡的面孔对视着的杰克却感到了一丝不安的气息。
他僵硬地点了点头,然后走到了小木车前闷声不响地搬起了自己的货物,就像是瞬间变了一个人,竟没再多说一句话。
洛然微笑着跟在他的身后,那双看似瘦弱的双臂竟专挑些沉重的物件搬,而且动作十分迅捷。
在恍惚的不安中,杰克盯着那来回往复的身影,虽然看不出洛然究竟有何处不同,但少年的直觉正敲锣打鼓般的警告着他,尽量避免和这个一脸人畜无害样的青年有过多来往。
……
“嗯……要运这么多东西回去还真是辛苦呀,不过嘛~年轻人多活动活动总归是好事。”估摸着时间,距离杰克推着满载的小轮车缓缓离去已经过去了一刻钟左右的时间。
洛然坐在炉火边手捧热茶,从早上到现在忙活了大半天,他正围着火炉静静地歇息着。发呆之际,年轻人不停地揉搓着缠绕在自己双手上的白色绷带,看起来若有所思。
“店长……”短暂的沉默后,他终于起声说道:“我可能要离开您很长一段时间了,您也知道,我只是个在这里稍作停留的外乡人,感谢您能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收留我……”
老头放下手中的旧读本喝了口热茶,那安详的面色之中竟没有一丝惊讶与愕然的神情。
过了小许,他平静地点点头,安静地说道:“嗯……反正现在是生意的淡季,店里也没那么多需要张罗的事情了。年轻人就应该出去好好闯荡一番,虽然我不知道你在那晚经历了些什么,但是……下次可别再把自己弄得血淋淋的了。”
青年听罢放下了手中的热茶,他回过身向着老板低头示意,然后静悄悄地走上了那嘎吱作响的陈旧台阶。在楼梯黑暗的拐角之中,一双血淋淋的眼眸悄然睁开,并放出无限阴冷的光芒。
“十分感谢您,店长……”空洞的声音在楼梯间飘荡,洛然的伪装在渐渐剥落。
离开了这里,他便再也不是破产的矿石商人,而是一直游曳在荒原上的孤狼,没有旅途的终点、没有杀戮的快感,只剩好死与苟活。
……
——我必须动身了,伊鲁德尔的狼群还在整那些恶心的勾当。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得像只汪汪叫的豺狗,厚着脸皮跟上那吟咏咒唱的队伍……那些家伙似乎并不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乃是混沌的极恶,只为唤醒那位被兰斯驱逐的真正的神明……
他们用疯狂的执着追寻着遥远的神秘。以此来报复命运的不公,以此来报复神明的不公,以此来报复人心的不公,以此来报复……给予他们落魄与苦难的曼德兰王国。
那是被神明与正义唾弃的“正途”,他们脚踏混沌、高歌圣洁,并傲慢地为自己冠上最响亮的称呼——圣歌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