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您的惠顾,欢迎您的下次光临!”
翌日下午,塞达布尔城心的酒馆内,伊斯塔双手依在身前,对着缓缓离去的最后一位客人躬身说到。
黄昏将至,酒吧打烊的时间较两日也早上了些许。不仅是少女置身的这间小酒馆是如此,整个塞达布尔的家家户户似乎都沉浸在了极为安逸的气氛之中。
这份“安逸”与人们静度寒冬时的“闲适”略有不同。若是说冬日里的“闲适”其实是因为无事可做,那么这份所谓的“安逸”就像是这座城市的市民们“强迫”自己休息似的。
可能是因为塞达布尔不同的地域文化所形成的一种独特的民俗吧。
即使是曼德兰忙碌的都城——圣玛蒂亚城。一年之中也会有那么几天进入“全市皆休”的状态。
“小姑娘,店铺已经打烊了,今天辛苦了!”隔着后厨薄薄的木板墙,伊斯塔听见了老板浑然有力的呼声。
撩开吧台与后厨相接处的门帘,一个身材矮小体态“丰满”的中年男人怀中揣着一摞洗净的碗碟缓缓走了出来。
他面带微笑,看着甜美怡人的少女。
待他转身走来,伊斯塔也闻声回眸,正好看见敦厚的老板手捧碗碟的样子。
“……老板先生,我来帮忙!”
天生的热心肠,伊斯塔见状便快步走上去。殊不知那圆润的中年男人见少女不由分说地迎面走来,赶紧加快了步伐。
他用拼了命似的架势抢在伊斯塔之前,将手中的碗碟猛的往桌上一叠!瞬间响起一阵阵“噼噼啪啪”的清脆碰撞声。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同时向少女竖起一枚了大拇指。
“没……没事儿!我还没老呢~这点儿小事儿不在话下!”
“可老板先生,您……您喘的很厉害呢。”
“这不是喘…,是……是呼吸运动!我们塞达布尔人讲究的就是工作与休息的合理转换!既然已经打烊了,做做运动放松一下不是挺好的嘛~”
男人一边儿喘着气一边说道,伊斯塔低下脑袋,纤细的食指轻轻抵着自己的下巴,像是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半许。
男人靠着吧台,不解地呆视着一脸认真相的少女。
刚才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全是自己在一念之间胡诌出来的,难道这个姑娘还没听出来不成?
哈!真是乖乖。若真是这样,这个孩子未免也太可爱了一点吧!
——“啪!”
一记清脆的击掌声骤然响起!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又把男人惊了一回,之前摆放好的碗碟险些摔下吧台!
他抬起头,看着伊斯塔面容光彩、豁然开朗地笑起来!见那灿烂的脸蛋,就像是发现了未知的真理一般。
但结果是……
“老板先生,您说的很对!呼吸运动确实能够放松身体呢~看!吸气……呼气……吸气……”(其实,刚才那一本正经思考的样子是在感受呼吸的节奏……)
“哈……哈哈,你喜欢就好……”男人看着如获至宝般的少女尴尬笑道。
他的余光缓缓转向了吧台后那整整一桶的碎盘子,隐含其中的故事大可以自行领会……
这便是男人如此惧怕让少女触碰餐盘的原因所在。
酒馆的木门被轻轻叩开,老板的眼睛迟钝地寻着声音向门边看去而伊斯塔则完全没有察觉到。
“抱歉,这位客人。我们已经打烊了,请改天再来吧。”老板照着店门口一声吆喝也没太在意,毕竟这里的顾客大多是从外地来的赏金猎人,不清楚塞达布尔的民俗也无可厚非。
可那位客人非但没有静静退出酒馆,反而固执地走进了店中,这闻若耳边风的自我作风让矮小的老板有些犯难。
毕竟是人群杂碎的“悬赏城市”,赏金猎人的素质也是参差不齐,碰到一些脾气古怪的客人也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儿。
凡是常年经营酒馆的老板就没一个能够一直干得平静、安稳的,向他们这样的生意人多多少少总会遇到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儿。
老板壮起膀子,虽说是上前说理去的,但要是毫无防备的话也是个大忌,尤其是经营酒馆一类的这样容易闹事的地方尤为如此。
“……昆先生!”
就在中年人卯足了气大步走上前时,他的身后骤然响起了一记激动地呼声。回头一瞄,正是笑颜挥手的少女。他再转回头看了一眼这位蛮不讲理的客人。
对方以眼神回应了少女的呼唤,看来二人确实相识。
看到这儿,老板逐渐放下了警惕心并主动退开了一步,为浑身漆黑的男人让开了一条道,但他那炯炯有神的小眼睛却仍在打量着男人的方方面面。
伊斯塔蹦蹦跳跳地迎到了昆的面前,可昆的目光却缓缓挪到了吧台后的那桶碎盘子上。
“昆先生,我可想您了……”
“……缺口还很新,残骸大多是完整而大片的碎块儿……你打工的这三天到底打破了几只盘子?”
还没等少女把自己的激动与欣喜全部倾倒出来时,昆那冷冰冰的话音已经贯穿了她那双隐藏在帽檐下的尖长耳朵。
她坚硬地抬起头,看见那双无光而又淡漠的漆黑双眸(死鱼眼~),心头忽然猛的一颤。
“这个……我……”
就像是做错事了的孩子,她垂下脑袋萎身后退,说话变得支支吾吾,硬是挤不出一句话来。
“14只盘子、7只碗,还有一只陶制的大汤勺……应该就这么多了吧。”回答昆的不是怜然的伊斯塔,而是那胡子拉碴的矮小中年人。
酒馆老板挠了挠自己的头皮应声说到。
“昆先生,我……”
“你先别说话,等我先问清楚。”男人一出声,少女连解释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她觉得自己铁定要被训斥一通。
想到这里,眼泪似乎又莫名其妙地漂到了少女的眼眶边。
“打碎物品的总价值大概有多少?”
“你是生意人吗?为什么要问的这么清楚?”
昆眯了一下眼睛,“眸不改色”地继续说道:“我不是,但你是。生意人有义务弄明白他们的家当值几个钱,小到鞋带,大到店面,这是极为合理的事情。”
“……噗!哈哈哈哈!”听到这儿,中年男人不经捂嘴笑了起来。
“哈!真是有趣的年轻人,我活了这么久还没见过像你这么有趣的家伙呢!好吧!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商人,我就告诉你好了!”
男人扭扭脖子开始一一道来:
“盘子是粗陶制的,一个的价格是5枚铜币,碗是3枚铜币。汤勺的材质是精陶,而且是专门请老陶匠烧制的,一个的价格是3枚银币,所以,被损坏的餐具加起来一共是……12枚银币和1枚铜币。”
少女贴在昆的身后一脸沮丧,男人沉默着思索了片刻后又起声道:“她三天的工钱大概有多少?3枚银币?”
“6枚银币。这几天是今年冬天最忙碌的一段时间,但肯干活的帮手却又很少,所以我给她开出了6枚银币3天的价格,同时包两顿正餐。要是这个小姑娘肯帮我干15天活儿的话,我还可以额外再给她5枚银币作为奖赏。”
听罢,昆开始掏自己的口袋。“12枚银币又一枚铜币……差不多是陶制品的一般价格,这样的话我只要再给你……”
“且慢!”老板抬起手,俨然喝停了昆掏钱包的动作,此时的昆已经利索地从囊中摸出了9枚闪亮的银币——那是用生命作赌注换来的报酬。
“怎么了?难道你又想从商人改行做慈善家?”昆抬起头用不解的眼神看着自信的老板大叔,手头的动作也停滞了下来。
“年轻人,我看得出你是一个恪守原则的人,但是呢……我还有笔账没和你算呢,请再细细听好。”他假咳嗽一声,装腔作势一般的悠然说道:
“酒馆入冬以来的生意只能用‘平平’二字来形容,店里没有人帮忙,只有我自己一个人瞎忙活。但自从这位姑娘主动推门并自荐帮事儿后,店里的生意竟一下子好了起来。看看那些还留在桌上的酒杯和碗碟吧!”
顺着男人所指的方向,昆看向那一张张立在自己身后的小圆桌,也确实留下了不少酒干的木杯,算上那些已经被收拾掉的,酒馆的生意确实算的上是红火。
“看见了吧?撇开我在这三天里赚到的钱不说,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吧,年轻人!”说罢他特意向着躲在昆身后,已经羞红了脸的伊斯塔眨了眨眼睛,少女探出半个小脑袋,哆嗦地躲在昆的披风后面,正看向矮小的老板。
“那时,这位姑娘在我店门口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决定进屋,我后来才知道,这是她第一次干活儿。”
“……既然接下了这份工作,就要为自己的工作负责,你没有在算账,老板……”男人挤着沙哑而又低沉的声音反驳道,这是他一贯的打岔风格。
可老板依旧是不紧不慢从容地说道:“怎么会!我当然是在算账,继续听下去吧!年轻人~然后是第一天。那一天,客人的数目依旧不多,而且就在这一天里,这位冒失的小姑娘累计打碎了我9只盘子、4只陶碗。说实话,我非常心疼,可看她那楚楚可怜的样子,我怎么能骂出口呢,只能作罢……”
他顿了顿,然后继续讲起了话的下一段。
“第二天,我本以为她会打碎更多的盘子,但出人意料的是,她竟然有着极大的进步!”
“然后她就又打碎了你5只盘子和3只陶碗?或者是再打碎了一只陶制汤勺?这还真是极大的进步呢……我的天哟。”
昆凌然说道。
伊斯塔一听,仿佛触景生情,感情纤细的少女现在变得更加沮丧了。
老板拱着大肚子,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不,第二天被打碎的那些器皿并不是这位小姑娘‘直接’摔碎的,但确实和她有关。”
“……不是‘直接’摔碎的?”男人放慢了语速,其中夹带着一丝疑问。
“是的,昨天中午在这间酒馆中其实发生了一些小插曲,但那些都已经无关紧要了。总而言之,第二天的客人确实比第一天多了许多,可能是多亏了小姑娘那闭月羞花的美貌吧!”
听到这儿,伊斯塔捂住了自己的脸,沮丧、羞涩、内疚……等,种种复杂的感情瞬间袭上了少女的心头,她的脸红得像颗熟透了的苹果,一时半会儿竟不愿露出自己的面庞。
停顿一会儿,老板放下手来,而接下来他说的话却显得极为轻描淡写。
就像是收工了一般,他懒散地扭动着自己圆润的粗短腰板,慢慢悠悠地走向了吧台。
期间,伴随着男人“性感”的漫步,那粗犷的声音更换了一种新节奏并缓缓响起:
“第三天,她没有摔碎任何东西,然后一直勤勤恳恳地工作到了现在~”
说完,他从自己的钱柜中摸出了6枚闪亮的银币并将它们缓缓推倒了少女的面前。
与此同时,那张皱巴巴的、长满了棕红色胡须的脸上竟露出了温暖的笑容。
二人见状,各自愣在原地。尤其是昆,大有一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触,他收回了自己握着钱囊的手,再没有做声。
伊斯塔呆呆地看着那闪耀着银色光印的六枚银币,有些不知所措。
与此同时,从那张胡子拉碴的大嘴中缓缓蹦出的语句,少女能听得清清楚楚:
“放心,这没有搞错~收下它,我的账簿从未出过任何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