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极为平凡的清晨,平凡到村庄的居民们外出取柴时的眼皮都保持着与昨日相仿的角度依然挂在朦胧的脸上,更别说提起别样的兴致去充实、丰富他们那延续了数代的不变生活。
其实不然,在村庄的某一个熟悉而又陌生,毗邻却又孤僻的角落里却迎来了一个略显气派的欢送“仪式”。
嗯……并不是说排场又多么的声势浩大。
有时,在发生某件似曾相识的事情时只要多上那么几个平日里不太看见的老面孔,凑活一下也就有了所谓的排场和“隆重感”。
一、二……勉强再算上一个三。
显然,对于一场送别仪式仪式来说,单是三个呆愣在一旁的老面孔确实显得有些寒碜。
这些人中有:“喜怒哀乐”并存一脸的乔伊、倚杖自笑的老猎人劳伦斯(卧床老人竟然出人意料的出现在了现场),以及畏手畏脚面带消愁的艾丽卡。
但是问题来了,那个与昆亲密无间的小杰克跑哪儿去了呢?
实际上这个粗枝大叶的小子一早就被乔伊赶去村子外的矿市了,待到节日的余温彻底退却以后,收购原石的商人便开始源源不断地向村外的集市奔涌而来。
王国的边境虽然十年未有一战,却也一直与北方的罗叙王国保持着剑拔弩张的紧张态势。
军队对铁矿石的庞大需求量也就造就了这样一支以贩卖高质量矿产原石或是铁质成品的利益群体,作为王国少有的富铁出产地,围绕着“黑岩村”的矿石生意年年出现商人们哄抢与疯订的现象也就自然合乎情理了。
要是杰克那小子不能向往年一样早早地订到足够的原料,乔伊工坊的那根大烟囱也只能在接下来的半年里一直凉下去。
不巧的是这个男孩儿似乎因为毫无技术含量的苦差事错过了与他“大哥”道别的机会,想到这儿他一定恨死了一大早就把他使劲儿往外撵的乔伊。
同时,也但愿他在昨天那没完没了的,持续了数小时的“深情”道别中,他说完了所有想对昆说的话。
除之之外。
——“保重。”
——“路上小心。”
——“走在外面,少搞事情。”
对于即将提报启程的旅人来说,那些伴随在他身边的亲友们在那感伤的离别之际道出的言语,听多了也就无外乎于这么几句。
昆的行李并不多,马车上零星的几个随行包裹最多也就是跟到他进入王都东面的郡城“塞达布尔”为止。
往后的行程安排中,为了规避掉多余的风险以及马车带来的局限性,对于这个孤行了七年,而今年将会是第八年的徒步达人来说,一只背负在肩后的行囊就足以应付旅程中的一切问题。
当然,其中并不包含那些大威力的强劲火器们,以及那把常驻腰间的缩短型打刀——“贰式”。
事实上,在漫长的路途中至少有八成的肢体冲突事件是由它来解决的。其中,与人类之间发生的冲突是极少的,大多数都是针对中小体型的荒林野兽。
在任何时候且无论人类世界还是现居世界,只要有用武之地,子弹都是个金贵的东西,昆没有任何浪费它们的理由。
算上即将存放在塞达布尔的这一车的备用补给品,昆可以使用的各口径弹药一共只有200枚出头一些,能够实际携带在身边的子弹就加稀少了。
加上保存环境的不确定性,在这些闪耀着死亡寒光的铅芯弹头中,其中的一小部分很可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再被淘汰掉。
更何况,即使是身姿矫健、耐力超群的昆也只能随身携带30这种坚实致密的恐怖子弹,而且这还是组合式猎枪、短管猎枪、转轮手枪加起来的总数,显然容不得他出现一丁点儿的浪费。
有时,在必须直面无比强大的巨兽时,即使打光了身上所有的子弹也未必能将它击杀。相比之下,那些仅仅只是生性凶猛但却不曾拥有厚重鳞片与脂肪的迅敏野兽,从一定程度上来说可比前者好对付得多了。
男人绕着马车缓慢踱步三圈,待大体检查周全后从容地跨上了马车。
也许是迎接人生第一次远行的激动心情已经完全吞没了未知到来的恐惧与不安,伊斯塔今天明显比昨几日早起了许多,而现在她也已然活力充沛地坐在了马车前的坐台上,正饶有兴致地摆弄着手中的缰绳。
“看起来像是折腾好了,怎么样?还想让我再唠烦几句吗?”虽然这些听起来像是在质疑的发言并不算是在泼年轻人的凉水,但按照着乔伊的意思,他显然觉得昆还有许多值得反复叮嘱的地方。
话语的间隙,他总会不时地看向自己身旁的劳伦斯的劳伦斯,两人之间还有些距离。显然,乔伊仍然放不下过去经历的一些老旧的是非问题,即使这个比乔伊还要大上不少的老头脸上总是挂着一抹令人匪夷所思的微笑,眼睛眯成一条缝根本寻不见眼眸淋漓的回光。
艾丽卡依偎在他身后探出自己的小脑袋,带着写满整张脸的不安与愧疚趑趄地注视着即将启程的昆。
“出来打个招呼吧,艾莉,昆又要出发了哦。”
如此少见,艾丽卡今天竟然没有戴上她心爱的红色兜帽,留有未熟的孩童气息,亚麻色的纤细发丝透散着分外鲜丽的光泽。
劳伦斯慈祥地看着蜷缩在自己身后的女孩儿,那只粗糙的大手轻轻抚摸着她美丽光洁的亚麻色长发,他顺势退过身去,让艾丽卡从送行的队伍中渐渐亮出身来。
昆在打理手中的缰绳之际也在暗中注视着女孩儿的一举一动,表面上则全然没有显露出来,依旧继续着自顾自的表现方式,但实际上也只是表面功夫而已,他的全部注意力其实早已落在了少女纤细的身影上。
“昆,慢走……”
极小声的,从女孩儿粉嫩的双唇下挤出来的声音让他人难以辨认,只要那呼啸的寒风稍微一吹便能将其轻松盖掉。
自责、惭愧、害怕。这就是小小的艾丽卡此时所包含的全部心情,那天晚上发生的时,尤其是自己最后所见的那一幕,从头到尾皆是彻彻底底的地狱!恐怖的余悸仍在心头荡漾,年幼的女孩儿终究无法释怀。
“……我听不见,可以说大声点吗?”昆随即应声,即使少女的话音是如此的呢喃,他仍然听得很清楚。
艾丽卡低着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与其说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是对男人离去的不舍,但更多的还是恐惧与纠结。
这是她离死亡最近的一次,虽然不是亲身直面但却比那更加刻骨铭心。
少女漂浮不定的情绪最终在一个缓缓递到自己身前的小袋子面前彻底倾泻了出来。
透过半敞的布袋,可以清楚地看见静卧在其中的五彩晶石,正是她在拼命逃窜时洒落在山崖上的星石。
那是漆黑的追踪者从粗燥的山崖尘土见一粒一粒亲手拾起的,包含着少女期许与憧憬的光彩之物。
少女木讷地接过这个玲珑的小袋子,她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顺着那双白净的手缓缓抬起头来。
微俯着身子,站在女孩儿面前的正是悄然走下坐台的伊斯塔,紫色的双眸中荡漾着廓然的恬静波纹,仿佛在向任何难以化除的淤结轻声说道:“一切都已经过去……”
她再挪过眼神,双眼早已模糊,昆正坐在马车的坐台上微笑着看向她,和以前那皮笑肉不笑的僵硬微笑比起来竟是别无二致!可这样的表情反而令自责的少女顿时如释重负。
年幼的女孩儿紧紧地抱住年长一些的女孩儿,释然的眼泪夺眶而出,对她而言这才是真正的解脱。
被吞没在“因为自己的过失而险些葬送亲近之人”的阴影中而陷入了深深的消沉与自责。
在这一刻,年幼的艾丽卡终于豁然开朗。
她幡然醒悟,对昆、对扎格,或者是对猎人而言,只要最终能够活着与他的伙伴们、亲友们重新团聚在一起一同嬉闹,然后再次经历一场轮复的告别,并继续渴望着他们的归来。
那些亲吻死亡的过往都只不过是一个点上了些许浓墨的平凡故事罢了。
……
——“保重,昆。还有……伊斯塔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