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他醒了!”
昆微微睁开眼,看着陌生的帆布顶棚,飘乎的意识重新回到了他的躯壳中,只是胸口还留有隐隐的钝痛。
守梦人?
昆在自己的心里嘀咕到,他又得到了一个玄乎的新名词。无论是那个“梦”本身还是这个词,都不像是自己的潜意识碎碎念叨出来的东西。他又暗暗地给自己布置了一个“支线任务”:在这个世界打听“守梦人”相关的东西。
倘若这位寄宿在他意识中的“女士”对他的回忆、记忆都了如指掌的话,说不定真能通过她找到露米娅的音讯。
毕竟,她在这个梦里也说了,“你应该和这个孩子一起,在自己的世界里迎接各自的命运,而不是被放逐到这边。”
以这样的口气说出的话,大多是建立在彼此相识的基础上。虽然也可能是她在阅览了昆的记忆后,以第三者的角度发表的观点,而实际上她们之间并没有任何联系,但对现在的昆来说,一切渺小、遥远的线索都是推动他前进的巨大力量。更何况是在八年来毫无头绪的状况下,能得到与露米娅直接相关的信息,已经是难得至极的了。
讽刺的是,最后燃起一丝火光的线索居然在昆自己的脑袋里。不管那个所谓的“守梦人”是何方神圣,他一定要弄明白这其中的奥秘。
当然,如果他还会有“下次”的话,昆一定会在梦里当面问个清楚。
他抛开思绪,缓缓起身。虽然之前的意识很模糊,但他大概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并不是完全的昏死了过去,直到刚才他才打了一会儿小酣。
随着一个年轻的商人跑出营帐,一个熟悉的声音便从外面传了进来:
“你的肋骨折了三根,内脏也受了瘀伤。你应该庆幸,与你同行的这位小姐是位稀世罕见的大能人,要不然可就麻烦了。”
德萨掀开帷帐的布帘,先向里面探进了半个身子,然后完全走了进来。昆的脑袋还是沉甸甸的,他看了看周围:狭小的营帐里,除了正在打瞌睡的彼得沃尔外,空无一人。
无论是曼凯、巴克,还是伊斯塔,现在都不在这里,但直到他小睡之前,他们应该都还在。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有被涂了敷药的绷带包裹起来的感觉。不用说,这肯定是伊斯塔为他做的处理。这也让昆觉得有些内疚,到头来自己不过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总是以身犯险,胡来一通。不过他觉得,即使自己在那种情况下死掉了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只不过现在的自己已经不是个能随随便便就舍去生命的木头。他有包袱,有未完成的心愿,也有值得为其而活的人们。
“没事的,我安排了两个房间给他们休息。不过,另一位先生似乎顾不上休息……”他走到昆的床边,提起炉子上的热水壶沏了两杯茶,并将其中的一杯放在了床头的小木桌上,而自己则端起另一杯,轻轻抿了一口。
“呼,毕竟年纪大了,我已经不喜欢再经历那些刺激的事了。这次当监督者也是为了履行与你定下的合约,不过现在镇子的情况不容乐观,男爵那边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也是个大问题。我已经用监督者的权利暂时停止了这场决斗,居民们也回到了各自的宅邸里,大家都很害怕。”
他又喝了口茶,语气很冷静,好像对这类事情早已是习以为常。昆大概知道镇子里发生了什么,之前被搀扶回来的时候,他在意识朦朦胧胧的时候还依稀听见巴克和严阵以待的宪兵在交涉,最后终于把他们放进了镇里。
看样子,那野兽已经循着人类的气息侵袭到了临近镇子的地方。如果连领主都生死未卜,小镇的居民担心受怕也是情理之中的。昆想说话,但他只觉得嗓子沙哑无比,一时间竟挤不出一个字。他督了一眼桌上那杯冒着热气的茶水,这才瞬间反应过来。
德萨一脸和气地看着他,终于端起了那杯热茶。
茶味偏哭苦,但却能很好的滋润嗓子,这在昆咽下第一口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掺杂着清苦味的暖流由内而外、由下而上四散开来,原本那感觉像是破了洞的嗓子也渐渐有了厚实感。昆清了清嗓子,觉得自己已经可以正常说话了。
“唔,这热茶的效果还挺不赖的。”
果不其然,昆确实可以正常发声了、虽然嗓音还有些怪,但昆也不会挑三拣四,能够做到正常交流就已经很好了。
“这是当然的,从南方的小产区茶田购入的茶叶,再配上些调味的果干,能每天喝上一杯就是种享受。”
一说到茶叶,德萨的眼睛里就泛起星星点点的光芒,但昆觉得,现在可不是讨论茶叶的时候。他坐直身子,一副要火速下床的样子,却被站起来的德萨制止了。
“旅行者,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好好休息,外面的事已经有很多年轻人在处理了。现在的你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我们多聊聊,这样也有助于形势的判断。”
照德萨这么说,巴克铁定了是那些“年轻人”中的一员,不过昆对他的实力还是予以肯定的,这么什么好说的。
“我只是想把自己的刀拿来,对随时会遭遇危险的人来说,不时刻保持刀刃锋利,和慢性自杀有什么区别?”被昆这么一说,德萨有些无言以对,但他还是劝下了已经站直一半的昆,继而转身帮他递过了那柄隔着刀鞘都能感觉到沧桑感的刀。
昆接过自己的“贰式”,不由分说地将它抽了出来。德萨向这里投来了好奇的目光:“真是锋利的一把好刀,虽然布满划痕却雪亮如新。”
德萨不经轻声叹道,但昆却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佩刀。他用手轻轻摩挲着钢刀的刀刃,之前砍在野兽强壮的肌肉上而卷起的痕迹清晰可见,刀身上也沾染上了那时溅起的土屑,但他的眼神中流露出超乎寻常的惊讶。
“没有……竟然没有血渍。我确实见到它流血了,它多多少少应该负伤了才对……”他的神情变得不可思议,目光在刀刃的棱面上变化了好几个角度,可无论他怎么看就是找不到一丝血渍、乃至是任何筋肉组织。
难道是巴克他们替他擦拭了刀刃吗?
昆在心里如此想着,但很快就被自己彻底否决了。此时的刀刃上除了没有血和皮肉的痕迹,其它的痕迹都完完全全的保留着。砂砾、尘埃、凝结的细小盐粒,事无巨细,全部清清楚楚的映入昆的眼底。
这世界上应该没有擦刀只擦血而避开其它污垢的奇葩吧?
也许还真有,但昆不是喜欢钻牛角尖的人。他可以断定,自己的刀一定还保持着之间的样子,打从被野兽击飞的那一刹那就未再有变化。
但这意味着什么呢?是怪物的组织和血液会在空气中迅速挥发的特性?或是其它的什么?
“怎么了?有哪里不对吗?”德萨捏了捏胡须,看着一头雾水的昆轻声问道。
“不,我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完全没有头绪。”昆如是说道,但一幅可怕的画面却如风一般划过他的脑海。
——捷娜。
昆和伊斯塔曾在捷娜结识过一伙从西部的隔壁到王国内地游猎的猎人。在那里,他第一次看见了,由人向兽畸变的恐怖模样。他不知道这两者是否有必然的联系,但昆无论如何都忘不了那惨绝人寰画面。
“你刚才说修瓦里埃他们没有音信,大概过去了多久?和那野兽出现的时间又相差多少?”
“如果以男爵最后刷新分数的时间来算的话,大概是三个钟头,就在你们回到镇子前的那会儿。你们大概是两个钟头前回到这里的,那野兽出现的时间则刚好夹在这之间……前后不过半个钟头。”
昆回想起自己刚被抬到这儿的时候,耳边传来的朦朦胧胧的交谈声。虽然详细的事情没能听清,但他大致了解到,那野兽出现后夺去了一个宪兵的生命,然后便在镇子附近消失得无影无踪。
德萨看着昆的表情渐渐变得僵硬,他放下茶杯,拍了拍昆的肩膀:“你就别操心了,商人的任务是盈利,而伤员的任务就是痊愈。我把临时的组织工作全权交给了我的学生,为了镇子和领主的安危,商会也会出力。而且,刚才扶你回来的那位先生和其它几位招募来的猎人已经动身,前去搜救男爵了。”
“不,那不是几个人类能够应付的对手,即使是巴克也不行。”昆很快反驳道,但德萨的神情依然冷静温润,他的脸上连一丝皱纹都没有生起,从容得令人费解。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几个人类’无法应付的凶兽,但若是其中有超越人类极限的能手,不就能让人感到安心了吗?”
他注视着昆,年轻人的脸上正渐渐浮现出不解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