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街上,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无数道由视线编成的长矛刺穿。往来于镇子的居民无不回头看向自己这里,这是曼凯有生以来第一次承受如此之多的视线,寒毛竖起的感觉折磨着他薄薄的脸皮。但唯独今天,他觉得这种如坐针毡的感觉并非全是坏事,至少如此瞩目的关注度一定程度上会为他之后要做的事奠定成功的基础。
如果昆说的不错的话,让鼠尾胡子接受决斗应该是没有悬念的事情,而前提是开出足够令对方松懈的价码。也就是说,是作为一介平民的曼凯也能给予作为贵族的修瓦里埃足够心动的东西,而那正是挑起这场决斗的关键。
至于最终的胜负,按昆的意思他应该有足够的把握。虽说如此,然而事情的进展也不可能百分之百一帆风顺。若是说有出什么意外的可能性的话。“按照誓约规则,必须让接受决斗的一方享有提出限制或是选择决斗方式的权利。”
而这,是唯一可能成为死穴的部分。
按照鼠尾胡子的尿性,能将小镇的教堂用作囚禁忤逆者的牢笼,而且其中的绝大部分又是出于个人恩怨。单从这点来看,教堂的一众修女和神官早已和“中立公正”没有了关联。按照道理,作为决斗规则的修正者和整场决斗的监督者,为保证绝对公平、公正、公开的立场。一般情况下,骑士和神官是最能胜任这个督查角色的两类人。但处在眼下的情况,则直接可以把神官剔除在外面了,而骑士就现在的状况而言也是指望不上的。
倒也不是昆对骑士们的矜持抱有怀疑。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拥有崇高的思想境界,就好像曾经攀上了王国骑士巅峰的艾格文斯,披着“大骑士”的衣钵非同小可。虽然从贵族制度上来说,骑士不算什么太上得了台面的阶级,被国王或是大贵族赐予的所谓的贵族头衔也基本是不可世袭的勋爵,没一点儿实质性的权利;但唯独王国仅有的七位“大骑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比高级贵族掌握了更多实权的权力者。
他们的头衔无法世袭,却能享有国王赐予的土地。除此之外,最能展示他们权利的部分莫过于握有王国的兵权,而其中更是囊括了全部由高阶骑士组成的曼德兰国防的终极力量——“骑士团”。
这是对外宣称拥有“人类最强部队”的泽尔修斯王国也不敢进犯的曼德兰的重要原因之一。作为大骑士,能做到实权与大义兼得,理所应当地指挥这支强大的部队投入战斗,其影响力可见一斑。
平日里与猎人同伴们亲密无间的艾格文斯,曾经竟是如此高不可攀的对象,曼凯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脑袋被杂七杂八的思绪渐渐填满的曼凯反而不再注意过往的行人投在他身上的视线了,一根筋也有一根筋的好处,但仅仅只有在这种无关紧要的时候才能体现出来。如此一来,他东想想西想想,不一会儿便走到了修瓦里埃的宅邸附近。
注视着眼前算不上宏伟却也是气派十足的栅栏门,他不安地走向了站在门口看起来像是门卫的两个男人。
……
彼得沃尔的店变得十分安静,整个中午没有一位客人前来光顾可他根本顾不上这些,远在蝇头小利之上首当其冲的要务是他为自己和另外两人寻求自保的可能性。离曼凯出发已经过了些时间,昆坐在店里从容地咀嚼着手中的面包,这与侏儒左右踱步的不安步伐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不过也难怪,当事人已经急得眉毛都好像要燃烧起来,而昆作为一个局外人无论迎来怎样的结果他都不需要负任何责任。那他的从容真的源于这份“事不关己”的心态吗?
很明显事实并非如此,若不是昆对贵族的德行了如指掌他是不会如此从容地将解决事端的计划付诸实施的。
对贵族而言脸面即是一切,他们的虚荣心甚至能凌驾于性命之上。即使家族没落也要背负上足以燃烧子嗣人生的巨额债务生硬地撑起那华而不实的名号。这就是王国的贵族,而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的贵族也许都是如此也说不定。
在彼得沃尔还为年轻人是否能取得决斗的资格烦恼不已时,昆已经在脑袋里盘算他们该如何在赢下这场决斗的同时又能给“鼠尾胡子”留下点体面。如果赢得轰轰烈烈就没有任何意义了,有些贵族是真会为了脸面而做出些不计后果的事情,哪怕最终也会把自己给搭上。
尤其是那些继承家族名讳不久的年轻当家们更是其中的代表,不用多说伯伦·修瓦里埃也是其中还之一,而且绝对不会例外。从他那盛气凌人的态度中更散发着不甘原地驻足的野心。他虽然未见过大世面,对自己男爵的身份也是高傲不羁,但总的而言是不屑于同周边地区多如过江之鲫的一大把低级贵族同流合污的人。他对权利和地位的渴望在昆见过的贵族中居于上游,而他十拿九稳的把握正是源于对方极度溢出的自信。
他没有看向坐立不安的彼得沃尔,而是将手中的面包全部吞咽下肚。他朝门外的街道张望了一下,与此同时街道上也有好奇的视线以相对的方向朝屋里投来。
至少到目前为止,这出闹剧的影响力几乎覆盖了整座城镇。俗话说“看热闹不嫌事大”,但在昆看来以当下的情况,如果说事小和事大哪个对当事人更有利,那无疑是后者。迫于民众和舆论的压力,实际掌控这一亩三分地的伯伦·修瓦里埃是没有拒绝曼凯的理由的。而对于接受挑战的他而言,即是本地权大势大的贵族又有对决斗规则进行修正的权利,真可谓握有绝对的主动权,哪怕中途使点小手段也不容易暴露。怎么看都是无本赚吆喝的买卖,昆不相信那个自我感觉膨胀的年轻贵族会无动于衷。
“有点慢呐,现在差不多该回来了才对……”
“回来?你还在等谁吗?”彼得沃尔的注意力被昆漫不经心的举动吸引了过来,很快就把问题搭了过来。可能是因为焦虑,现在屋内的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引起他的注意。
昆没有回答他,取而代之的是站起身来以明确是在等待着什么的姿态面向客栈的敞开的木门。不一会儿,一个风尘仆仆穿着朴素的年轻男人便领着一个裹得严实异常的同伴径直走进了客栈。
“先生,我们回来了!”
前脚刚跨进门,那男人便露出了令人心头一惊的灿烂笑容,灰蒙蒙的脸好像被太阳洒满了光辉。那是过于天真的笑容,纯粹得让人怀疑他的年纪是不是没比邻家的孩童大上多少。但无论彼得沃尔怎么打量,对方的年纪又却是成年的模样,从着装和腰带上系着的随身行李来看,也是如假包换的旅行商人。毕竟他也是这样摸爬滚打一路走来的,唯独这点彼得沃尔绝不会走眼。
至于跟在他身后的那个人,单从身高来看比前者要矮上一些。宽大的兜帽连着粗糙的风衣,从头到脚都不见一丝裸露在外的皮肤。除此之外就就再也找不到任何特征了,一言以蔽之就是“性别成谜,一切未知”。
可当他们二人加速走来时,彼得沃尔还是提高了警惕。他很快发现,跟在男人身后的访客的背后竟背着一把崭新的弓,弓身通体由一根韧性极强的完整木材加工而成,弓臂的两端向外反曲,弓弦也由极少见的白色绸状编织物加工制成,而并非市场上随处可见的动物的皮筋。
整把弓没有任何雕绘图纹做装饰,却给人一种充满力量的锋利感,这令彼得沃尔不由得赞叹制作人高超的手艺,想必是平庸的价格绝对买不到的高级品吧。
但关键点根本不在这里,能把弓箭这种局限性很大的武器冠冕堂皇地背负在身上的家伙一般来说只有两种人——宪兵和猎人。
至于旅行商人和流浪者,他们确实会携带一些能在旅途中保护自己的武器,但大多是短刀短剑之类易于携带的近身武器。像弓箭这种对技术有较高要求又不便于携带和保养的武器,在商旅之人的眼中一直是华而不实的代表。
而现在,不论是猎人还是宪兵都无法令彼得沃尔的心感到踏实。首先,对方是宪兵的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掉。而如果是猎人的话,镇里的那票无一例外都是跪舔修瓦里埃的走狗,而如果是外来的赏金猎人也会令人感到不安。对他们而言“信任”没有任何意义,似乎只要钱给得够连自己的爹妈都能手刃的家伙也是大有人在,这样的一类人又怎能让彼得沃尔放下警惕呢?
在他的认知观中,能够信赖的猎人只有只属于国家的的王国猎人,而除此之外的不过是各自为战且唯利是图的一群饿狼。
彼得沃尔暂时将视线从神秘的访客身上挪开,继而转到了充满稚气的男人身上。
昆瞧着托普热情的模样,轻声叹了口气。这个男人的所思所想只要看一眼他的脸就能全部洞穿,着实没有一点城府和层次。
“看你的脸色我就知道……事情的进展应该挺顺利的。”
“没错!我已经向商会预付了定金,并拿到些易于流通的生活类商品。至于车和马匹也依靠信用从商会那里得到了,还有就是小姐刚才找我代办的那些物品都差不多办妥了。”
托普笑嘻嘻地瞟了眼站在身旁的伊斯塔,但却马上感受到了从昆的眼眸中投来的神色,恍然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飞快地转身奔去,关上了客栈敞开的木门然后又飞快地折返回来,这才看见昆的脑袋似动非动地微微晃动了一下,好像是在点头。
彼得沃尔一脸茫然地看着三人,对他们默契的行动感到不解,但很快他就知道了原因。
“昆先生……应您的要求,我已经买来了,但……会不会有些不合适呢?”
听到从披风下传来细如流水般的声音,彼得沃尔的眉毛跳动了一下。他看着神秘的访客缓缓揭掉了自己的兜帽瞬间散下一抹盎然的翠绿!让人误以为是术士施展的魔法,但他定睛一看却发现了异于人类的两只纤细修长的耳朵!
是少女!而且是精灵族的少女!
伊斯塔侧过脸,带着些许疑惑的天然神情微微看向目瞪口呆的彼得沃尔。紫莹莹的双眼灵动如星,澄澈的眼神中少了一丝深邃却多了一份纯真,好似有净化人心的力量。
“精,精……呜……”
他飞转回自己挂满胡须的大脸,惊讶万分地看向把这难得一见的人物令到此处的昆,而对方只是朝他做了一个“保持安静,别发出声”的动作而已。
“冷静点,彼得沃尔,我知道你会为她感到惊讶。但我现在可没有兴趣给你讲故事,我只希望你能把看到的东西咽下去别给我们添麻烦。好了,既然现阶段的人都到场了,我们也该讨论下正经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