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绝佳的机会,奇的状态大不如之前,弱点的位置也已经暴露无遗。以牺牲速度为代价,只要把全身的魔力都注入到银剑之中将神圣附魔强化至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状态……一定能把那个怪物的优势一次瓦解掉!
踏着伙伴们纷纷退去的身影,年轻的猎人用自己驰骋的双足大踏步跃到了奇的侧面。
形单影只没有任何体能强化。
他横持长剑,纵持短剑,在地上划过一道锋利的弧形。以狼不羁的舞步迅速杀向目标的身后,卷起花瓣、碎屑与尘埃、飞沙走石!
猎人纵身一跃,倾注全部气力,银剑的双刃发散出耀眼的靛蓝色青光!剑锋不偏不倚,瞬间刺入奇的背脊,迸溅出涌动着澎湃魔力的血泉;浓浓的岁月气息、是超过灵魂容量的恐怖魔力。
他抽出剑,速度可能快过至今为止任何一次与武器相关的动作。他抬起头,好奇地看向奇的面庞。虽然处于背部,但若是调整角度的话,尽管只有一瞬,他依然能窥见对方脸上的表情变化。
年轻的猎人深信无疑,即使是像奇这样恐怖的怪物,在被夺取魔力支配权后也决不可能对自己现在的处境抱有乐观态度,至少不会熟视无睹。多少应该有些惊讶、诧异、惶恐、力不从心。一定是这样的,他愈发相信自己的判断不会有任何偏差,失去了魔法庇护的不死族和耐打的木桩没什么两样。除了再生能力外,他们的身体机能甚至比吸血鬼还要低上一些。虽然在魔物的大圈子里,吸血鬼有着不输不死族的地位,但那只是相对而言;是建立在早已成为传说的不死族和至今仍然有着广泛分布的吸血鬼的当代基础上。
也就是说,绝大多数吸血鬼并未亲历过数百年前,尚有不死族活动的年代究竟是怎样的一番光景。稍显年轻的他们沉沦在“魔物之王”这自诩的桂冠中,大有自视甚高的意思。
确实,既拥有智慧,又拥有力量而且寿命可以达到数百年,如此坚实的基础足够成为一个物种叫嚣的资本。
但活动在奥维耶两岸的魔物猎人个个心知肚明,即使是吸血鬼那种强大的魔物,一旦被放到“奇·莫拉莫·贝克隆德”的面前,就和身为人类的他们别无二致,都是蚁蝼似的卑微存在。
这还仅限于本时代的奇,若是时间回溯到近千年前的遥远古代,现在的奇根本无法和他全盛时期的姿态相提并论。
而“奇·莫拉莫·贝克隆德”这个存在是凡人绝不可能撼动的这个事实……年轻的猎人终于在下一秒体会得淋漓尽致,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
猎人的眼中,奇开始朝着自己这里,也就是他的背后侧过半边脸。虽然如此,但那只空洞的瞳孔中却没有映出猎人的身影,他虽然在向后看,却又没把给予他“重创”的猎人放在眼里。那道目光关心的地方,似乎只是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那敞开了的光之门扉。
他的嘴角竟然带着一丝微笑,货真价实的“微笑”。
——“嗯,宴会的主客即将莅临……是时候该结束这场余兴的舞会了……”
猎人、年轻的猎人,他永远不会忘记那抹微笑,以及那犹如死刑宣告一般的冰冷低诉,或许称其为“悼词”可能更加应景。
此时,埃里克才从奇的身边脱离,却有一促恐怖的直觉冲破他的头颅,激荡他的全身;男人猛地扭过头,正好看见奇那令人倒吸一口凉气的残酷微笑,以及在他身后还未来得及拉开距离的年轻猎人。男人想都没想,一个侧身又重新冲了回去!
“快点离开那个怪物!杰诺!!!”埃里克拉扯着沙哑的声带,拼尽全力向那个年轻的身影大声咆哮道。他交叉着挥起双剑,想抢先一步用自己做诱饵分散奇的注意力,好让那个小子在着地的第一时间远远地离开那个恐怖的家伙。然而为时已晚,当他把银剑刺入奇的颈部之前对方已经摊开了令人战栗洁白双手,额前的圣痕竟幻化出了猩红的光芒!
——不可能的……这绝对不可能!被封印的圣痕是绝无可能绘出魔法刻印的……
埃里克的瞳孔紧紧收缩成一团,他完全无法理解眼下发生的事情。哪怕此时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低俗的噩梦也难以平复猎人颤抖不已的心灵。沉沦于赤裸裸的暴力与恐惧;但,却远远无法企及知晓恐惧背后的真相时所看见的彻底的绝望。
不是圣痕的桎梏被打破了,更非奇预先设下了欺骗性的魔法。
真相是……奇身上所有的一切皆属魔道,血液、感官、灵魂、执念,所有的所有都能以魔法的形式呈现出来。也许圣痕确实蕴含着十分庞大的魔力,但那种“魔力”只是对人类而言,只是被人类所定义。
——狭隘又愚蠢的定义。
我们对“魔力”这个概念的认识实在过于浅薄。人类口中的“魔力”只是区别与体液、肉身、骨骼、内脏,以及感官之外的一种十分抽象的能量,是存在于灵魂之外的一种物质。
在“原始”萌芽之前,无论是宗教、黑魔法、魔女还是猎魔人,人类对于魔道的钻研都只是以“人类”这个基准点出发;以此为单位,以此为概念,以此为度量,甚至以这个标准给予万能的神以“轮廓”。但那些“魔道大师”们却从未想过跳出这个愚蠢、狭隘的范围探寻“魔力的本源”,而真正敢于踏出这一步的贤明之人却沦落到了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悲惨境地。
牺牲一切追求真理和正义的人反而离幸福愈行愈远,这是命运对人类最大的讽刺。
回到现实中来,用“神圣的魔法”对抗“邪恶的魔物”这一顺理成章的概念本是由人类提出的,而人类的魔道探索在超乎常理的存在面前只是嗷嗷待哺的雏鸟,稍一用力就会变得血肉模糊,死无全尸。
原来是这样么……
即使如此,即使认识到了自己的愚蠢与无力,埃里克仍然没有收手。他无法停下自己的脚步,驻足不前等于任人宰割,从他离开生灵涂炭的“木龙”时就已经下定决心,燃尽一生也要与深渊的魔物抗争到底。
奇的双手轻轻挥开,诡异的波动拂过埃里克血热的面庞。那不是风却又无比形似于风,银剑的剑尖毫不费力地刺入了奇的锁骨、迅速深入筋肉血脉的最深处。
他的瞳孔映照出奇的瞳孔,而那双眼睛中似乎跳动着一缕期待的光芒,那是令人难以理解的心相,捉摸不透的真祖的心思。
“就让我看看,你们究竟有多少能耐吧,人类……”
他只是淡淡地如此说道,轻柔得好像一切灾厄都将不复存在。埃里克厌恶、痛恨、诅咒那魔物不应有的温柔与善良,那些美好的事物决不允许被肮脏的东西玷污分毫。但奇、奇·莫拉莫·贝克隆德,这个张口一句尊称、闭口一个敬词的怪物。却无视时代的意志,无论何时何地,面对何许人说着何种话语,又做着何种残忍的事情,竟都冷漠地充斥、亵渎“高尚”的意义。
就用这张温柔、善良的“丑陋”嘴脸,把一切挡在他欲望之前的东西一并蹂躏、践踏直至溃烂。
把勇气、友谊、团结、爱情、牺牲视作无物,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恶魔……明明是连“英俊”都不能诠释的美丽面庞,为何会如此令人生厌?如此令人作呕?埃里克的视线渐渐模糊,他的身体就像被抽干了汁液的果实、不再剩下些什么,如此轻盈、如此无神、如此贫瘠不堪。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身躯和意识的散漫,如一片枯叶飘散向远方,唯有坠地时激起的震荡证明了质量并没有凭空消失。
但埃里克那迅速消退的意识却总是在“诓骗”自己——没有什么剩下了,没有什么还存在于这里了。
但,一定要说的话……
——“死亡”算是最后一个能保下的东西了。
无形的冲击以奇为圆心击倒了庭院中所有的活物,纯洁的花瓣被剧烈的风暴尽数掀起,在空中翩翩起舞四散飘落。俯视奇的周围着实已经空无一物,失去了白瓣的花萼烂如草芥,只能等待着腐烂悄然降临。
庭院中的一切都开始凋零,用魔力捏造出的空灵秘境不过是虚伪的海市蜃楼,浮生若梦。
这座城堡、这座庭院乃至月宫的一切都已经腐朽,“深渊”正慢慢从海的另一边撕开这个仅存在于夹缝中的“影空间”,想必在不久的将来,深渊也会回到上面的世界中再度肆虐吧。
——真是短暂的和平,真是短暂的幸福;承蒙那位“大人”丰盈如斯的恩惠,人类的幸福却不过残喘了区区一千百来年便要重回混沌、贪婪,与动荡……果然是愚蠢、低劣、可悲又弱小的生物,如此在欲望中继续膨胀下去一定会招致自身的毁灭吧……
“但又与我何干?只要能再见那崇高的存在,无论灭亡多少人类、榨干多少魂魄我都绝不姑息。”奇捋了捋自己散乱在额前的发丝,低声呢喃道。他看了眼身后,那位年轻的猎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映入眼帘的唯有那扇白茫茫的“门扉”,泛着朦胧不清的鱼肚白。
而猎人的短剑,则遗落在离门不远的草丛中。
应该是被刚才的冲击直接震入了门中吧。
“希望那位‘邋遢’的客人别把宴会的主客吓坏了……”奇又回过头,看着很七竖八倒在远处的猎人们,猩红的双眸中滋生出夹杂着嘲讽的怜悯,他心中对人类无用与软弱的认知变得更加根深蒂固。
连余兴节目都算不上的闹剧就如此无趣地划上了休止符,男人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人类,真是越进化就越是变得无用。和一千多年前的那几个人比起来……现在的人类真是令我失望至极。”
说完,奇悻悻地收起华服的袖腕正准备踏进那扇门扉去迎接今夜的贵客。但,从他的身后竟传来了本该不存在的低亢嘶吼声。
这着实令意兴阑珊的奇感受到了久违的诧异之情……虽然没有在那张如冰山般凛冽的脸上表现出来。
——“没让猎物彻底断气的猎人迟早会丧命的……如此‘简单易懂’的道理无需我过多的阐述对吧?真祖先生……”他迅速将目光挪回身后,却发现:
一把反射着血月光芒的银剑竟然若无其事地插在自己的背脊中。
持剑的家伙是不属于任何一个自诩为狼的猎人,那是无名而又陌生的“漆黑”猎人。
这么说来,奇从这个不速之客的身上确实无法感受到一丝魔力的气息,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突然负伤也就变得情有可原了。
昆迅速抽出银剑,一个后掠又与奇的身体拉开了距离。奇背后的伤口自然在一瞬间愈合得不留任何痕迹,但他却没有因此而无视来自男人的敌意。如此棱角分明的杀气,规则得可以当成教条来使用,这在奇数千年的生命中已然不多见。
“……是你啊,竟然能安然无恙,看来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
不,事实当然不是这个样子,昆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正承受着怎样的伤痛。只是在不影响机能的情况下还能勉强运作起来而已,但就硬着头皮死撑而负担的痛苦来说,躺倒装死倒也不失为一个明智的选择。
昆有强烈预感,在那扇门的另一边就有他必须讨要的存在。既然如此,只要他的脊椎还直得起来、五指还握得住剑柄就绝无放任奇扬长而去的理由。所以昆站起来了,硬着头皮、也许会死、非常愚蠢地站了起来。
那道无形的冲击杀伤了属于这个世界的生物,体内存在着魔力的生物。埃里克虽然还活着,但明显伤得不轻。八成是因为体内的魔力被那道冲击彻底搅乱,但具体情况昆也不好拿捏。
男人只是侥幸自己的体内没有魔力存在,那道冲击波对他的伤害自然全部停留在了物理层面,虽然也不是什么好受的东西。
“啊……还真是有点期待,用别人的剑斩杀史诗猎物的感觉……”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昆心里很清楚自己的胜算究竟有多少……百分之一?千分之一?万分之一还是亿分之一?
不,都不是。事实是——无限接近于零。
可即便如此,他也要背上这前所未有的巨大的风险朝着胜利向死而生。
反倒是现在,昆竟想在心里朝着那门的后方大声呼喊——千万别出来,冒失的丫头!!!
但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也对不来眼下的气氛。昆不经握紧了手中的银剑,严阵以待。
就在他的面前奇再度露出了笑容,那个男人挪动两只脚正向着这里缓缓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