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之中,埃里克的脑海中划过一道凛冽的闪电,他想起奇之前说的话语,好像瞬间有了头绪。
他直起背脊又缓缓转过身来,即使许多同伴已经倒下,但剩下的同伴仍然不乱阵脚,蓄势待发地准备发起下一波攻势。
“喂,这样真的好么?不只是我自己的感觉了,而是事实确实超出了你们的预计,对吧?”昆挪开目光,夹在着一丝微薄的怜悯他看了眼倒地不起的猎人们。昆知道,那些看似不堪一击的身影实则是令鬼怪闻风丧胆的猎魔强者。只是这次,他们似乎选错了对手才……不,并不是这样的,这些异乡的猎人们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奇·莫拉莫·贝克隆德是他们无论如何都必须直面的敌人。
昆等待着埃里克的回答,虽然他能想象得出那风帽下颦眉蹙頞的男人的模样,但事实就是如此。在如此险恶的境地中,若是自称“头狼”的猎人没有任何隐藏的杀手锏,战斗的结果已经可想而知。
“害怕吗?当然,我很想为把你牵连进这自私的战斗做出郑重的道歉,但可惜的是……”
“现在道歉也毫无意义,对吧?我明白的,那种不想把自己的真心表露出来,在别人的眼中可能只是骄矜自满的讨厌态度……不过幸运的是,只有在这里,我也是这样的人。”
昆耸耸肩,从他那平静而又沙哑的声音中,一般人很难感受到名为“恐惧”的波涌在他话语中荡漾。
但昆真的不怕吗?实则不然,害怕的真实意义到底又是什么呢?有的人虽然嘴上说着不怕,但一到某些时候他们还是会撒开双腿如鼠乱窜;而有些人虽然心里怕得不得了,甚至震彻全身的颤抖已经让他们的身体形似断线的人偶,但他们依然坚持在那里,只是为了形形色色“有的没的”的理由。
人类的意志在无形之间已经把简单事物的表象弄得愈发模糊,“虽然勇敢但选择了逃避;虽然懦弱但选择了坚持。”没人能说清两者间究竟哪种才是真正的“恐惧”。
只是,倘若畏惧只是单纯的代指发凉的背脊和愈发跳得猛烈的心脏的话。昆当然能够清楚地感受到来自人类本能的警告。
——惧怕。
但这又能说明些什么呢?比起恐惧,昆有一百种理由说服自己不选择逃避、丢盔弃甲地抱头鼠窜。
正是因为恐惧无法改变什么,从昆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才颇有一种“至始至终皆临危不乱”的凛然之感。
埃里克嗤声一笑,目光仍然铁打不动地注视着正与奇纠缠在一起的猎人同伴们。
“从你的话语中我似乎听不见恐惧的哮鸣,原来如此……但,若是说无所畏惧的话,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不过,既然能做到这种程度,也确实令人钦佩。哼,我明白神叶为何会如此地对你念念不忘,女人总喜欢寻找比他们强大得多的男人做依靠,看来这是不争的自然规律。”
“她和你说了什么吗?”
昆抬起头,在这纷乱动荡几乎见不得一丝胜利曙光的场合中,他仍然饶有兴趣地调侃着埃里克。
男人背脊失去了原有的坚韧,放弃?恐惧?向命运妥协?
都不是,他只是想为了迎合昆挑起的氛围而卸下自己身上名为“僵硬”的包袱而已。无论这场战斗陷入何种浑浊绝望的泥沼,身为头狼的他要么就挥下手中的银剑斩下最后一刀,要么就和他的队伍一同战死在深渊深处。
埃里克由冰雪和钢铁铸出的双眸溶出了一道热情的轮廓,他轻松如常开口应道:“啊,确实如此。她对我说了很多很多,但现在我可没这个功夫向你一一道来。”
“那有了闲工夫之后呢?”男人斜着眼,冷冷回到。
“……你还是自己去问她吧。”不用再过多赘述,二人的闲谈时间也在这一刻由利刃的锋芒划上了句号。
额头上的圣痕遭到魔箭的封印,奇的实力较之常态有了坠崖式的巨大跌幅。但精心编排的攻势却未让勇猛的狼猎人搏得一丝优势,现实的残酷大大超出了埃里克对最坏情况的打算。他满怀自信,站在无数前人的肩膀上鸟瞰全局,却又再一次发现了恐怖的事实。
拥有两道“圣痕”究竟意味着什么?没人能比“现身说法”的魔物猎人们更清楚了。那是站在魔物之塔最顶端的证明,生生不息的法力与灵魂核心。
拥有一道完整、美丽圣痕的不死魔王足以君临一方,携其麾下魔物千军可与国家分庭抗衡!
但,强大的不死一族究竟为何不登世界舞台?只是若隐若现地活在传说与警吓孩子们的黑色童话中?答案是来自深渊的力量制衡强者的霸坛。
简而言之,就是因为“奇·莫拉莫·贝克隆德”这样的存在,无声之中将同族尽数支配,无人可挡、无人能敌。
倘若拥有两道原初“圣痕”的魔物真当悲存于世,其力量岂止亡国?怕不是连主宰远古的巨龙都要敬他三分。
即使魔力脉络被尽数切断,奇依然能靠第二道圣痕释放出的魔力将猎人们玩弄于鼓掌之间!那不是魔法,而是由高浓度魔力直接聚合而成的“魔力球”,是无需任何编织仅靠魔力密度杀伤敌人的粗暴技巧。换做是人类的话,即使榨干生命与灵魂的全部,想必也造不出指甲盖大小的魔力球吧。
埃里克低下身子摆出进攻的姿态,眼前只有寥寥数人仍在负隅顽抗。男人不知道倒下的同伴中有多少已经受到了难以回天的致命伤害,但他不能放开自己锁敌的双眼!若是错过了捕捉猎物要害的决定性瞬间,即是对逝去同伴最大的不敬。
“如果你打算加入战斗的话,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可要听好了。首先,我必须很严肃的告诉你,这场战斗我们胜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与其为那个落难的少女而战我建议你首先为自己的性命而战……宝珠还在身上吧?想走的话,在这座宫殿的某个角落里有类似祭坛的地方。将宝珠献祭出去应该就能回到‘上面’的世界,这也是古代生还的幸运儿留下的宝贵经验……我会全力以赴,届时的去留问题都由你自己决定。”
说完,埃里克别紧琥珀色的双瞳,死死地凝视着将自己仅剩的同伴逐个击倒在地的奇。正面与之抗衡毫无胜算,即使对继承了异血统庞大魔力的埃里克而言依然如此。
没有取巧夺胜的办法,一线生机在此一剑。埃里克必须迅速从奇不紧不慢的动作中判断出第二道圣痕所在的位置,并集中全身的魔力赋予银剑对魔物伤害的最大化。
他屏息凝神,横起了双刃。下一个瞬间,埃里克“唰”地一下便从昆的身前消失了踪影。卷起的气浪、被“音障”捏碎的花瓣滚滚而来,迸发出与先前截然不同的庞大气势。虽然已经亲眼见过一次了但昆的眉头仍然紧紧地皱起,若是说之前“瞬身”带来的震撼是因为出于突然,还有一点心里安慰可寻,那么这次就是货真价实的心服口服了。
将全身所有意志凝聚在五感之中,昆依然无法捕捉到埃里克那电光火石一般的极速身姿。他敏感地夺回悸动的思绪,望向奇身躯的那一边。果不其然,原本胶着的缠斗由于埃里克的强势介入而有了逆转的迹象!血流从奇的肩部绕着躯干螺旋而下,而奇身上的剑伤似乎是追逐着埃里克的切入皮肉的刀尖,竟紧咬着喷流而出的血液又瞬间再生愈合!
前脚跟后脚。到头来,即使是埃里克那对被赋予了神圣属性的猎魔银剑,也没能对奇造成任何不可逆的损伤。整个过程绝不会比眨巴下眼睛长出太多,待他收刀回身,低声喘息着凝视着毫发无损的奇,那恐怖的再生能力又一次深深地整彻了埃里克的心。
几刀下去,冰冷的现实深深地嵌入了埃里克血热的脊梁!准确来说,银剑确实对奇的肉体造成了不小的伤害。从灌注了魔力的银剑能够轻而易举地刺入对方的皮肤这点,就已经足够说明附魔银剑那强大的威力。由普通金属制成的武器很难刺穿不死族的皮肤,尤其是这之中年长的佼佼者们。
但银剑却与之不同,附魔了神圣咒印的银剑更是能对他们的躯体造成数倍于普通银剑的巨大伤害!换做其他强大的不死族个体,即使能在如此高强度的白刃战中做到游刃有余却绝不可能安然无恙。
然而此时,所有的“强大”、“克制”、“经验”都成了掩耳盗铃似的愚蠢借口。
由奇描绘出来的绝望凄景,就像是……吸血鬼在午时的太阳下,迎着灿烂的骄阳俯瞰大地上的蚁蝼嗤嗤讥笑一般。
——哈,看看你们惊悚的表情。人类的自满与无知究竟是达到了何种……滑稽的程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