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的污水顺着石壑的缝隙渗入沟渠,沿着陈旧而又污秽的斜坡汇集在低洼的地沟中。依托着山坡倾斜的角度,从王宫的尖塔一直延伸至坡底的城街,地势最低的平民窟终日与污水与黑暗作伴。
隐藏在光鲜外表下的肮脏部分永远被排挤在这个社会的最外围。
复杂的排水系统在圣玛蒂亚城鲜有人注意的郊区街巷中留下了一个又一个乌烟瘴气的巨大污水沟。
黏附着淤泥的巨大排水口终日向这儿倾泻着恶臭的污水,巨大的管状通道一直深入城市的内部,时不时便有如猫般大的老鼠从里面越到水沟的底部,散发出的气味自然是恶心得令人作呕。
平民窟就是这样,一层叠着一层,仅有的阳光也被窗外晾晒着的染渍的破布遮去,密集而又脏乱的生活环境时常会压得那些初来乍到的外乡人透不过气来。
但生活本就是如此现实,没有金钱、没有地位、没有出生、没有才华,那些试图来王都打拼的穷鬼们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要从这里开始他们的新生活。
然而,恶劣的环境却总是在无情地消磨着他们光明的初愿,绝大多数人在摸爬滚打了数年却仍不见出头之日后,都烂在了破旧的酒馆里,终日与酒为伴;与房租、地契、法律、食物做着可悲的斗争。
没有人会注意到,从那墨绿色的、散发着浓烈异臭的污水中偶尔也会……夹杂着一丝新鲜的血液。
而暴力的源头却是顺着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污水管道一直延伸向黑暗的深处。
……
——“砰!”
沉重的坠落声在管道的深处久久地飘荡着,在溅起的污水中老鼠四处逃窜。
男人喘着粗气,全然不顾自己狼狈之际的模样在这臭气熏天的狭窄环境中拼命地逃窜着。
跑着跑着又不知被什么东西突然绊倒,男人咒骂一声,抬起自己潮湿纷乱的脸庞。
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拦住了自己去路的该死的东西,但又很快收回了自己凶神恶煞的眼神,转而被撕心裂肺的恐惧所吞没……
他不经孱弱地、颤抖着喊出了声,身体更是连滚带爬地猛然从污水中腾起。
绊倒他的并不是下水管道中常见的生活垃圾,而是活生生的人手!一只带着纹身、被斩断的人类的残肢。
那里的纹身独一无二,以至于男人瞟了一眼便战战赫赫地认出了他的主人。
“胡……胡克……不……该死的!!!!”
男人惊慌失措,随着那只残肢的出现,在他逃窜的前方道路上竟出现了一具又一具的尸体。
当然,他们大部分都不是完整的。有的少了胳膊,有的少了腿,有的被开膛剖腹,有的头颅不知所踪。
更令男人感到绝望的是,那些死得狰狞可怖的躯体尽是之前与他同行的党羽。虽然这些家伙大都是混蛋、地痞、强盗、流氓之类的毒瘤,但却都是牛高马大、膀大腰粗的生硬莽汉,搬弄起钝器来可一点儿不比王城的宪兵差到哪儿去。
十几个人、十几个力大如牛的混蛋竟很七竖八地死在一块儿!管道的石壁被飞溅的鲜血染红。混合着腐烂物的酸臭味儿,其中竟飘过几件新鲜的脏腑。
除了野兽之外,男人穷酸的脑浆已然想不出还有什么东西能把这场计划好的猎杀反转成残忍的屠杀。
至少他在接活儿的时候,可从没从委托人那里听到任务的目标竟是这种悍然的怪物。
眼看着即将逃到管道的尽头,可挡在眼前的却是不知被谁锁起来的铁栅栏。他跪倒在污水中,绝望地聆听着那正在管道中徐徐飘荡的脚步声正向他缓缓逼近。
“求……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们已经付出过代价了……对,对了!你不是需要钱嘛!!!!我……我身上的……我身上的都给你!!!求你了,放我一条生路吧!”他哆嗦着依靠在紧锁的铁栅栏上,已经完全顾不上无用的体面了。男人整个身子都瘫坐在烂臭的淤泥与污水之中,正惊恐地注视着那黑压压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钱吗?嗯……我确实是需要,但这并不是我现在的当务之急……”人影的面孔被奇异的鸟喙面具遮去,鸦羽状的披风不会沾上肮脏的水渍。
他(她)的声音低沉、冷冽,完全听不出任何情感,但一定要说,有什么是令人印象深刻的话……
嗯,这个声音应该是属于女人的。
女人缓缓蹲下身来,用琥珀色的双眸凝视着男人。显然,这双眼睛的锋利程度一点儿不比她的双刃鈋钝多少。
“这样吧,让我们来做个交易。如果你能把你们的委托人告诉我,我就……”
“我答应!我答应你!!”还没等女人把话说完,男人就不假思索地同意了她的要求,毕竟这是让他保命的唯一方法。
“是东方人,虽然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这点我能确信无疑!体高、身材非常苗条;咖啡色的眼睛,长着深蓝色的头发!即使在偌大的王都里,也绝对是独一无二的特征,你要是看见了一定认得出来!”
“深蓝色头发、咖啡色的眼睛……”
“没错!!对……对了!那个家伙说话还带着浓浓的口音……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就让我走吧……”男人补充完后,继续哀求道。
但女人却陷入了思考,愣是没搭理他。
男人瘫坐在原地,见对方半天都没个响应,他放在背后的手正小心翼翼地试图去够到那柄背在自己腰背上的小短斧。
而在那够到的一瞬间,他的手已经牢牢地抓住了断斧的斧柄。男人微微挪过目光,又瞅了一眼沉思的女人,不经在心中阴然一笑。
说时迟,那时快!男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拔出了那柄短小的利斧!
——“哈哈,去死吧!混蛋女人!!这是你应得的报应!!!!”
……
当然,正沉浸在偷袭成功的喜悦中的男人本想在劈下利斧的同时,对着女人如此狂笑着嘶吼到,但他的目光却在无尽的糊光旋转中渐渐坠入了黑暗。
——“噗通……”
他手中的斧头轻轻落入了浑浊的污水中,脖子上的脑袋已然不见踪影,只留下了喷涌不止的血柱。
女人站起身,挥去自己的披风上的血液。她回过身,重新向朝着黑暗的管道深处走去。
一路上竟是血肉模糊的残肢断臂,但她却对此不理不睬,仍是认真地独自思考着。
黑色的靴子离开了肮脏不堪的污水渠,踏上了潮湿的石砖。她正沿着一条蜿蜒的维护通道重新回到了地面上。
面前正是脏乱拥挤的贫民窟的暗巷。
在进入人群前,她从井中打起冰冷的地下水浇淋到自己的身上,以洗去血渍与污秽留下的异味。
“已经追到这儿了吗……真是和曾今的我一样顽固,又不肯放手呢。唉……”她将水桶放回原处,坐在井墩上喃喃自语道。
女人缓缓摘掉了自己脸上的鸟喙面具,长长的鸟嘴里填充着干燥的香料。这个面具正是远方的异族在“工作”时用以屏断尸体腐臭的传统道具,前提是他们的“工作”并不是那种上得了台面的勾当。
出现在面具下的那张面孔竟意外的比女人那老妇人般的腔调年轻许多,洁白的皮肤上虽然有些许伤痕却也是富有弹性,青春与成熟兼备,只是那消沉暗淡的表情略微减分。
“死亡之羽——卡戎”
这是若干年前,同行对女人的称呼,也曾是一个杀手能被冠以的最高头衔。当然,那时的卡戎还只是个刚刚成年的丫头而已,但她却已经埋葬了无数“罪人”的生命。
生活在没有快乐、没有悲伤、没有家庭、没有爱情的血腥世界中,甚至连“感情”都不完全属于她们。像她这样生来便被“选上”的孩子们,一生只有使命与义务相伴,她们的生命自然没有“未来”可言。
就像生长在深渊中的花朵,彰显的魅力只有哥特式的死亡之美。
……
对女人而言,那些本是终身不变的事情已经成为了过去式。现在,她想要的只是平平淡淡的生活而已。争取自由与平凡的权利是她用逃避换来的,可如此一来,她也注定要面对那从过去悄然沓来的“审判”。
她已经下定决心去面对,可这一切还是来得太早了些。
“唉……算了,反正是迟早的事,现在想得再多也没用……今天就这样吧,那孩子应该饿了,我得快点回去……”
日落西山,女人缓缓站起身来,消失在暗巷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