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云山作为伤员被送回军营。
梁顺也作为伤员被送回军营。
沈光武猜的不错,部队进行短暂休整后,开始攻城。
造反军从来没打过攻城战,以前一直都是尾随败军掩杀入城,所以攻城器械十分简陋,寥寥几架投石车,剩下就只有云梯。
说是云梯,其实就是仓促做成的木梯,只不过比寻常木梯长,能够搭到城头位置。
先前剩下的五千多人因为刚刚进行过一场恶战,这时被放在一旁待命,何将军带来的生力军作为先遣部队率先攻城。
喊杀声中,第一个千人队扛着数十架云梯在投石车与弓箭掩护下向前冲去。
城头一声令下,箭落如雨,将近一半士兵惨嚎倒地。
第二个千人队紧跟着冲上。
直到派出第五个千人队,终于将云梯架在城墙上。
然而这些大兵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无数巨石从城头砸下,其中夹杂滚油、沸水。
刚刚爬上云梯的大兵们惨叫着跌落下来,双手捂着面目全非的脸,凄厉叫声惊天动地。
只不过片刻功夫,城下已如炼狱一般。
终于有人控制不住内心的恐惧,开始发疯一般逃命,只是这些逃兵要么被执法兵斩掉头颅,要么被飞来的羽箭射杀,没有一个人能逃掉。
大兵们见没有退路,只能咬牙拼命攻城。
然而龙华城显然准备充足,羽箭、巨石、滚油、沸水,好似无穷无尽,不停从城头倾泻而下,就算拼命也根本毫无意义。
大兵们如同蚂蚁一般涌上去,紧接着又在绝望中倒下来,城墙底下的尸体已经堆起老高。
李青石望着这场面,眼角抽搐,说道:“这要死多少人才能攻上城头?”
沈光武全身微微发抖,深吸口气,仍未压下心里的情绪,声音有些颤抖道:“等他们那些守城的东西用完,或者等城下的尸体堆到城头。”
李青石紧紧抿住嘴唇,要是每次攻城都要付出这么大代价,等打到京都,要死多少人?
…………
远处,马将军望着城下惨烈战况,脸色铁青。
他生性狠辣,杀人如砍瓜切菜,尤其造反以后,更是杀人如麻,可如今看着眼前画面,双手竟忍不住开始发抖。
他猛地转过头,盯住何将军道:“这么打下去,就算拿下龙华城,也是亏本买卖,老何,退兵吧,咱们回去先想个办法出来。”
何将军相貌要比马将军和善许多,身形也远不如马将军魁梧,他脸色有些发白,咬牙说道:“老关说了,这一仗一定要胜,龙华城一定要拿下来。”
马将军瞪眼道:“这里已经投了七万兵力,要是拿不下来怎么办?难道还要再派兵来?咱们总共只有二十万兵,要是为了龙华城就折损一半,以后的仗还打不打?快收兵吧,我去跟老关说!”
何将军目光落在龙华城门,说道:“你以为眼下还是在山寨么?军令如山!老关身为全军主帅,既然已经下了命令,就断没有收回的道理!兵打没了可以再招,要是军心散了,那还打个屁的仗!”
马将军愣了愣,以前在山寨的时候,老何是最心慈手软的那个,如今怎么比自己还要铁石心肠?
不过他说的没错,现在不比在山寨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将功成万骨枯,不能跟娘们一样心软,可……可瞅着这些兵就这么白白送死,真他娘的心疼啊!
何将军向前一指,下达命令道:“让那五千人上,等他们再冲过一轮后,估摸着就该差不多了。”
马将军怔住,因为老何指向的那些人,正是他带来那两万人马拼杀之后剩下的。
亲兵正要去传令,马将军急忙喝住,说道:“他们刚打过一场大仗,这时候体力还没恢复,怎么能再叫他们出战?”
何将军指着远处城墙道:“你看他们砸下的巨石泼下的滚油已经少了很多,显然快用完了,让这五千人再去消耗一轮,差不多就能攻上城头。”
马将军道:“那么派其他兵去不也一样?”
何将军摇头道:“不一样!先前他们退入城里时,剩下的兵还有不少,咱们就算攻上城头,接下来也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你也知道那五千人体力还没恢复,等攻下城头,他们的战力自然比不上那些生力军,眼下与其让那些生力军去送死,不如派他们去。”
马将军想了想,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不再说话。
…………
军阵中。
沈光武长长吐了口气,说道:“看来敌人守城的东西快要用完,已经顶不住几轮冲锋,咱们这些人总算命大,不用去送死了。”
他向前面的同袍看了一眼,叹了口气道:“不过就算他们已顶不了多久,咱们这边恐怕还要再填上几千条人命。以将近两万兵力为代价爬上城墙,这恐怕是开天辟地头一回,我在史书记载中从来没见过。”
李青石听他这么说,似乎不是所有攻城战都这么艰难,说道:“除了豁出人命,还有其他办法攻城?”
沈光武道:“别的不说,哪怕多做些准备,备齐攻城器械,至少也能少死一半人。”
李青石心里忽然多了几分怒气,说道:“那为什么要这么硬攻?”
沈光武摇头道:“不知道上面是什么打算,可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可能怕战事出现首次失利会影响士气。”
关于士气对军队的影响,李青石多少知道一些,但只是为了保住士气而让这么多人白白送命,他心里觉得很不舒服。
正在这时,马蹄声响,何将军的传令亲兵在大兵们前面勒住了马。
数万人的队伍鸦雀无声,都死死盯住那名亲兵,排在前面的士兵面色惨白,有些人控制不住,身体开始簌簌发抖,排在后面的士兵脸上露出同情,但更多的是庆幸。
按照次序,前面那些士兵该上场了,或者……该去送死了。
在这片死寂氛围里,传令的亲兵抬起手指,说道:“你们这队,上!”
一片哗然。
因为他指向的并不是本该上场的那队士兵,而是旁边刚刚经历一场死战后活下来的那些人。
李青石与沈光武目瞪口呆,就连一直不动声色的伍长霍朝贵也霍然变色。
他们站在这个方阵的第一排。
这些在上一场大战中侥幸活下来的大兵开始鼓噪起来。
“为什么?”
“我先前杀了七个人,使脱了力,还没喘过这口气,怎么上?”
“这不公平!”
“我要去找将军评理!”
“……”
执法兵围拢过来,声音渐渐小下去,但仍有些人在大声抗议。
几颗人头落地。
军队又变得鸦雀无声。
传令亲兵叫道:“要是你们再磨磨蹭蹭,聒噪不休,就以贻误战机罪,军法处置!”他手指李青石的方向,喝道:“你们这个千人队,上!”
上一场大战后,剩余残兵已经又重新编队,这个千人队的成员们虽然心里害怕,但进是死,退何尝不是死?他们只能嘶吼着向前冲去。
许多人苍白的面孔渐渐转为潮红,在这种境况下,他们心底最暴戾的情绪终于被激发出来,一个个红着眼睛,如同困兽。
李青石心有不忍,但他知道,要想获得最后胜利,有些牺牲是必须的。
越冲越近,血腥味越来越浓,刺激着脑袋里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地狱般的场景在眼前越来越清晰,李青石呼吸逐渐粗重,这是他一生中见过的最酷烈的画面。
这画面带给他前所未有的冲击,震撼,震惊。
他开始有些失神。
嗖!
一支羽箭迅疾无伦射向他的脸。
他毫无所觉。
瞬息之后,箭尖距离他已不足一尺,下一刻就会从他右眼射入,射爆他的眼珠,穿进他的脑袋。
然而他脸上仍旧一片迷惘,无知无觉。
当。
在箭尖触及他右眼眼皮的一瞬间,挥在半空的一把长刀终于及时赶上,将羽箭拍飞。
李青石悚然一惊,终于回神,冷汗一下子从全身每一个毛孔渗出。
伍长霍朝贵的声音从一旁冷冷传来:“在战场上走神儿,活腻了?”
李青石还在后怕,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道:“谢谢。”
千人队仍旧在以极快速度冲向城墙,李青石迅速调整情绪,说道:“一会儿我先上,你们跟在后面。”
经过前面一战,霍朝贵与沈光武知道他身手不凡,应道:“好。”
造反军不止攻城器械简陋,就连抵挡巨石滚油的盾牌也数量有限。
这些盾牌已经发给最早攻城的那些大兵,所以此时千人队人人手中只有一把长刀,至于有没有机会捡起散落在地上的那些盾牌,就要看本事与运气了。
李青石有足够本事,所以他不需要运气。
长刀挥舞,拍飞连绵射来的羽箭,叫道:“捡盾!”
霍朝贵、沈光武各自捡起一面盾牌护在身前。
李青石右足一挑,前冲之势不减,手中已有盾。
片刻之后。
本来杀声震天的混乱场面忽然出现一瞬间凝滞。
有些诡异。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同一处地方。
那里,有三个身影正以惊人速度爬上云梯。
已经高高在上。
在整面气势宏伟的城墙衬托下,这三个身影十分渺小。
在整面空无一人的城墙衬托下,这三个身影又万分醒目。
李青石一马当先。
沈光武、霍朝贵紧随其后。
三人开始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