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酒客听了和尚这番话,想了想,有人叫道:“这‘第一’马马虎虎算你过了,‘第二’呢?”
“怎么就算他过了?他这绕来绕去什么意思?我可还不大明白!”
“就你那榆木脑袋能听明白才怪,这和尚的意思是说,他怕让那些本来不爱喝酒的人占了他便宜,所以才定了这个规矩!”
“就你那满脑袋浆糊还装明白人呢?这和尚的意思明明是说,他做这些本来是为了劝人们戒酒,要是反而勾引了那些本来不爱喝酒的人来喝酒,那可大大不妙,这才定了这规矩,是不是,小和尚?”
年轻和尚点头笑道:“正是,这位施主心思通透。”
“我们也都听明白了,只不过没说出来罢了,我们也通透的很呐!好了好了,这‘第一’就算你过关了,‘第二’是什么?”
“过个屁关!酒钱不给啦!”
众酒客弄明白了年轻和尚要表达的意思,觉得有那么几分道理,便赞同了他这第一条,倒也算讲理,只是其中确实混杂着些想来占便宜的人,这些人中脸皮薄些的见自己心思被人拆穿,已经偷偷臊红了脸,默不作声,脸皮厚些的就瞎喊一气捣乱,像一直叫着不给酒钱的那位仁兄,就是年轻和尚所说的本来不爱喝酒的,只是他素来觉得,有便宜不占,实乃天下大傻蛋!所以才来喝他一碗三个铜钱的酒,占他两个铜钱的便宜,不料喝了半碗已经晕的厉害,眼瞅着三个铜钱的酒要变成七个铜钱,还不赶紧趁乱起哄?最好是七个铜钱又变成不给钱,那才大合我意。
有人叫道:“别捣乱,听和尚接着说!”
“就是就是!咱们这些爱喝酒的都是性情中人,不能不讲道理,都别捣乱,和尚你接着说!”
年轻和尚朝众人躬了躬身,接着道:“说起这第二,我为什么每天只卖各位一碗酒,还跟各位打这个赌?就是为了让大家少喝,能喝三碗的喝一碗,能喝一碗的喝半碗,喝半碗就醉的那就喝一两,喝半两……”说到这里向那姓崔的商人指了指道:“像这位施主就很好,他知道自己酒量浅,喝上一碗会醉,便只喝一两。大家要知道,小饮怡情,大醉伤身,而且大醉不仅伤身,还会做出一些荒唐事来。诸位,有哪位喝醉之后从来没做过荒唐事,或者从来没说过让自己后悔的话,请举起手来。”
众酒客你看看我,我看看他,谁都没举手,俗话说酒后失言,醉酒误事,酒壮怂人胆,可不是信口胡诌,喝了这么多年酒,醉酒之后谁没干过那么三件两件、一件半件的荒唐事?即便没做过,总说过不该说的话。
在这一瞬间的寂静里,那位想着赖掉酒钱的仁兄颤巍巍举起手来。
众酒客一齐愣了愣神,等看清那人模样,登时破口大骂起来:“贺倔头儿,你他妈要不要脸,一年到头喝不了两顿酒,在这捣什么乱?”
“呀!贺倔头儿也来喝酒啦?听说他婆娘嫌他晚上没劲儿,有回办事前给他灌了碗酒,这可倒好,倒下就睡,一觉到天明,睡得可香了,不过他婆娘可憋坏啦!一宿没睡着!贺倔头儿,有没有这回事?”
“还有这事?贺倔头儿你这可就忒见外啦!下回跟大伙打个招呼,不论是谁,要是不肯过去帮帮忙,我替你抽他!”
众人哄然大笑。
贺倔头儿骂道:“胡咧咧你奶奶个棺材板儿!老子行不行,叫你婆娘来试试就知道!”一个一个指过去道:“还有你你你你你,把你们婆娘都叫过来,叫你们看看老子的厉害!”果然是酒壮怂人胆,这贺倔头儿平日爱贪小便宜,为人十分滑溜,欺软怕硬,若在平时,绝不敢跟这么多人叫板,这时喝了半碗酒,变得威风凛凛,虽千万人他往矣。
他旁边一个大汉一巴掌拍掉他手指,气势汹汹道:“刚才老子又没说你,你指老子干啥?找打么?”其余被他指到的汉子也都虎视眈眈。
贺倔头儿吓得酒醒了一半,嘿嘿讪笑道:“大伙不是说着玩么,怎么还恼了?”眼珠子一转,转移话题道:“我看这和尚说的很在理嘛,咱们可冤枉他了,大伙说是不是?”
众酒客果然被他带偏了注意力,又叫嚷起来:“对,和尚说的有理,咱们错怪你了!”
“这几天我每天只喝一碗,晕晕乎乎,脑袋却清醒的很,不难受,比喝醉强多了,以后我喝酒只喝一碗!”
“不错,只喝三分醉,有精神,不误事,还他妈的省银子,妙的很,小和尚,谢谢你啦!”
年轻和尚十分高兴,说道:“大家肯听我劝诫,我该谢你们才对。”
崔姓商人见众人被他说服,也就不再发难,他也觉得年轻和尚这番说辞不算强词夺理。他十多岁就出来做生意,走南闯北,自负见多识广,脑筋也活络,今天碰见这小和尚,他卖酒的法子闻所未闻,登时有了长江后浪推前浪的危机感,想给年轻人一点教训,所以才来找茬,但他并非心胸狭隘的人,这么做只是一时兴起,顺手而为,成与不成也不放在心上。
他喝了口酒,打趣道:“有言道‘花开七分为佳,酒至微醺最美’,小师父是出家人,出家人不饮酒,你是怎么知道这道理的?莫非你在没人的时候,偷偷喝过不少?”
年轻和尚摸了摸光头,有些不好意思道:“说出来不怕施主笑话,我出家之前嗜酒如命,自然知道其中真味,不过我出家以后可一滴酒也没喝过,施主可别再乱说,要是让我师兄们听见,我可要糟了。”
姓崔的商人道:“让一个嗜酒如命的人戒酒,那可难得很,小师父这份大毅力真叫人佩服。”
年轻和尚被他这句话勾起了痛苦记忆,说道:“岂止是难得很?简直是痛不欲生!正因为经历过,所以我才知道要想劝人戒酒,难如登天,后来就想了这么个法子,不劝人滴酒不沾,只劝人适量饮酒。佛门之所以有酒戒,并不是说喝酒本身是罪恶,而是怕我们喝酒以后做出罪恶的事来,所以我虽然不是劝人遵酒戒,但也差不多。这么看来,其实……嘿嘿……其实我偷偷觉得,就算我们出家人喝点酒,只要不喝多,那也没什么。”
姓崔的商人笑道:“哈哈,小师父真是性情中人,有趣,真有趣。”把酒碗递过去道:“帮我满上!”
年轻和尚道:“施主不是说酒量很浅么,可别喝多了。”
姓崔的商人道:“我刚才是跟你开玩笑,喝上这么一碗还是不打紧的。”
年轻和尚将信将疑道:“真不打紧?”
姓崔的商人道:“啰嗦什么?大不了输你两个铜钱!”
年轻和尚道:“那可不行,我可不能为了赚钱叫人喝多。”
姓崔的商人犹豫片刻道:“那……再、再给我来一两!”
等年轻和尚给他加完一两酒,说道:“明天再来喝一两,定要赢你两个铜板!”端起酒碗进了酒肆。
李青禾本来以为这和尚贪图赚钱,一定不是个好和尚,后来听他说出为什么卖酒,又为什么跟人打赌,语气诚恳,就慢慢对他生出好感,这时见众人散去,犹豫片刻,走到他跟前。
年轻和尚看见她,奇道:“女施主也要喝酒么?”
李青禾连忙摆手道:“不……不,我想跟你打听个事。”
年轻和尚道:“什么事?”
李青禾第一次跟和尚打交道,本来有些紧张,见他很好说话,也就放松下来,说道:“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人,大约比我高一头,长得很好看。”见他愣了愣,忙又补充道:“他叫李青石,是从老君观出来的。”
年轻和尚双眼蓦地一亮,说道:“啊!你说的是老君观师祖,李小真人!”
李青禾惊喜万分,说话都有些打绊了:“是、是他,你见过他?在哪里?”
年轻和尚摸了摸光头道:“没见过,一直想见呢,他不在老君山么?我还想着这次下山能不能有机会去拜访拜访他呢。”
李青禾一愣,大失所望,说道:“他下山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年轻和尚好奇道:“你是?”
李青禾道:“我叫李青禾。”
年轻和尚道:“李青禾?啊!你是李小真人的妹妹!”李青禾不知道该不该点头,年轻和尚说道:“我刚下山不久,走的路少,这城里还有好多我的师兄,他们走的路多,说不定碰见过李小真人,你去问问他们。”又笑着补充道:“他们很好认,光头,跟我一个打扮,就是比我年纪大些。”
李青禾躬了躬身道:“谢谢你。”
年轻和尚道:“不用客气。”李青禾正要离开,他又说道:“对了,等你找到李小真人,能不能请你们到方丈寺去作客?”
李青禾见他一脸热切,不好意思拒绝,但要替李青石做主答应又觉得不妥,想了想道:“若找到青石哥哥,我会告诉他,就是不知道他去不去。”
年轻和尚点了点头,说道:“我叫真美,你们到了方丈寺,说我名字就行。”
李青禾愣了愣:“叫啥?”
年轻和尚双手合十道:“小僧法号‘真美’。”
李青禾偷偷朝他脸上看了两眼,心想,虽然他模样是挺好看,可好歹是出家人,怎么名字取得这么不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