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了这样的保证,老太太才放她们去见杏夫人。才绕过一道门,寒雨已经听到了一些声响,原本以为杏夫人只有晚上才会闹,没想到正午时分也会嚎哭。她皱了皱眉,觉得这种事有点麻烦,回身看竺语和文瀛都若无其事地跟在自己后面,尤其是自己的亲妹妹仿佛在说“这事儿和我没关系”,只好叹了口气,走到了院子前面。门前守着几个壮实的妇女,见她们来了,忙打开锁,再打开门,一等她们进去,又立刻在她们身后把门关了个严严实实。文瀛回身想再开门,寒雨摇摇头,表示不用了。
“这也太不仗义了,万一有点什么事,我们都出不去了,”竺语笑了。只见院中只有一间正房,屋门大开,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女子正趴伏在地上,也不知道是在唱歌还是在哭。她的声音凄厉,又没有曲调,还不如拉锯声动听。寒雨又皱了皱眉,似乎有点嫌弃面前的人,不过还是走了过去。
寒雨弯下腰,那个女子从一丛乱发里抬起了脸,出乎她意料的是那并不是一张妖艳的面孔,甚至连漂亮都说不上,只是一张平庸的丫鬟的面孔。寒雨也曾见过死去的月娘的画像,如果画师没有刻意美化的话,这两人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她实在想不明白面前的这位杏夫人是怎么迷得韩家小少爷看都不去看一眼自己尊贵的,皇上赐婚的正室夫人的。杏夫人半张着嘴看着她,眼睛睁得大大的,被吓得动弹不得。
“姨娘,”寒雨尽可能友好地说道,面前的年轻女子像是极度受惊一般战栗了一下。杏夫人似乎想要扑到寒雨身上,不料文瀛早一把抓住了她。她啊啊啊地叫个不停,惊恐地看着他们,可是文瀛力气很大,她也只能在那里哆嗦。
“别费事了,姐姐,直接引魂吧,”竺语说道,踢了踢房檐下一个只剩下骨架的灯笼。
寒雨示意文瀛放开她,文瀛便把她推了出去。杏夫人一个趔趄,直接跌倒在地。她好容易爬起来,连忙又向屋里跑,但是房门已经被竺语关起来了,便又向寒雨撞过来。
“好吧,”寒雨叹了一口气,好像很愧疚似的看了杏夫人一眼,然后将食指按在她的额头中心,口中念念有词。杏夫人仿佛被小孩子玩弄着的提线木偶一般全身乱颤起来,似乎想要挣脱开来,却又毫无挣开寒雨的力气。文瀛有些吃惊地看着一缕白烟从杏夫人头顶乱发间升腾起来,然后慢慢在他们面前聚拢成一个半透明的人形。说来也怪,当那人形伫立在他们面前时,杏夫人也不再挣扎,唔了一声,膝盖一软歪在了一旁。文瀛定睛一看,那人形,正是一个气质华贵的年轻女子,相貌和倒在地上的杏夫人截然两人。这大概就是李月娘了。
“少夫人,”寒雨向那透明的人形微微行礼,含笑看着她。
“你是什么人?”那人形有些迷惑地看着她,退了一步,茫然四顾,用手遮挡住灼人的日光,问道:“钟先生去哪里了?”
“我是引魂人,”寒雨笑着对她说道:“夫人千万不要害怕,我和外面的人不是一块的。刚才我见过钟先生了。我是来问问夫人的意思。”
月娘低了头,怯生生地躲到房檐下的阴影里,闷闷地反问道:“什么意思?我还能有什么意思?他要和她在一起,我活着,他们不高兴,想要我死。现在我死了,他要是真不嫌弃她,就算我在这里,他们就能在一起了,可他们还是不高兴。说到底,他也未必是真的喜欢她。何况我也不喜欢他,又不是非他不可。都说嫁鸡随鸡,他们都这么劝我,我又选不了,说到底这又不是我愿意的。我有什么意思有什么用么。”
“那夫人想回到轮回去么?”寒雨问道,“看样子夫人已经畏惧日光了,怕是停留时日已经太多。长久在此夫人终将灰飞烟灭,倒不如重新开始。”
“钟先生说,就是彼岸也没什么好的,”李月娘喃喃说道:“我知道姑娘为什么来。姑娘来是因为我在这里,这个姨娘就疯疯癫癫,他们想着的都不是我。韩礼想的是他的姨娘,老太太想的是她的孙子,钟先生想的是家父的计谋。却没人想着我。我一向没什么主意,他们要怎么样,我就顺了他们的心。你问我做什么。”
“你自己得想着自己,”寒雨叹了一声,摇摇头,“夫人,这个道理,为人一世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我想自己有什么用,我生来便是掌控在别人手里的,”李月娘苦笑着说道:“我此生此世没有做过恶事,却也没有做过善事。上一世大概我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好处,今生才托生于王侯之家。我是一方太守的千金小姐,从小锦衣玉食,只知道琴棋书画,享尽了繁华,又是皇家赐婚,天大的荣耀。可是如今却落得这样的结局,死得这么委屈,又要埋骨他乡。这一世尚且如此,下一世又能如何。”
竺语突然插了一句,“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许诺你,下一世生在普通人家。没有这样的荣华富贵,但是也不会有这样的大喜大悲。你可愿意。”
“我凭什么信你?”李月娘问道,似笑非笑,“姑娘现在为我筹谋,那你又可知道你的下一世在哪里。”
竺语沉默了片刻,看了一眼寒雨,才回答道:“我知道。”
李月娘笑了笑,并不相信她。寒雨这才又开口,“不如你和我说,你想去哪儿。命自有天地,岂是我等可以左右的。但是至少我能许诺你一个好的开始。我和冥司有一些渊源,我可以护送你的魂魄去你想去的地方。你看这样如何?”
李月娘想了一下,慢慢说道:“我还是想回莫城。我想生在平常人家。”
“好,”寒雨点点头,“这个不难做到。”
“但是这个人,我不想让她好过,”李月娘含恨看着地上的杏夫人,轻哼了一下,“还有我那位夫君,这是我最后的要求了。我可不想便宜了……这对……”她咬着牙,却没说话。
“你想怎么样不让他们好过呢?”竺语笑着说道:“你知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今天是韩家雇了我们来的。我们为你做这些,说到底不过是看你可怜,想要帮帮你罢了。”
听到“可怜”二字,李月娘像是很为难似的,躲开了她们的目光,只是看着地上躺着的杏夫人,说道:“难道,就这样算了么?那我这样,算的了什么。”
“她以后再无法恢复如初了,”寒雨说着,也将视线转移到杏夫人身上:“你在她身上太久了,就算是有起死回生之力也不能救她了。她活不久了。”
“那他呢,”李月娘都不想提起夫君的名字,若不是魂魄没有眼泪,恐怕此时她早已哽咽难语了,“我不要他好过。”
“他的仇,你父亲会替你报的,”寒雨说道,微微一笑:“你信我,就在今年。”
提起父亲,李月娘低下了头,小声说:“我真,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