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总,林氏集团的林总于半小时后前来严总处商谈本城郊区那块收购地的合同。”任旭小跑进欣禹的办公室。
欣禹依旧在鼓捣他那些泥巴,经久不厌地。
他皱皱眉头,伸手抹去泥杯的一个棱角,“我们什么时候也开始把手伸向房地产业了?”
任旭想起来什么,哦了一声,从手里捧的文件中找出其中一份来,递给欣禹,嘴里说道:“是严总,近日里国内经济动荡不稳,房地产业前所未有地薄弱,所以严总准备趁这个机会夺取一些资源。”
欣禹停了下来,直起身,看向任旭,瞳孔微缩了一下,道:“阿彬?”
任旭点点头。
严彬成为凌家的金龟婿已经三年了,不过与其说是凌家的,倒不如说是欣家的。
严彬的实力却也是不容小觑的,短短三年,他仅凭自己的业绩,就坐上了副总经理的位置。
“让那个林总滚回去,还有,传话给严彬,要是再不经我的同意私自决定这些重大事项,老子弄死他。”欣禹接过文件扫了一遍,直接扔进了垃圾桶了。
任旭心里咯噔了一下,欣禹近一年来几乎已经不过问公司的事了,大半都是严彬在决定。
在外界,这神话一般的欣禹就好像已经消失了一样。
怎么突然,欣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任旭领了欣禹的圣旨后就下楼去到了隔壁大厦,给严彬递文件去了。
欣禹洗了手,自己泡了杯咖啡,站在宽大的落地窗前,垂眸看向下方。
这日天气不是很好,他从落地窗看到任旭在底下一路小跑,因为太远,太小,只能大概认出了影来。
今天好像是个开学的日子吧,那边的学校很热闹,挂着横幅,“开学典礼”。
欣禹看得出神,手里杯子滑了一下,咖啡洒出来,烫到他的手,杯子险些掉落,不过幸亏他还是紧紧抓牢了。
这个办公室太冷清了,倩儿很少来了,依凌忙着上班,也没空过来了。有的只是任旭偶尔跑上来,递两份文件,他也几乎不看。
他的心情很是不好,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因为天气的原因吧。
他的目光穿过人山人海,越过汹涌人潮,不知定格在了何处。
遥远的丰泽。
今天是个开学日。
来送孩子上学的车挤满了校门口。
不如十几年前那么有氛围了。那时候虽然热闹,但校门口是不被车堵死的。
“下面有请教室代表高一C3班的易老师来为开学典礼发表演讲。”
上台的是易倾。
她钟爱这一袭白色长裙,虽然她已经三十岁了。
她是学校里最好的老师,公认的。教的却是C班。万年不变的。
后来C3班成了比A班更好的班了。
“老师们,同学们,大家好。很荣幸为大家的开学典礼作陈词……”她满脸洋溢,笑着,打开手里的稿子。
待她低头看到手稿之时,整个人都懵了。为什么会是一张白纸?!
她的笑容僵了下来,脑海里闪过十三年前的那个场景。
那时候阳光大好,甚至有些刺眼。
而现在天空阴沉如水,仿佛要哭泣了。
同样的一袭长裙,相似如一的开场白,下面都是新的面孔。就连自己班的孩子,她都还没认全。
下面开始嘈杂,领导察觉异样,向易倾投去疑惑的目光。
这些她都没看到,没听到。
一如十年前的喧闹,蝗虫过境一般。与之相对的是主席台上死一般的寂静。
他们也好像,曾几何时见过这样的场景。
故事的地点,主角,都未曾改变。
只是她长大了,十多年了,也再没有人冲上台来为她解围。于是时间一秒一秒地淌了过去,喧闹声越来越响,最后成了骚乱。
易倾抬头看了看,没有刺目的光了,乌云密布,飞鸟盘旋,今年的秋天,似乎比往常来得更早一些了。
再低头,那白纸上,十年前上面应该是有一行字的,歪七扭八的,“我唯一的不幸是失去你,而你唯一的不幸却是遇见了我。依凌,我选择放弃你,在你能够开心的前提下。樊阳。”
一字不落,记得十分清晰。
其实她多么希望现在这张纸上也有这样一行字,多么希望她还是那个懵懂的小女孩,多么希望阳光很盛,有一个人从茫茫人海里站出来,一把为她当下刺目的光,留下的只是他那高大的身躯和那一圈在阳光下,毛绒绒的轮廓。
真的,她多么希望,时间,能够回到原点。
“抱歉,稿子出了点问题。”易倾清了清嗓子。既然再没人站出来替我挡了,那么我便自己来吧。
欣禹放下杯子,叫扫地的阿姨进来擦掉洒在地上的咖啡渍,两眼依旧望向远方,突然他鼻子微酸,一股汹涌的感觉从心头涌上来。
欣禹鲜有地抽了张白纸,拿起桌上的笔,莫名其妙地写下这样一段话来。
“夏季开始走向没落,凋零的金黄树叶躺了一地,覆盖了厚厚一层思念。蝴蝶的圆舞曲变得无力,开始越飞越高去寻找它们的天堂。前些日子还在聒噪的虫子被寒潮冲进了树干开始它漫长的冬季。云变得忽高忽低像是在寻找什么丢了的东西,大片大片枯黄的草让人看了心疼。
我们从远方汇聚而来,都是陌生的面孔,陌生的世界,我们不是上帝的宠儿,不是生活的主角,所以每一个人,都是渺小无光的。
在座的各位与我一样,有过满腔热血,有过豪言壮志,有过童年,也有过哭闹。可是我们的世界变了,我们的年龄长了,我们终究要动身,往下走,认识新的人,看新的风景。
……
今天,让我们放声高歌,在肆无忌惮的年少,做所有大人不敢做的事。今天,让我们仰天长笑,笑今天灿烂的阳光,笑明天阴沉的秋雨,笑全世界,不如我高傲。今天,这一秒我站在这里,和我所爱的人们,并肩迎接下一秒的忧伤!”
他不知这些话从何而来,很长,写满了整张纸,如此轻狂,如此高昂,却又如此忧伤。
易倾在遥远的彼方,向着全校师生,张开嘴道:“夏季开始走向没落,凋零的金黄树叶……”
她一开口,台下的孩子们全都静了下来,一言不发,嗯,与十年前一模一样。只是那时候说这段话的,是欣禹罢了。
只听过一次,可她却一字不落地背了下来,这十年,恍然如梦,那些事,她都历历在目。
他们听得志气昂扬,因为从来没有一个老师,会发表这样贴合学生的演讲。
可是她却讲得哭了,眼泪不住地流,打满了整个眼眶。
她觉得看不清了,便眨眨眼,大滴的眼泪啪嗒掉落,视线再次清晰了,一切都还没有变。
这是十三年后。是她在说话。
不是十三年前,那个冬阳一般温暖的少年。
话毕,易倾深深地鞠了一躬,头再也不敢抬起来了。
底下掌声雷动,有人大呼精彩。
嗯,十三年前,也是这样的。
欣禹搁下笔,鼻子终于不酸了,可是眼泪却止不住了。
今天这是怎么了,欣禹自嘲了一下,随手抹了眼泪,把纸揉起来扔进垃圾桶里,想要把注意力转开,于是翻开电脑,查阅了一下邮箱,把最新的文件收了下来,开始翻看。
“欣总,合作愉快。”欣禹看到一封以此为题的邮件,署名是那个姓林的,林天瑞。
他猛地站起来,拎起电话,按了几个数字,“任旭。”
他还没说下去,就听任旭气喘吁吁地道:“欣总,严总在两个小时前就已经签了收购地的合同,林总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律师在场,资金在合同签署后三十分钟由财务部确认后开始流动,此刻已经……”
“多少?”欣禹心头一紧。
“输出了两千万了。”任旭咽了咽口水,干涩地道。
“把严彬给我叫过来!”欣禹大吼道,说完他拿起电话一把砸在地上,碎了一地。
怪不得今天这么心绪不宁。
欣禹来不及多想,关了所有的邮件,打开自己公司的股市行情。
那条曲线一路高涨,直到涨停为止。
“完了。这个跟头载大了。”欣禹长叹了一口气,用手揉了揉脸,疲惫地靠在椅子上。
严彬大概也猜到了一些端倪,和任旭匆匆赶了过来。
严彬一进门,欣禹就把电脑端起,整个往他身上砸了过去,严彬一躲,电脑也落在地上,屏幕裂开,断了电源。
“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欣禹骂道。
严彬沉默了一会儿,皱起了眉头,待看完任旭给他递去的电脑后才缓缓开口:“没想到,这姓林的果然有问题,怪不得他急急忙忙提前了三个小时就过来谈合同了。”
“他有问题?我看是你没脑子!你好好地做你的本分,你插手房地产干什么,林天瑞这个人的名声向来不好,你不知道吗!严大少爷!”
严彬的父亲也是有实力的大商,只是后来他们的公司并入欣禹旗下而已,所以严彬的手段,自然也是有的。
此刻大笔资金输出,公司不动产直线上升,股市在短期内升至最高点,居高不下。
外人看来,这绝对是一个好苗头。
可是在这样经济动荡的前提下,如此高的短期回报,绝非好事。
“看来那个林天瑞是把所有的客户都准备好了,一旦合同签署,就立刻出售所有地皮楼盘,同时把大笔资金回馈给我们,以掩人耳目。他倒是好,两面捞钱。老大你放心,所有损失,都让我来承担,你不必出面,我会查清其中的缘由的。”严彬也不辩解。
欣禹见严彬全部揽下了过错,一肚子火无处发泄,只能挥了挥手,把怒火暂时按下。他重新坐下,点亮旁边的台式电脑,平静地说道:“立刻截断所有对外界的资金供应,任旭,把财务部李主任和陈律师一并叫到会议室等候。”
“严彬,这次损失金额全数由你承担,但公司的法人是我,对于撤离资金违约方面的事就由我接下了。”欣禹顿了顿,道,“现在最怕的就是警察别找上门了才好。”
严彬心里一凉,看来欣禹是打算一个人背这个锅了。
如此好的行情,难免会被一些不怀好意的人盯上盘查,而那块地其中具体有何问题,现在他们还不知道,只是万一被盘查到,这疏漏可是全部都要欣禹来承担了,那个林总,恐怕早已经卷了钱跑路了。
两千万对他们来说虽然并不是不放在眼里,却也并不能够让他们伤筋动骨,但是如果一旦被顺藤摸瓜扯出那块地中的问题来,恐怕不单是公司要元气大伤,就连欣禹这个负责人也可能免不了一场牢狱之灾。
“好一招瞒天过海,暗度陈仓。”欣禹的声音少有地阴冷下来,“林天瑞,我要你名利尽散,锒铛入狱。”
“严彬,通知董事会,开会!”欣禹起身,踏出了这道门。
这是他接手公司以来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一次危机。终于,这个神话再次出手了,他坚韧挺拔的背影,和十三年前的如出一辙,他依然那样锋利无双,光芒四射。
“小禹,你又替我挡了一次。”易倾默念,再抬头时,笑容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