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是好久不见,祁云裳在心底暗暗地说。
其实真正说起来,他们分开的时间也不过短短几个月,但是很多时候时间的长短不是用分秒年月来衡量,而是要看这些时日里,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
这一百多天的时间里,祁云裳的人生简直是天翻地覆。在别人看来是几个月,可是祁云裳却觉得自己已经过完了一生。
她深吸一口气,开门见山地说:“林霄,你也不用和我绕弯子,我知道你来找我想问什么。在决定并购你公司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的,我一直在等你。”
她自己毫不避讳地这样说出来,让林霄心里有些不安。他只能顺着她的话问道:“那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祁云裳仿佛很累,向后靠了靠,倚着转椅的靠背。她的声音平静地听不出情绪,反而问他:“你不是见过麦克了?他没有告诉你吗?”
林霄心里的忌惮更甚,祁云裳这是在他身边安排了人,还是在麦克身边安排了人?不然他们在英国见面的事,怎么会被她知道呢?
林霄面对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祁云裳,根本不知道怎么应付。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盯着祁云裳不知再说什么好。物是人非的感觉,怎么都让人心里压抑。
祁云裳完全掌握了主动权,看到林霄不出声,又说:“怎么不说话了?那看来,是麦克没有告诉你。那好,他不告诉你,我告诉你。”祁云裳把和麦克的一场商业大战轻描淡写说给林霄听,在他诧异的表情里,她最后说道:“本来你的公司对我没有什么影响,但是你和麦克合作过,我不得不防。所以……只能先把你的公司,放到我的眼皮子底下看着了。”
林霄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可是再听她说出来的话,隐约觉得坐在自己面前的是另一个权均枭。当初他面对权均枭的时候,就是有这种被洞悉一切的,毫无招架之力的感觉。
他对公司被并购的事也算有了理由,然后问出自己最想问的事情:“云裳……你,你怎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还有权总呢?为什么是你在管理权氏?”
祁云裳冷笑着说:“怎么,我现在的样子不好么?我现在这样,你们再也不能随意欺负我了,觉得不习惯了是不是?”
“云裳,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祁云裳深吸一口气,也慢慢冷静下来。
她现在冷静的近乎冷酷,对人对事,完全提不起情绪来。面对那些商业上的对手,不管地方多么贪婪多么难缠,她只当他们是机器,只用利益来笼络他们,完全不会觉得愤怒或者激动。唯有面对和权均枭有关的人,她才会露出一丝激动的神情。
如今看着林霄,虽然明知道他现在已经不会再对她和权家做出什么伤害的事。可是脑子里涌现出以前他和小月一起陷害她,陷害权均枭和圈圈的事,她就压不住内心的情绪,好像一个炸弹埋在那里,随时都会爆炸一样。
祁云裳沉静下来才说:“均枭在哪里你管不着,你现在没了公司,就当是之前小月做过那么多坏事的报应。我拿回自己应该拿的,也不算过分。”
她也是故意说着狠话,这样才能让自己彻底冷酷下来。她不能再对别人有感情,她要把她全部的感情都留给她的圈圈还有权均枭。
可是林霄百思不得其解,仍旧追着问:“权总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他也是个聪明人,一个人性情大变,肯定是受到了什么打击。而最能让祁云裳大受打击的,恐怕也只有那一对父子了。
一提起权总出事,祁云裳马上沉下脸,站起来扬声说:“谁说他出事了?你从什么地方听说他出事了?我告诉你林霄,我并购了你的公司是你们的报应!小月既然陷害过均枭,现在就该付出代价,我要为他报仇!”
她这样激动,也是林霄始料未及的。他后退了两步,跌坐在沙发上,然后反应过来又马上站起来。
祁云裳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睛怒红着仿佛燃着一把火一样。
这些日子以来,有了居姜勋的消息,大家都说权均枭已经安全了,只是暂时还不能和她见面。所有人都相信,她也只好逼着自己假装相信,但是她内心的声音很清楚,她绝望地认为,权均枭和圈圈再也不会回来了。
所以自从那次安眠药过量,她从医院回来以后,就绝口不提权均枭和圈圈的事。她不敢再提,生怕提起来,自己伪装出来的希望就会像气泡一样,轻轻一戳就破了。
但是现在林霄突然问起来,她脑子里再次牵扯出那种绝望的感觉。这对父子和她失去联系已经好几个月了,时间越长,就把绝望拉的越长。最后长长的绝望如同绳索,一圈一圈把她捆绑起来,让她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林霄看她激动的样子,想要上前来安慰她一下。可是他才靠近了她的身体,马上被她嫌恶地躲开:“你离我远点!”
祁云裳压抑许久的情绪爆发,林霄不幸的成了第一个承受这些情绪的人。
他的手尴尬地僵在那里,低声呢喃着:“云裳,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发生什么和你无关!你想要的答案已经有了,你现在可以滚了!”
祁云裳觉得某种偏执的情绪压都压不住,她想要报复所有伤害过权均枭和圈圈的人……残存的理智让她觉得,自己必须尽快把林霄赶走。不然看到他,她就会想起小月做过的一切,她真怕自己忍不住,会对他做出什么自己也控制不了的可怕的事情来。
林霄还是犹豫着不肯走,外面的秘书听到办公室里的声音,连忙进来把林霄拉走:“林先生!您先跟我出来吧!”
林霄被秘书拖出了办公室,还在走廊里就忍不住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觉得云裳看起来很不对劲!”
秘书叹息着说:“林先生您是不知道……”她把从权均枭失踪开始,祁云裳经历的所有事情都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在林霄惊愕的神色里,她又说:“也就是我们祁总坚强,一个人苦苦支撑到了现在。如果换了别的女人,我只怕她遇到这样的事情根本都活不下去了。”
林霄终于知道了一切,也猝然明白了祁云裳这样失控的原因。
那秘书看他若有所思,又说:“林先生,祁总现在最恨的就是伤害过权总的人,她目前有点偏执,您还是不要再招惹她。”
林霄低头说道:“我们本来就对不起她,我想……再进去和她道个歉。”
秘书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板,犹豫着说道:“我看您还是不要了,您的出现,只会让祁总更激动。她现在不能受到什么刺激了。”
林霄却坚持:“我该说的话一定要说,你放心,我不会再刺激她的。”
林霄离开办公室之后,祁云裳仿佛一下子脱了力,后退了两步就跌坐在办公椅上。
又失控了,她如今还是没能学会控制自己。
一个人的时候,现在是她最幸福的时刻,因为这时候她总能感觉到,是权均枭和圈圈正在身边陪着她。她恍惚听到权均枭的声音,温和地告诉她,让她得饶人处且饶人。
其实这是祁云裳内心深处的善良本性在叫嚣,哪里是什么权均枭的声音?
她正胡思乱想着,林霄又推门进来。她扶着额头坐在那里,有气无力地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林霄嘴唇动了动,犹豫着说道:“云裳……我、我为我自己也代替小月,和你说一声对不起。”
祁云裳哼笑着反问:“对不起有什么用?对不起只能换回你们的心安,换不回我的心安。”
“我知道……”林霄低声说着,“我知道我和小月以前做了很多错事,对于权总现在的情况,我也感到非常遗憾,如果有机会可以弥补,我们愿意付出一切……”
“不用你来弥补。”祁云裳冷冷地打断他,“我该讨回来的,我已经自己拿回来了。你的那间公司,就当做以前做错事的赔偿。我这样做,你觉得有意见么?”
面对祁云裳如今强势又绝望的模样,林霄觉得满心愧疚,哪里还能有什么意见?他点点头说:“这样很好,这样可以减轻我们的负罪感,也对权氏有利。我……我没什么意见。”
“那就好。”祁云裳低着头,不想再看到他的脸,只是抬手指着门口的位置说,“现在你想问的也问了,想说的也说了,没有别的事,我就不留你了。”
林霄深吸一口气,说:“你保重自己,我走了。”
林霄走了之后,祁云裳继续低头看文件。
现在每当难过的时候,她唯一的办法就是用工作来麻痹自己。她让自己活得像一部机器,每天不停地转动着,几乎能听到身体内齿轮咬合的咔咔的声响。
可是今天,她恍惚在那咔咔的声响中听到了权均枭的声音。
像是每一次在梦里一样,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轻轻地叫她的名字:“云裳……”
祁云裳抬起头来,权均枭果然就站在她的面前。看起来还是从前风度翩翩的模样,只是人瘦了不少,穿着一身黑色西装,更加显得高瘦挺拔。
长久分离的有情人,再见面的总是觉得对方憔悴了,消瘦了……可祁云裳看着权均枭,眼睛里却只有茫然的平静。她沉声问道:“均枭,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说好了,在我工作的时候你不来的吗?”
权均枭愣了一下,为她这摸不着头脑的话感到疑惑。但是转念一想,马上就明白过来。她的意思是,她经常看到他……而他从来没有来过,那么她看到的,就只能是幻觉。
和居姜勋联系上之后,他马上让他给自己家里报了平安。然后他问起云裳的情况,居姜勋告诉他云裳很好。而他自己偶尔能从报纸之类的媒体上得到云裳的消息,她在没有他的日子里,彻底成长成为一个叱咤商界的女强人,不少杂志都把她称为女性中的传奇。
做演员可以拿影后,做设计就拿到了国际大奖,嫁人嫁的是商界名流权均枭,现在自己入主权氏,还把偌大一个公司管理的风生水起……
这样一个女人,不是传奇是什么?
当权均枭看到那些报道,觉得当初喜欢躲在他身后的那个小丫头是彻底长大了,在他为她自豪的同时,也不得不感到心疼。
每一次成功的背后是怎样的泪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祁云裳能拿到影后,是因为当时两人的感情出现危机,她在电影里有感而发,所以才悲伤的那么动人。她之所以转行进入设计界,也是因为受到他和邹婉婉新闻的打击,大概是当时对感情失望,所以才下定决心去寻找自己喜欢的事业。至于现在入主权氏……
这原因更是让他揪心,他几乎可以想象,在他和圈圈失踪的情况下,祁云裳一个商界新人,而且是个本性纯良的女孩,到底是顶着什么样的压力一步步走到了现在。
如果可以选择,她宁可祁云裳永远不要变强,只要做那个平凡而孱弱的女孩,在他背后被他保护就好。
曾经也以为,自己足够强大,肯定能够保护她一辈子。但是到了后来才明白,自己根本没有那样的能力。世界这么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轨迹。哪怕是最亲密的恋人夫妻,也无法完全为对方承受起一切。
权均枭知道居姜勋说谎,祁云裳肯定不会是“很好”。但是今天一见,他才发现云裳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坏。
她居然把他当成是幻象。
他试图再次叫她:“云裳,云裳你仔细看看我,我是均枭啊!”
“我知道你是均枭啊!我怎么会不认识你?”祁云裳甚至扯着嘴角笑了笑。
以前她笑起来,两颊就会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但是现在她整个人消瘦的厉害,连那标志性的酒窝都不见了。
权均枭心里一痛,走过来伸手去握她的手,急切地说:“云裳你好好看着我!你不是在做梦,我真的在这里!”
他来抓她的手,她也温驯地任由他握住,而且还自己用力也握住了他的。
她觉得自己的幻觉越来越真实,以前只是能看到他的影像,听到他的声音,现在居然都能感觉他的体温。这样真实的幻觉,让她生出一丝贪恋来。可她又分明知道,这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真实的世界里还有太多事情等着她做,她还要料理公司,还要照顾权家二老,怎么可以允许自己沉溺在幻想的世界里?
她缓缓挣开权均枭的手,摇摇头说道:“均枭,你不要总是过来了……我还要工作呢!我刚刚解决了麦克,就是用你告诉我的方法,很成功,果然还是你厉害。”
权均枭皱眉站在那里,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他出来的时间不能太久,这样千方百计赶来看一次祁云裳,没想到看到的却是这样的情景。
他愣着不知道怎么反应,祁云裳又低下头去,这次是自言自语地说:“好啦,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你呀!你还是回去吧,圈圈还等着你回去照顾呢。”
她在她的世界里照顾权家二老,而他在另一个世界里也一定要照顾好圈圈,这是他们彼此的责任,不可以出走的时间太长。
以前每次都是这样,祁云裳看到权均枭以后,千方百计地让他走,可是他就是不肯,一直在她的眼前晃荡。她没办法,只要低着头不理他。让自己沉浸在工作里,那些数据报表和财务报告会将她拉回现实的世界里。
权家二老,权氏公司,报仇雪恨,这就是现实的世界。
每当回到现实以后,她再一抬头,就能发现权均枭已经消失了。
这次她如法炮制,可是低头忙碌了一会,再抬头的时候权均枭仍旧站在那里。她依然不肯相信这是真的,她皱眉问道:“均枭你别闹了,我还要工作呢,你晚上再来好不好?”
权均枭心里痛意翻滚,想到他不在的时候,祁云裳就是这样对着某个不存在的虚空自言自语,他多想冲过去把她抱进怀里,现在就把一切都告诉她。但是想到居姜勋,想到更遥远的将来,他知道自己不能。
他脸上慢慢露出哀伤的神色,祁云裳在幻觉里最怕看到权均枭悲伤的脸。
现实里已经太多苦涩,幻觉里她再也不想看到悲伤。她摇头说:“均枭,求你不要这样看着我,均枭……”
权均枭看到她痛苦的样子,忍不住过来要抱她。这次的幻觉真实的让人害怕,因为祁云裳明白,幻觉越是真实,等到幻象消失的时候,那种失望也就更加让人痛苦。
鼻息间都是权均枭熟悉的味道,她忽然觉得脑中一阵剧痛,眼前仿佛是天旋地转,她一个支持不住,终于软软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