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国柳相柳文忠,不仅是手握重权的丞相,也是当今皇帝阳祈轩的启蒙老师,在乾国位高权重,无人能及。
多么神话般的一个人物,如今就在花满楼的大堂里,等着见自己失散了十八年的女儿。
女儿嫣儿告诉他,她在邺城见到了一个和她长相相似,并且还拥有一半蝴蝶玉佩的消息时,他正在接见西梁使臣。
可即使如此,他还是忙忙结束了会晤,往邺城赶来。其实邺城对他来说,是一个充满伤悲,充满无奈的地方,因为这些,这些年他几乎再不曾来过这里。
可没想到,他的另一个女儿竟还活着,而且就在这邺城生活这十八年,自己却一无所知。
燕儿慌慌张张上楼,说楼下来了好多人时,醉红梅就知道,是他来了,那个乾国贤相。不理会燕儿的焦虑,醉红梅不急不慢的整理好自己的仪装,才出门向下楼走去。
当看着那个见她下楼来,就急急站起,满头银发的人时,醉红梅的内心仿佛受了一下重击,隐隐痛了一下,这个人就是她的父亲吗?
无视楼下的其他目光,醉红梅紧紧盯着那人走下楼来,走到他面前,屈膝行礼:“不知丞相大驾光临,小女子未能远迎,还望见谅。”
看着和玉儿一模一样的面孔,柳相再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他一把抓住醉红梅的胳膊,说道:“霏儿,你果真是霏儿?”
是的,这是她的女儿,就算她没有那半块玉佩,他也可以肯定,眼前的女子就是他失散多年的女儿,因为她的容貌和神情与当年的玉儿是那么相似。嫣儿与她娘只是相貌相似,而看着这眼前的女子,他仿佛觉得是玉儿回来了。
“丞相大人怕是认错人了吧,小女子是邺城花魁,花满楼的姑娘醉红梅,一风尘女子,如何能是丞相大人口中的什么霏儿。”醉红梅不带任何感情的把这句话说完,并把‘风尘女子’四字咬的极重。
“姐姐,你再说什么啊,他是我们的爹爹,你不得无理。”柳雨嫣见醉红梅满口丞相大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忙向前一步急道。
此时,陆风忙拉住了她,“你知道什么,退回来。”
陆风从来都知道,阿秋愿意这一辈子都在花满楼过活,也不会愿意嫁给自己,可他仍然会一直守着她,死生不离。
这是陆风当年大难不死,醒来后,发现阿秋为他进了妓院时,就发下的誓。这些年他们虽朝夕相处,可陆风一直觉得阿秋其实离他很远。可现在陆风觉得,阿秋离他好像更远了。
即使如此,陆风仍然会一直执行自己的誓言,誓死守护阿秋。阿秋现在在想些什么,他最清楚,也最明白,所以无论阿秋做什么他都会支持她。
其实面对这位丞相,陆风没什么敬仰和害怕,反而有些气愤,他是阿秋的父亲,他高高在上,俯视万民,可他却什么都没为阿秋做过,阿秋没因为有他这样一位父亲,而受过一天厚待。
柳相听醉红梅说完这话,慢慢松开了手上的力道,放开了她,“霏儿,你是我的女儿霏儿。你和你娘很像,真的很像。”
“我知道,这些年你在外面受苦了,让爹爹带你回家好吗?我”
“丞相大人,就算我真是你的女儿,”醉红梅说到这儿,略微停顿了一下,“你要怎么带我回家呢?如今这花满楼的人,都让你赶一边儿去了,您这是要接我回家的样子吗?怎么,怕我给你丢人,不敢让大家知道我是你的女儿吗?”醉红梅环视一周,看着冷冷清清的大堂说道。
或许换做其他人,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大丞相,早乐疯了。可醉红梅不是别人,她是她自己,她的命或许是这人给的,可是能活到今天,她靠的完全是自己的力量。
如今她终于可以自力更生,自给自足了,却有人突然告诉她,她的父亲是大丞相,这让她不能接受。与其这样,还不如告诉她,她是穷人家的女儿,如今她的父母都已不在人世,这样她可以更好接受些。
“你不要太过分,她是你的爹爹,你怎么可以那么跟他说话。”柳雨嫣实在忍不住就接口说道,她本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柳相给制止了。
“如果你真的想接我回家,那么就在你柳相府的大门前,准备一顶八抬大轿,一路敲锣打鼓,到这儿来接我如何?”无视柳雨嫣的埋怨,醉红梅看向柳相说道。
“只要你愿意原谅我,只要这样你能解气,我愿意这样做。”柳相满眼热泪的看着醉红梅,满怀愧疚的说道。
柳文忠是个好丞相,这些年乾国之所以能发展的那么好,他起了很大作用,乾国与西梁的关系能有所缓和,他也功不可没。醉红梅甚至相信,他定是个好父亲,可那又怎么样呢,对她而言,这个人毕竟是陌生的。
“为什么,为什么我偏偏是你的女儿?”
“我刚知道自己身世的时候,也曾想过自己是有钱人家的女儿,毕竟那半块玉佩挺贵重的,不是吗?”
“可后来,当我饿得快死的时候,当我冻得快不行的时候,当我一次次企求你们来找我,可你们却总不出现的时候,当我一次次死里逃生,苟延残喘,终于可以不再挨饿受冻的时候,我终于知道,我错了。或许,我不是什么流落民间的大小姐,就只是个穷苦人家的孩子,而我的父亲母亲都已经在这乱世中死掉了,饿死了,冻死了。不然,他们怎么都不来找我呢?”
“你知道吗,这些年,我就是这样想的,我的父亲母亲都已经死了,死了。如果不这样想,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现在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是我的父亲,你高高在上,你位高权重,可为什么我在外流落十八年,你都不曾来找过我?为什么?”醉红梅再忍不下满心的埋怨,终于将自己心中的痛苦都一股气说了出来。
柳相听女儿说完,早已泪流满面,“霏儿,对不起,爹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娘,我以为当年你和你娘一起都不在了,所以才。”
“所以就在不曾想过找我吗?其实你的女儿确实已经死了,你可以当她和你的妻子一起死的,也可以当她经不起世间磨难而死。现在在你面前的是醉红梅,邺城名妓,再不济我进花满楼前叫白隐秋,而不是什么霏儿,所以丞相大人请回吧!”醉红梅接着柳相的话说道。
“不,你是我的女儿,是我和玉儿的孩子,我已经错了一次,不会再错第二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放开你的手。”是啊,是自己糊涂了,当年只是确定玉儿确实死了,便理所当然以为霏儿也死了,是自己错了,错了十八年,害她在人间受尽疾苦,到底她经历了什么磨难,竟到了进青楼的地步。
柳雨嫣站在一旁哭着说:“姐姐,我知道你过得不好,可你知道,这些年爹爹是怎么过的吗?你看看他,他才四十多岁,可你看看他满头白发,给人说他六十岁,也没谁会不信。”
“他是真的以为你和娘亲已经不在了啊!这些年爹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你和娘亲,在外面的时候,爹爹总是没命的忙活,好像那条命不是他的,在家的时候,没事就一个人在书房,看着娘亲的旧物,睹物思人。”
“外人都叫我柳大小姐,可你知道吗,在府里,我永远都是二小姐,爹爹虽以为你不在了,可一直都把你记着呢!府里一直有你的位子,爹爹从没忘记过你。我虽在爹爹身边长大,可真正陪在他身边的日子又有多少呢?他不是忙,就是故意不见我,尤其是我长大后,因为看见我这张脸,总是会勾起伤心事,想起你们。姐姐,你不能这样对爹爹,这不公平。”
刚刚知道自己是柳相的女儿时,醉红梅确实很愤恨,可这几天,她也想了很多,心中早已不再那么恨了,更多的是怨和委屈。
她这十多年吃的苦,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可再苦再累,她从没向谁诉说过。即使对西漠寒说起时,也不过一概而过,即使对陆风那么熟,也没向他透露过自己的脆弱。
可为什么现在面对着他就止不住泪流,觉得自己仿佛有满腹委屈。他是自己可以倾诉苦恼的人吗?是自己今后可以依靠的人吗?醉红梅如是想着,走到柳相面前,“我好累,这些年真的好累,我也好恨你,可恨一个人也会很累的,我不想这样累下去了。我想去原谅,可是,请你给我一个理由,给我一个不恨你的理由,一个原谅你的理由。”
“你要我跟你回去,那么告诉我,为什么你会以为我和娘亲一起死了,当年又到底发生了什么?告诉我一切,我愿意试着原谅你,爹。”醉红梅说着跪了下来。
柳相看着跪在眼前的女儿,听着她叫自己爹,激动不已,忙扶起她,“霏儿,起来,爹爹不值得你这样跪着。你起来,爹爹告诉你,都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