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雁飞闭上了眼睛。周遭一片寂静。
太阳渐渐落山。依稀可以听见营帐外长风阵阵,而后不久就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江桥回来的时候夜都已经深了。
“雁飞,”他进来的时候,颇为激动。胸口起伏不断,看来是一路跑着过来的。
柳雁飞躺在塌上,看着他。这个男人,发丝紊乱,衣衫脏乱,很是狼狈。半日不见,竟宛如分离多年一样。只是江桥那双眼眸,一如早上离去时那样,深情浓烈。
他在榻边坐下,又是担心又是内疚地看着柳雁飞。
柳雁飞瞧着他,只见他双目充血,脸现倦意,显然是累坏了。不觉地就伸出手来,抚上他的脸颊,叹口气道:“不是叫你紧跟在皇上身边吗?”
江桥抬手盖住她的手,暖暖的掌心将她的手紧紧包围:“一见营地这边升起了紧急信号,我就急了,哪还能在原地呆下去。倒是你,为何派常青到我身边来?”
柳雁飞看着他,万幸道:“若没将常青派过去,此时你恐怕都不会在这里了。”
“雁飞,”江桥抓着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嘴边,轻轻地吻了一下,眼中柔光似水,再多的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了:“你这个……傻瓜,今后可不许再这样了。”
见到这样的江桥,柳雁飞还能说什么呢。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太医跟我说了,孩子没事。真是万幸。”江桥心有余悸。但是说完之后,他就沉默了,“我……”竟是一副不知该从何说起的模样。
内室里开始静了下来。两个人就这样互相看着,一时间好像都不知该说什么。
半晌后,倒是柳雁飞先开口了。“张清婉怎么样了?”她问道。
一听见柳雁飞主动问起,江桥终是松了口气。他回道:“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接着在柳雁飞的凝视下,他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仔细地讲了一遍。原来,在看到信号后,他率先带上人马往营地这里赶,却不料真在半途中遇上了埋伏。幸好柳雁飞派来了常青,他才没吃下大亏。谁成想,就在他以为已经将埋伏之人全部解决的时候,一只不知是从哪里飞来的利箭突然向他射来。那一直跟着他的张清婉就不顾一切主动替他挡了一箭。“这一箭自张清婉左胸直直插过,险些就插入了心脏。”江桥有些后怕地道。
柳雁飞瞧着他,垂下了眼帘,道:“那可真得好好谢谢她了。”
江桥看着柳雁飞,顿时哑然。但下一秒,他握紧了她的手,再一次将她的手贴在了自己的嘴边,吻了又吻。
不想再提那张清婉,柳雁飞将话题岔开。她问道:“你应当见过八皇叔了吧?今日这事,他可查到了些什么?”
江桥回道:“营地里肯定出了奸细。八皇叔正在彻查。暂时还没有结果出来……”他拧起了眉头,“八皇叔居然提前从猎场回来了。他什么时候离去的,我竟是全然不知。八皇叔救了你?”他话锋一转。
“嗯?嗯……”柳雁飞也蹙起了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回想起来,八皇子将她救下时,那丁贵妃瞧过来的目光实在是太怪异了。
却是江桥所想的和柳雁飞截然不同,他似是自语道:“为何……八皇叔会……?”就像是突然知晓什么,特地跑回来救你一样?当然,这后半截的话被他吞回去,并没有说出来。
柳雁飞没有注意到江桥的异样,又问道:“那么你路上遇刺之事呢?难不成也是瓦刺人所为?”
江桥听了,讽刺道:“猜对了。那帮家伙确实穿着瓦刺服装。”
“呵。”柳雁飞也嗤笑了起来。
江桥低下头来,在她额上深深一吻:“睡吧。今晚,我守着你。”
柳雁飞嘴角微微地勾了起来。伸出手去,在他起身时又把他的头拉了下来,双唇凑上,一个深吻:“你也歇息吧!瞧你累的。”
不再多言什么。江桥上了床榻,将柳雁飞紧紧抱在了怀里。几盏大灯已经熄去,唯有一个微弱的烛火在静静燃烧。昏暗的内室里,两人沉沉睡去。
这一日,一连发生两件这样恶劣的事件:营地遇袭和江桥遇刺。皇帝老儿几日来的狩猎乐趣全部被打得烟消云散。他大发雷霆。一顿痛骂后,便把彻查的工作交给了“因身体不适提前回营,却恰好撞上刺杀事件”的八皇子身上。皇帝老儿说:“既然你已经开始调查了,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由你继续负责罢!”
八皇子领命。
在朝中不担任要职,向来只做个闲散皇子的八皇子,令人惊讶地非常干脆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一晚上,整个营地里风声鹤唳。
皇上、皇太孙两处,守卫的人手不知增派了多少。
到了第二日,原有的狩猎计划自然全部取消。皇帝老儿捏着眉间,烦闷地叹了口气,挥了挥手,道:“启程,回宫!”
这边八皇子才刚调查清楚事情的起因经过,才刚抓出了几个在膳食里下药的奸细,皇帝老儿就宣布要回宫了。
这日早上巳时刚过,柳雁飞躺在床上发呆。只能躺在床上养胎的她,的确除了发呆外,什么都不能做了。却是新调派来的宫女掀开门帘低头向她通报道:“娘娘,八皇子来了。”
“诶?”柳雁飞愣住了。好一会儿:“快请……”却是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她是皇太孙的妻子,现在卧床之中,居然叫人把八皇子给请进来!论理,该是她去外室迎接才对。
但是,还未待她再做出什么反应,八皇子就这样进来了。
只见他身穿黑色红边常服,简洁大方。头戴玉冠,腰系玉带,只这么装扮,翩翩贵族公子的风范就全部一显无疑。他的眼下有些黑影,显然一夜未睡。但就是这样,整个人还是精神抖擞,完全没有一丝劳累过度的模样,
柳雁飞作势要坐起来:“八皇叔,这……”
却是八皇子没有任何的尴尬。“柳将军,”他一派泰然,“这里并非宫里,何必这么拘于小节?”
“……”柳雁飞看着他。
伺候的宫女退了出去。
柳雁飞就不动了,落落大方地躺着,道:“那就恕侄媳冒犯了,太医嘱咐过,近期内最好卧床养胎。”
八皇子点了点头。自己摆了张垫子跪坐下了。只听他说道:“我今日前来,是探望柳将军的,毕竟,昨日那情形,没有经历过的人根本不知道其中有多凶险。”
柳雁飞看着他。
“桥儿去看望张良娣了。”
“……”柳雁飞不经意地微微皱了皱眉。“八皇叔,”她说道,“张良娣为救殿下身受重伤,殿下去看望她也是应该的。”
“说的没错。”八皇子淡淡地笑着,他说道,“确实若不是张良娣,桥儿恐就是凶多吉少了。话说回来,”他始终淡如清风的看着柳雁飞,只是那眼睛里,含着什么让柳雁飞看不懂的东西,“昨日负伤不能行动的人可有不少啊!”
“呃?”柳雁飞不解于八皇子为何突然这么说。
八皇子道:“父皇没了兴致,准备回宫了。”
“啊。”
“那么那些负伤的人都要暂时安放去行宫养伤。”
柳雁飞了然了:“八皇叔的意思是,包括我也要去行宫里住上一个月了?”
八皇子笑起:“柳将军认为依自己现在的状况,能够受得了长途跋涉?”
柳雁飞垂下眉眼:“倒不知为何是由八皇子来告诉我这些。”
八皇子嘴角依然挂着淡笑:“因为行宫的事宜将由我来负责。”
柳雁飞愕然。
“具体要留下哪些人由父皇决定。不过,柳将军可以放心,大抵上,桥儿会被留下陪你半个月吧!”八皇子如是说道。
“我明白了,”柳雁飞道,“谢谢八皇叔告知此事。话说回来,昨日之事的调查情况,八皇叔能否告知一二?”
“哦,这个啊,就是禁卫军里混进了几名瓦刺奸细,在膳食里下药,弄倒了守营的三分之二兵士。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瓦刺人就是冲着你来的。”八皇子说的很简洁。
柳雁飞的眼光犀利了起来:“那么皇太孙殿下遇刺一事呢?也是瓦刺人所为吗?”
八皇子眯起了眼睛:“哦?难道不是瓦刺人吗?还会有谁?”
双方的视线撞在一起。他们互相盯着对方好一会儿。半晌,柳雁飞率先将视线移开:“此事劳烦八皇叔细查了。”
“父皇下令,我岂敢怠慢。”
“军中混入瓦刺人一事……我也会上报兵部,请求重新严格普查全国军户!”
“全国……”八皇子想了想,便点了点头道,“虽然费时费力,但难保将来若出了战事,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为了以防万一,确实有此必要。”
“八皇子理解就好。”柳雁飞道。
“呵呵,”却是八皇子笑了起来,“柳将军客气了,兵部之事我无法过问,何须我理解?”
“……”
“罢了,不说此事了。倒是柳将军你可要好生休息,莫要累着。”八皇子居然口气中带着听起来颇为真切的关心。
柳雁飞愣了愣,片刻后,才回道:“多谢八皇叔……”
接下来,八皇子稍坐片刻就离去了。
期间两个不过随意闲聊了几句,但是就是这么随意的闲聊,倒颇为自在。柳雁飞本就不是那种拘泥于小节的人。只是,等到八皇子走后,柳雁飞细细回想起来,就觉得挺莫名其妙的。难道八皇子特地过来就是为了告诉她,她要被扔到行宫去呆上一个月这件事?
“这个八皇子……”柳雁飞沉思起来,“到底想干什么?”
半个时辰后,江桥回来。柳雁飞将八皇子过来的事情同他说起,并告诉他,她已知道皇上决定回京,而她将被留在行宫的事情。
江桥完全不知道八皇子会独自过来,惊异过后,眉头拧成了一团。却在柳雁飞问及他怎么了的时候,他装作什么都没有在意似的,笑说没什么,只是为她将留在行宫一事感到心烦。
“八皇叔说大概皇上会将你留下来半个月吧!”
“才半个月……”
“已经很不了得了。”柳雁飞道,“京城里还有一堆事要你处理呢!”
江桥锁眉不语,看来情绪颇为不佳,就是不知道是否真是为这行宫一事了。
而那张清婉之事,柳雁飞是问都懒得问的。
第二日。皇上回京。千人大军浩浩荡荡地护卫着皇帝老儿离去。随同回去的除了那些王爷皇子世子们,还有那虽然经历刺杀一事,但却毫发无损的丁贵妃。而留下的,自然就是受伤的几位嫁入皇室的女人,还有必须躺在床上养胎的柳雁飞了。
附近卫所的士兵被连夜调了过来。
八皇子负责这里的一切。
江桥陪着柳雁飞。果然皇帝老儿给了他半个月的假。
“人员调派,护卫事宜,全部由八皇叔负责。我根本就插不进手。”江桥对柳雁飞说道,“派人去监视八皇叔,却连最优秀的暗卫离他二十米处都无法靠近!”
“你已经怀疑八皇叔了?”柳雁飞问道。
“难道你没有怀疑他?”江桥反问道,继而自答道,“虽无任何可怀疑的地方,但就是,感觉很不对劲!果然!真若是个闲散皇子的话,怎会如此无懈可击!”他暗恨道。
柳雁飞瞥了他一眼:“宇楼,我怎么觉得你突然对八皇叔有种奇怪的敌意了?”
江桥一怔,定下神来,道:“你感觉错了。话说回来,”他转移开话题,“为什么关月柔会留下来,她根本一点伤都没有!丁贵妃那个多嘴的女人!皇爷爷居然还同意了!”
“……是啊!又是一个麻烦!”柳雁飞幽幽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