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是大年初五。鲁国公府以往的新年是怎么过的,柳雁飞一点不知,今年这个新年极其隆重与热闹,跟边关的比起来,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柳雁飞觉得有点不适应。府里的亲人已经够多了,偏偏还有一大堆的亲戚需要走访,令她感到特别头大。柳雁飞,对于柳家这个庞大的族群,没有任何的融入感。这么多的亲戚走马观花地拜访过去,她从头到尾都无法将自己当成这些人中的一员,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外人。
这一日,走亲访友的拜年活动基本结束,柳雁飞来到了她的弟弟柳青荣的院子,当然,同时也是常青的院子。柳雁飞是去找常青的。却是一大早的,就见她弟弟风风火火地要出门,柳雁飞一把拦住了他。问及柳青荣是要去哪里,支支吾吾的柳青荣却连个话都说不利索,柳雁飞便就把柳青荣给拖往了常青的住处。
说到这个柳青荣,自从与常青住到一起后,因常青受到了柳雁飞的嘱托,对柳青荣是以军中的规矩来要求的,他便被那常青操练得极惨。当然,他一开始并不怕那常青,但是,自从他被柳雁飞不吃不喝地吊在树上整整一日一夜,第二天告上姨娘,结果连带着他的姨娘都被他爹狠狠臭骂一顿后,他便对那柳雁飞怕到了骨子里,连带着,对那虽然寄住国公府里,但只对柳雁飞言听计从的常青,也多少有了惧意。
柳青荣灰着一张脸跟着柳雁飞来到了常青的屋里。
常青穿着练功服正准备到院子里活动活动。
柳雁飞一把将柳青荣推到了常青面前:“你怎么把这小子放出去了?”
常青一愣,回道:“他不是说要去姨娘那里么?大过年的,怎好把他关在这院子里。”
柳雁飞便就转向柳青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柳青荣立马低下了头,又支支吾吾起来。柳雁飞笑了,对常青道:“看他这样子,你确定他讲的是真话。”
常青奇怪了:“三少爷,你在我这不是说话很顺溜的吗?”
柳青荣想哭却哭不出来的样子,心道:“我哪知道啊,到了这母大虫面前,就连说谎都成问题了!”
柳雁飞一掌拍上柳青荣的肩,立时把哀怨中的他给唬了一大跳,却是柳雁飞的下一句话,顿时让他顷刻间想死了。“今天你就跟着我吧!”柳雁飞如是说道。
柳雁飞这一日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否则她也不会来找常青聊天侃大山。恰是柳青荣被她逮在了身边,在和常青闲聊间,她便突然想到了什么。“哎,老弟,”她看向了柳青荣。
浑身不适,坐如针毡的柳青荣,本一直在神游之中,突然被她这么一唤,吓了一大跳,差点就没从椅子上滚下来。“什、什么?”柳青荣魂不守舍地问道。
他那副样子,明显就是因为外头有什么事情等着他去做,可是柳雁飞至始至终都当作没看见,好像自己看不出来一样,将其彻底忽视。她说道:“初二那日,大姐回来,我就觉得奇怪了。她好像过得很不好。”
柳雁飞说的大姐,指的是当年将她这具身体推入池中的嫡姐。这个嫡姐今年二十有二,名叫柳如月,已经嫁人六年了,她嫁的是定远侯家的嫡长子,算的上是门当户对。只是,年初二那日,她却一人回娘家,丈夫并未同来,且从她面相上看,颇为苦相,好似黄莲浸出来一般,全无柳雁飞遥远记忆里那个眉飞色舞,气焰嚣张的鲁国公府嫡长女形象。
柳雁飞说到了柳如月,可令那柳青荣大感意外,他收起了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上下细细地打量起柳雁飞:“我说,姐,你竟然会对除了我意外的人感兴趣,真是太让我吃惊……”那“惊”字才一出口,他的脑袋上就挨了重重的一爆栗。“废话什么!快说!”柳雁飞眯起了眼睛。于柳青荣眼中,这可是柳雁飞要发飙前的迹象,他赶忙道:“我说,我说,就是大姐她不能生啦!这么多年来,连个蛋都没给大姐夫下过,大姐夫家当然就不喜欢大姐了!”“哦?”柳雁飞眨了眨眼睛。她之所以对这柳如月有点兴趣,纯粹是因为她是弄死这具身体原主的罪魁祸首,要不是这柳如月,想必她也不会借尸还魂到这具身体上来。只是想不到昔日盛气凌人的柳如月,竟会因这种原因变得如此凄惨。
“还有啊,”柳青荣继续道,“据说大姐她还善妒什么的,不让大姐夫和其他女子生下孩子,弄得人家到现在都没个后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大姐自己不能生,又不许别人生,人家能给她好脸色看才怪。”
“原来是这样。”柳雁飞轻轻摇了摇头,这般说起来,这个柳如月也怪可怜的,只是,对于古人来说,若自己不能生,让通房什么的生一个,再抱在自己身边养,这不是件很普遍的事吗?想不到柳如月还挺有原则的,只是在这种时代,这样的原则恐会害了她自己的命!
“想不到姐你居然会可怜大姐啊!”柳青荣如见天外之人般地看着柳雁飞,然后想了想,道,“也是了,同为女人……啊!原来你知道自己是女人啊!”柳青荣叫了起来。“乒”然后,他的脑袋又被重重地捶了一下。他立马瘪下去,抱着脑袋呜咽开去。
柳雁飞瞥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对于那柳如月,她确实报以同情,不过也仅此而已。好歹这个女人也是个杀人凶手,从宿命理论上讲,她如今的境况,难说不是当年她杀死真正柳雁飞而得到的报应。了解了她的情况,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接着,关于她的一切,便被柳雁飞全部抛之脑后了。
而后,柳雁飞看向常青,见到他一副尴尬的样子,便就笑了:“这又不是什么家族的密事,听了就听了呗,瞧你那是什么样子。”
“是啊,”摸着脑袋半晌的柳青荣搭话道,“关于我大姐,全京城谁人不知。”
“诶?”柳雁飞一愣,“全京城都知道了?”
“当然啦!”柳青荣回道,继而对柳雁飞的迟钝表示嗤之以鼻,“姐,你好歹也是女人,女人间爱谈论的东西你多少也要关心一下吧!那些个夫人小姐的,这个游园,那个花宴的,聚在一起时,谁人不是把各大家族的大事小事拿出来说七说八的。说起来……因为大姐的事,三姐的婚事也受到了影响。”柳青荣所说的“三姐”指的是比他大了不过五天的柳素娥。柳青荣撇了撇嘴:“外头疯传我们家的女人善妒,导致三姐到现在都没有人相看呢!话说,过了年她就十六岁了。”
“嗯,过了年你也十六岁了。”
“……”柳青荣顿时哑然,郁闷地瞟了柳雁飞一眼,脸上的表情就是:好端端地扯到我身上干什么。
却是柳雁飞下一秒就看向了常青:“过了年,常青你也二十二岁了!”
“……”常青看着她。
柳雁飞一声叹息,感慨道:“寻常人家,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可是,你,老王,还有少游兄,居然都没有成亲!不过话说回来,你和老王常年打战,没能成家倒也正常,可这少游兄,一年前就回京了,怎么他的家里人一点都不着急,当年我还以为他一回京,就会被抓去入洞房呢!”
“……”无语的不止常青,甚至柳青荣也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半晌,柳青荣凑到了常青身边,在他耳边低语道,“我姐她……就迟钝到了这种地步?”也难怪柳青荣会这么问,柳雁飞回来的这两个月,石澈无数次地往这鲁国公府里跑,美名其曰寻找常青叙旧情,但是哪一次不是把柳雁飞也给叫过来一起吃酒聊天。柳青荣坐在边上陪同他们,可是把那石澈看向柳雁飞的神情瞧得一清二楚。
常青一掌将他拍开。
柳雁飞一挑眉:“小子,说什么悄悄话哪!”
“没有!”柳青荣连连摇头,却是翻了个白眼,为那可怜的石澈掬上一把同情泪。但同时心中也暗道:“她知道了又如何,反正就要嫁给皇太孙了!”
柳雁飞奇怪地瞧着她弟弟。而待要开口的时候,突然听到外头清亮的声音高声响起:“常青!拜年了!”居然说曹操,曹操就到——是石澈。
石澈大步而进,第一眼看见柳雁飞笑着同他拜年,然后才瞧见常青和柳青荣一脸怪异地盯着他。
“你们……”
“没啥,石大哥,刚好提到了你而已。”柳青荣道。
“哦?提到了我什么?”石澈一屁股坐到了炭炉边烤起了火。
常青和柳青荣对看了一眼,齐齐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但常青下一秒立马换了话题:“石老弟,怎么瞧你衣服有点脏乱,方才过来路上出了什么事吗?”
石澈一听,立马“切”了一声,道:“还不是你们府上的三小姐。”
“三小姐?”“三姐?”“柳素娥?”常青,柳青荣,柳雁飞皆好奇了起来。“怎么回事?”居然齐刷刷地一起问道。
石澈道:“从侧门进来的时候,恰好见那三小姐好死不死地要骑马,上了马后,又一鞭打开牵着马的家仆,这可好了,鞭子不长眼,打到了马眼睛上,马受惊,差点把她给甩下来。要不是我上前去帮忙,她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石澈一脸鄙视。
“呵,”柳雁飞轻笑,“她怎就不会骑马了?定是因为上回要骑我的烈风,被我给拒绝后,一怒之下,令人买了匹和烈风差不多的烈马,偏就今个儿差点栽到这上头。”
“小姐脾气。”石澈听了,做出评论。
柳雁飞又笑:“想不到少游兄今日英雄救美啊!”
石澈微愣,却是立即将头撇向了一边,“呸”了一声。
今日的天气不错。冬日的阳光暖洋洋地从白云间漫洒下来,落在大地上,温和得能够令人萌生无限遐想。
屋子里,阳光倾泻而入,笼罩着柳雁飞他们四人。他们围坐在炭炉边上,有说有笑。而却是过了不多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惊呼,接着是一个丫鬟掀开门帘进来通报,她满脸通红,眼中尽是激动与兴奋:“皇、皇太孙殿下来了!”
“啊?!”四人大震,全部“唰”地站了起来。
然后,就见门帘又被掀起,一个玉树临风的男子如沐春风般地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不是那皇太孙江桥又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