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江桥终于回来。他一脸疲惫,神色极为不好。无需多问,柳雁飞就知道结果是什么了。她为江桥褪去外衣,然后拉着他坐在床边,轻轻靠在他身上。万籁俱寂,两人俱是什么话都没说。偌大的寝殿里,只有精致的琉璃灯在几只飞虫的围绕下,发出淡淡的光芒。
皇上终是革了鲁国公的职。不,确切来说,是鲁国公主动请辞的——这至少让他保留了一定的尊严。为国浴血奋战到这把年纪的人,若被强硬革职,说出去也不太好听。
江桥说,皇上也很无奈。可鲁国公除了请辞外,别无他法。只有这样,他才能保住柳书诚的命。柳书诚,连他自己都没弄明白,怎么就贩卖了私盐。合作的同伴全部摘得一干二净,唯独他,莫名其妙成了替罪之羊。鲁国公求皇上看在他多年为国效劳的份上,放过他的儿子。皇上当然是同意了。而那些拿柳书诚来做文章的人,自然也不会再继续追究下去,毕竟,鲁国公让出了左军都督的位置,就是他们最大的胜利了。柳书诚,不过是个攻击鲁国公的工具罢了。
而至于其他的,比如柳素娥刺杀柳雁飞,鲁国公府是否要受到连坐之罪,依照皇上和鲁国公的关系,皇上让他辞去军中之职,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岂会让人再去深究鲁国公的罪责?皇上因为此事,已经是怒火中烧,但确实鲁国公的家人做出了这些律法不容的事,鲁国公因此被弹劾,的确“罪有余辜”,皇上他也无可奈何,但是,这可不意味着他就会愿意让整个鲁国公府陷入最恶劣的境地。弹劾的朝臣们,不管怎么说,都是要看皇帝的脸色行事的,既然既定目标已经达到,就不会有人吃饱了撑的,去拔那皇上的老虎须。鲁国公府,因为鲁国公的辞职,似乎安全了。
“我们最大的后盾,被弄掉了。”江桥说道,接着,好一会儿,他才叹了口气,继续道,“皇爷爷说,他老了……”
“……”柳雁飞没有接话,一手放在肚子上,沉默。
“边关军是你和鲁国公的直辖军队,我相信他们绝对忠诚,可是远在北疆。齐国公的直辖军早在我朝同西姜议和后,就调回中原,这十年来逐渐和南方军融和,形成新的南方军系。这新的南方军系,虽然比较复杂,但齐国公的影响力还是最大的。只是齐国公这个人……说他忠君吧,没错,历代齐国公和你们家一样,都是忠君不二的。可是他的忠君……”江桥苦笑,“他忠的是在位的帝王!”
柳雁飞听江桥这样说着,就笑了,终于开口道:“可不是么?帝位之争,人家根本就不愿去插上一手,从龙之功算什么,只要有真本事,无需这样的功劳,也能让自己的家族伫立不倒。我们鲁国公府,不也一直都是这样的吗?只是这一回,”她看着江桥,眉眼弯弯的“因皇上一道圣旨,不得不站在你这边了。”
江桥瞧着她,好半晌,握着她的手捏了捏,道:“是啊!只是,当初皇爷爷可没想到居然还会有人胆大包天要跟我抢这个位置,他原以为一切道路都帮我铺好了。”
“那么现今……皇上是要让你自己去解决拦路之人了?”柳雁飞道。皇上居然说他老了!那个如同狐狸一样,年初时还生气勃勃率军去狩猎的皇帝老儿竟然说自己老了?!
“是啊!”江桥叹息,接着,竟是面如担忧,“皇爷爷,毕竟年纪大了。”
六十出头,年纪大了?或许吧,毕竟是在这个年代!不过,皇帝老儿会发出这样的感慨,更是一种心累的表示吧!他自以为透析了一切,却想不到在自己年迈老去的时候,牛鬼蛇神全部从隐蔽之处慢慢游了出来,将他的自信全部撕碎。更何况,那牛鬼蛇神中,有他的骨肉,年纪大了的人,更会在乎祥和与美满,他如何愿意亲自费尽心思将这美好的表象全部打破?
柳雁飞随着江桥,也叹了口气。
江桥握紧她的手,不再说什么。
倒是柳雁飞不再提那皇帝的想法,将话题继续转回了军队之上。“爷爷虽退下了,但只要有我在,边关军那边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而齐国公,他只听令于上位者,这样也不足为惧。剩下的就是直属于皇上的京卫军和驻守南疆的南疆军了!最棘手的就是这两个。京卫军,虽说是直属于皇上,但军中派系复杂,什么人都有。爷爷作为都督的时候,还能压得住,可是,现在……唉!而那南疆军,就更不用说了,根本就是五皇子的私人军队!”
柳雁飞想的岂非是江桥所不知道的?他听着,沉吟片刻,后道:“今日之事发生太快!都来不及让人细想!明日,我就去拜访鲁国公,问他可有人选顶他这都督之位!”
关于今日之事,话就到此为止。柳雁飞和江桥二人,不再说什么,准备睡觉了。
熄了灯,霎时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却是柳雁飞枕上江桥的臂弯闭上眼睛的时候,江桥突然开口了,他终于说到了那个柳雁飞根本就懒得去提的蠢女人——柳素娥!
“柳素娥,必须死!”江桥道。敢行刺柳雁飞的人,他绝对会让她后悔生在这个世界上!
柳雁飞愣了一下,然后:“嗯。”江桥这是以为她会因柳素娥是她的妹妹而心软吗?怎么可能!不过一个蹩脚的刺客罢了。
一夜过去。江桥起了个大早,他显然因为心思太重,晚上睡得不好。没有叫醒柳雁飞,他就出了景阳宫,向鲁国公府而去。
而柳雁飞,却是被肚子里的小家伙给折腾醒的。小家伙拱来拱去不算,还左踢右打的。惹得伺候的宫女直笑说,小王子出生后肯定是个精力十足的小调皮。
宫女们端水进来,伺候柳雁飞梳洗。
就是这时,门外一个宫女不知接到了什么消息,站在外头迟疑了半晌,直到她瞧见了柳雁飞向她看来的目光后,才大着胆子走了进去,行礼向柳雁飞禀报说:“娘娘,宫外鲁国公府二夫人递牌子求见。”
柳雁飞一愣,继而就笑了:“速度还挺快的啊!”
寝殿里一片缄默。
禀报的宫女垂着头,大气不敢出一声。
昨日柳雁飞遇刺之事,全宫上下有谁不知。
柳雁飞道:“不见。”
“是。”宫女像是松了口气,赶忙退下,把这个命令传出去了。
“求情么?”柳雁飞自语,“都被你女儿砍上头来了,我还会放你女儿一码吗?何况,她就跟你那蠢丈夫一样!自己想死就算了,偏偏还给爷爷遭来麻烦!”柳雁飞这说着,脸上的怒气就显露了出来,她转身对边上的青巧说道,“再有二夫人递牌子进来,一概不理!”
“是!”青巧应下。
这一日,天气和昨日一样,风和日丽,足以令人心旷神怡。
只是,对大部分的人来说,绝非如此。
昨日负责守卫的士兵们就不用说了,柳素娥居然瞒天过海,带着匕首进宫,光是这一项就足够让一些人吃不了兜着走。更何况她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掏出匕首,意欲行刺皇太孙妃。没有及时拿下她,反而需要大着肚子的皇太孙妃亲自拗断她的手腕,之后才将她抓获的那帮贴身侍卫们,哪一个没在今日挨罚获罪的?
当然,最惨的是那丁贵妃,她被皇上禁足了。缘由是:负责操办宴会的她,却没能布置好守卫工作。
若从这一点上看,丁贵妃好像挺冤的。但是,联想到在宫中被传得沸沸扬扬的“丁贵妃故意抓着皇太孙妃的手,意图让她死于柳素娥之手”这个说法,那丁贵妃真是咎由自取!这种说法传了一段时日,就被压了下来,但是听到这种说法的人,皆是深信不疑。丁贵妃和皇太孙妃不合,这在宫中也不是什么秘密。
接着,这一天,就在丁贵妃被禁足之后,十六皇子向皇上请求提前出宫自建宅邸。按理说,皇子一般都是十五岁才出宫的,但十六皇子却提前两年提了出来。在被皇上拒绝之后,还跪了下来,继续苦苦哀求。皇上问他缘由,他却只答道:“厌恶这个皇宫了。”
十六皇子当然最终都没能得到皇上的同意。他黯然离去。而对于他那个被关禁闭的母亲,他连看都没去看一眼。此后,他就抑郁寡欢了起来,这种状态持续了好久,久到皇帝老儿终于允许他偶尔出宫去几个皇叔或郡王那里小住,他才稍微欢快了起来。当然,这是后话了。
至于柳雁飞这边。这一天,她接到了王宗放和常青从宫外传来的消息,说是柳素娥在几天前去烧香途中偶遇了那十四皇子。柳雁飞便了然了。定是那十四皇子同柳素娥说了什么,令她激起了对她的恨意,恨到了不顾一切想要杀死她的地步。
“蠢到了没法治的女人!”柳雁飞说道。关于柳素娥,曾听闻她过得并不是很好。其原因自然是她认为自己低嫁了,对夫家所有的人都耍小姐脾气,趾高气昂,侮辱婆母,鄙视丈夫,最终在夫家遭到嫌弃。若非她是鲁国公之孙女,估计她早就被休回去了。
当然,在发生了这样的事后,柳素娥的夫家第一时间写出休书,将柳素娥嫁入他们家后的罪状一一列举,然后由家中官位最高的鲁国公的老部下,直接举着休书跪在金銮殿上,求皇上定夺。皇上自然大怒,但鲁国公亲自陈书求情,将罪责攘在自己身上,说是他促成了这桩天怒人怨的婚姻,若非看在他的面子,他这样的孙女早就该休弃了。
休书成效。牢中的柳素娥被迫在上面按了手印。其夫家就此脱离出了此事——确切来说,应是鲁国公的求情。
而鲁国公府,由于皇上不愿牵连,就说了一句:“毕竟也是皇太孙妃的娘家。”就此放过了。只是,二夫人教女无方却是跑不了的。再加上之前棍罚柳雁飞之事被抖了出来,二夫人被狠打了二十大板。那老夫人,则因为年岁较大,且是鲁国公的妻子,就逃过了棍责。只是,诰命被除,并被责令潜心修佛,不得出院一步。
柳素娥被夫家抛弃,自然也被鲁国公府抛弃。她被关在牢内,等候着审判。
却是那二夫人,在一大早递牌求见柳雁飞无果后,竟在下午被棍打二十大板后,居然又吊着一口气来到了宫外,再一次递上了牌子。
其时未时将过,太阳偏西,漫天紫红色的云彩。
由于柳雁飞于早上就对青巧下了令。因此,这二夫人再次递牌一事根本就没传到她耳朵里。
却是柳雁飞正坐在躺椅上闭目养神之际,突然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地跑来了,在青巧耳边细语了几句。青巧大惊。她走了过来。
“娘娘……”青巧脸色很不好看。
柳雁飞睁开眼睛:“怎么了?”
“鲁国公府二夫人被抬进宫了!”
“什么?!”柳雁飞大震,差点没从躺椅上直接坐起来。“她不是才得了二十大板吗?”她叫道,“是谁把她放进宫的?!”
“是、是太子妃娘娘……”青巧低头道,“太子妃娘娘说……瞧着二夫人可怜,再说了,哪有娘伤成这样都想进宫,女儿却不肯一见的?这传出去对皇太孙妃娘娘也不好……”
“啪!”柳雁飞一听,怒极,连躺椅的扶手都被她掰断了。但是,木已成舟。带着伤的二夫人,竟就这样被抬进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