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效鹤等人逃出红山嘴,回到天山,已经距离原计划的中原之行错过了十二个时辰。事关紧急,方效鹤也顾不得多问江白鹭等人关于前去招惹神月帮的事情,急急地联合江白鹭,宁芷柔,孙柳陌和巫重山,赶赴中原。不过七天,他们就乘着骏马,进入关内。比起塞外的千里孤寂,关中是热闹多了。看天色将晚,几人投店,一起商定,先给师父去信说明形成,再顺便去打听怀风下落。
在他们进入关中的这个夜晚,有五个壮汉踏夜疾行。正是江湖赫赫有名的关中五煞,专门打家劫舍,多端作恶。
忽有一黑色身形在他们身后出现,身法如蝙蝠般轻盈迅捷。一道寒光闪过,五煞未及出声,瞬间化作五鬼。热血还在喷涌,黑衣人已经拭剑还鞘。他狡黠冷漠的眼睛暗藏冷笑,转身进入树林,一个黑衣女子上前与之会合,两人双马双骑,消失在暗夜里。
次日,长安大道,一男一女并驾齐驱。他们均有二十来岁,男子清朗俊逸,英气勃发。女子身材高挑,妙目顾盼。可惜这二人眉长入鬓,眼含杀气,虽然衣着华贵,似是携伴出游的富家兄妹,惹得路人打眼观望,却令人望之心头一紧,感觉凛冽不可接近。二人走到街边凤凰楼处,男子忽然下马,面带微笑登堂入室。女子急忙唤了一声“喂”,见男子浑无反应,只得咬了咬唇,强忍心头不悦,下马在外等候。
男子大笑,他望着眼前身着淡绿纱衫的曼妙女子,在锦幔珠帘的衬托下,更显得袅娜娉婷。她是长安正当红的花魁,纤手抚琴,音律优美。身畔桌几上摆着一个青瓷花瓶,内插一束白梅,香远意清,四处晕开。男子喝着酒,作着画,他笔下的丽人神情妩媚,巧笑嫣然。男子说:疏影,你不该生得这般美,害得我怎么画也画不出你风韵的十分之一。
“相公又取笑奴家了。”疏影的语音柔软而娇媚,眼若流波,瞄了男子一眼。
男子随之莞尔:“疏影横斜水深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我有时候真恨不得把你揉扁了,搓圆了,变成一个救心丸,揣在我的衣兜里,这样我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感觉到我的疏影与我在一起。”
疏影闻言眉头一颦,琴声也随之停了。她幽怨道:“相公又要离去,难道不能为疏影留下来吗?”
男子眉头陡然一拧:“不要留我。”
“好。不留。”疏影温顺着笑,眸子里有了闪闪泪光。“无论相公人在哪里,疏影都会等你。”
“傻丫头,不要等我!”男子用手覆着脸,瘫坐在椅子上,叹道:“你再等十年也是徒劳……”过了片刻,他猛然起身,几步上前去抱住疏影,将她扔在床上,霸道又热烈地盖过去,嘴里痴痴道:“痴心女子负心汉,不要等我,不要爱我……”
疏影转过脸去,面容如梨花带雨,她喃喃道:“怀风,我爱你,我等你,永远永远……”
缠绵过后,二人各整衣衫。怀风看也不看疏影,只是说了四个字:“保重,去也。”随即离开了凤凰楼。而这位绝色佳人,绝望地看着桌案上的疏影横斜,用厚厚的锦被将自己的身体紧紧裹住。
怀风来到楼下,看到黑衣女子还在等他,不由一愣,心生歉意,却不愿意说些什么,自顾自上了马,继续前行。
黑衣女子亦不发一言,默默跟随。直到二人找到落榻之地,各自开了房,各自休息不提。
入夜。怀风却是睡不安稳,他耳边隐隐有歌声传来:“夜荒芜,人未央,此心安处是吾乡……”
“芷柔!”怀风大喊一声,睁眼醒来,只见窗外透进朦胧月色,照在床前地板上,宛如银霜一般。他再也无心睡眠,起身披衣,皱眉沉思他这些年来的经历。
多年前,他由于顽皮偷偷遛入天山禁地,无意中看到锦帕血书,原来父亲并非如母亲所说是暴病而亡,似乎与某个江湖阴谋牵连。母亲空怀一身绝技,竟然不去为他报仇,而是终老天山。他前去质问母亲,却看到母亲颜色大变,颤抖着用手指着他要他马上走,永远不准再回天山。怀风愤满胸间,决然离去。他起初流落江湖,吃了不少苦头,幸而后来遇长安的梅庄庄主奇君衡与展灵璧的收留与安顿,才算感受到了一些红尘温情。奇君衡是武学奇才,与怀风经常切磋武艺。灵璧贤雅,悉心照顾怀风的生活起居。怀风武功因此大为精进。然而好景不长,一天深夜,有江湖歹人用迷药来袭,竟然让梅庄一夜之间化为乌有。怀风只知道自己昏昏然中被人背负离去,醒后竟然在荒郊野外,他狂奔回来,却看见一片大火烧过的废墟。奇君衡与展灵璧尸骨无存。怀风此番悲痛更胜血亲生生别离。他想到自己一生迷雾重重,先被母亲赶出天山,父仇难解难报,梅庄恩情难还,大丈夫何以为立。不由日日借酒消愁。幸被富可敌国的宁王遇到,招募为旗下杀手。这一晃就是七年。
七年生死两茫茫。
怀风抬头望着窗外明月,如此清白皎洁,映照出天山雪色一般的光芒,圣洁慈爱。
夜荒芜,人未央,此心安处是吾乡……
吾乡……何处是吾乡?
怀风摸出随身携带的笛子,幽幽吹了起来。
对面的房间里,黑衣女子也未睡眠。她怅怅地伫在窗边,遥望着苍茫的夜空。她也是宁王账下的杀手,与怀风相伴也有多年。她渴望靠近这个看上去桀骜不驯的男子,无奈他的心似被厚厚的积雪掩藏,即便自己暖意柔情,他的冷傲终年不化。她狠狠地咬着自己的手臂,让那又腥又涩的液体流到牙齿里。她的手臂白嫩圆润,却环布着好几个青紫的牙印。
与此同时,天山沉璧宫的静室内。木鱼声声。一头银发的天山圣女跪坐在蒲团上,捻着手珠,喃喃念佛。
安季冬的伤势基本愈合。天山五剑也纷纷下山去了。天山圣女本该心神清净,专心练功,手中忽然一响,珠绳挣断,紫檀香珠簌簌掉落。她抬头仰望面前佛像,香烟袅袅,宝相慈悲,为何她的心里毫无安稳。天山圣女缓缓转过身,望向铜镜,她老了,面容瘦削,皱纹横生。她惨然一笑,感受到了岁月的威力。
翌日,怀风刚刚起床,打开窗子,就迎来窗外飞入的一物。他略略迈脸,看到那物正钉在房柱上。那是一面黑色的三角旗,上面绣了一把小刀。怀风懒洋洋地拔下了小旗,双手一拧,将旗杆拧开,那杆竟是中空的。怀风从中间倒出一张纸,上面是这次刺杀的任务。他看完,将纸张撕掉,起身去找黑衣女子。
“嫣然,这一次是武当掌门。”
“怀风,武当掌门功力深厚,只可智取,不可硬来。”嫣然提醒道。
怀风笑了笑说:“那是自然。其实要杀一个人,趁他不防备的时候下手,成功率最高。”
“既然是武当掌门,自然不与常人同列,怎能轻易找到他不防备的时候。”
“哈哈哈哈,就算他是皇上,他也一样是人。一样有弱点,一样会犯错误。”
“你呢?”嫣然赌气问道。
怀风的笑声停了下来,沉默片刻,说:“我有弱点,但是我可以选择不犯错误。”
“宁王呢?”嫣然又追问道。
“宁王?”
“对。”
怀风看着嫣然,笑容冷漠又带着讥嘲:“你是不是好奇心太重了。”
嫣然也笑了笑:“我只是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