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往昔,思念如海深,金昔陵从回忆中清醒,不禁身躯微微颤抖。
若说那十年是一场噩梦,那么噩梦之前发生的事情,则是噩梦前的朦胧。
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他十年来让他能活下去的最主要原因,不是想要再见露夜一眼,也不是要找到谭叔和父亲,而是因十年前那一次懦弱。
可在他的心中,强大的父亲,断不会在那场意外中陨落。
但他却在不知觉下,因为回忆的残忍,身躯不断颤抖,像是正在经历着剧痛折磨。
“哎,阿陵,你没事吧?”
正当金昔陵深陷回忆牢笼的时候,温柔的话语,成了击破牢笼的利剑,顿时将其惊醒。
缓缓睁眼,正盯着金昔陵的夜含月,却是蓦地一震。
她眼中的金昔陵,在睁眼刹那,竟显得如沧海化桑田般沧桑,那双本应该如她一般纯净透彻不含过多浑浊的眼珠,却饱含了世间最多的悲离。
“小丫头,看什么呢?本俊男,有这么好看?”金昔陵抬头,看见夜含月莫名愣住,不由以玩笑的口吻问道。
“啊……没什么……”夜含月再度心慌,急忙转身,以此来躲开与金昔陵的目光碰撞。
“那个,你要去哪里,这附近我熟悉,我可以带你出去。”夜含月稍微调整后,转身问道。
“难道你就这么放心跟着一个来历不明,而且坠崖过的男子结伴同行?不怕我是只老虎,会突然扑上来,吃了你!”金昔陵不知为何,表现的很开心,并且还故意装成老虎扑人的样子,冲向夜含月。
一晚上,他与她,如明月对海,洒落的银辉,永远为海留着。
她如同海,但是平静的海,他似明月,高高在上的神秘,还有一番特殊的气息,海与月,遥遥相望着,以银辉交流,反倒成了世人难以理解的知音。
夜含月也习惯了金昔陵的“乐观”,稍稍一躲,抚着柔软的秀发说道:“你的命是我救的,我当然相信我自己救过的人。”
“小月,你这么认真干什么,开玩笑的。”金昔陵摆摆手说道。
“那你想去哪里?”
“这里又是哪里?”金昔陵认真问道,因为他被囚禁后,的确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这里是东南平洲,而小孤村则在泽天府的江河县,离开连山不远,最近的地方,便是江河县城。”夜含月介绍道。
“平洲……从中洲到平洲,尽管只有一山之隔,但到这个泽天府,却有数万里之遥的路,那时候我一醒来后,再也没放松警惕过,根本没有被移动的感觉,怎么会一醒来就跨越了数万里之遥,囚禁我的,究竟是谁?而我,会昏睡了让他们足够有时间将我搬移这么远的路……”金昔陵听后,内心越发感到惊讶,不觉下,眉头紧皱。
“怎么了?难道我说的还不够仔细?”夜含月反问道。
“没事,我是在想其它事情而已,走神了。”金昔陵笑容淡去,然后话锋一转:“如果我想要去中洲,你可有办法,你会和我一起去吗?”
“去中洲!”夜含月一喜,但话语却满含担忧:“中洲我也一直想要去,只是中洲那边,听爷爷说是卧虎藏龙之地,他劝我不要轻易踏入。”
“没事,有我在,你还不放心吗?”金昔陵给予一个放心的眼神。
“嗯,那我就跟你去。”夜含月天真道,神情是如此的放心与认真。
也不知为何,似乎是第一次见到了这莫名信任而又无邪的神情,金昔陵的心,忍不住颤了一下。
“好了,走吧,先带我走出连山。”
“嗯。”夜含月自是满口答应。
……
连山,之所以被称之为连山,除了其山脉连群,包围了小孤村外,更重要的原因,则是连山内,只有一条隐蔽的山路,一通到底,此路也称之为连路。
这条路,据传很久之前,是进入小孤村的先辈披荆斩棘,一寸寸开辟出来,是历代先人的心血。
而夜含月和夜老,却从十年前,进入连山的时候就发现,故此小孤村的村民,认为他们与村庄有缘,也就同意他们留下。
所以,夜含月对这条连路,格外熟悉。
连路乃是走出连山的唯一一条路,隐蔽而又重要,想要离开连山,除了走这条路外,唯有那些武林高手,才能靠轻功出山。
如昨夜,金昔陵见过的那些黑衣人,他们无需靠连路,只要靠轻功,便可离开连山。
眼下,金昔陵没有炁,不可能使用轻功离开,而夜含月,功夫比起常人还可以,但距离那武林高手的境界,还是差很多,一个人靠轻功离开连山,或许可以,但带上金昔陵,怕是有心无力。
故此,夜含月此时,正带着金昔陵,与他一起,走在布满芳草香的连路上。
山间小路,在清晨的时候,难免有些潮湿。
夜含月经常来往山间各处,当然不会脚滑,可失去武功的金昔陵,却免不了磕磕碰碰。
“唉,怪我平时做人人品不好,太狡猾了,走起路来,也就脚滑了。”金昔陵打趣道。
“那你还不乖乖的过来,我扶你。”夜含月回应道。
“嗻,谢夜小姐成全。”金昔陵半鞠躬道。
“走吧……”
两人如此和谐,相互对视,露出会心一笑。
在夜含月的搀扶下,金昔陵挽住她的玉臂,感受如泉水温暖的温度,走在清晨的林荫山路间。
此后,他再也没磕碰过,无论是出于男人的自尊心,还是夜含月有力的搀扶,走在长长的连路中,竟走得格外平稳。
“重生”前,从逃出那令其毛骨悚然的地方到坠崖前,他怀抱的是绝望气息,直到坠崖,他也没想过能活下来。
然而,是眼前这位,钟灵毓秀,汇聚山水灵气于一身的无邪女子,带着他,活了下来。
在他睁眼前,夜含月每日对他悉心照料以及照料时,自语的话,他可一字不落,全部铭记于心。
故此,当他睁眼“重生”的刹那,就已决定要活下去,并且要好好地活着。
风吹过长发和秀发,带来的是坚韧和清香,一步步走过湿漉漉的山路,踩在潮湿的石块,稳稳的两道身影,一道充满青春靓丽,另一道有些饱经风霜之态,但在迈开稳健的步伐后,一步一步,坚定了活着的信念。
……
“连路横穿连山,连山包围小孤村,但外边却又靠着江河县的一河一江,另一边又有深渊相隔,与那高耸的山脉对望。我们唯一的出路,则是走向通往江河县的那条古道。那古道,便盘踞在连山的山脚旁。”路上,夜含月为金昔陵介绍周围的地理环境。
“那一河一江,指的可是哪条河,哪条江?”金昔陵问道。
“落遗河!永夜江!”夜含月充满期冀道。
“怎么,你还没有去过?”金昔陵一眼看出她心中所想之事。
“嗯,只是听村里的阿叔阿公谈起过。”夜含月说道。
“哦?能够记得这么清楚,看来这一河一江,可非一般江河。”金昔陵说道。
夜含月一听,早就明白,最为感兴趣的,还是他自己,只不过有点碍于面子,没有接着问下去,随即替其解答心中的好奇道:“当然,听村中阿叔阿公讲,那条落遗河,可是有个很古老的传说,而那永夜江,则是有一曲凄凉婉转的爱恨情仇。”
“是吗?”金昔陵为之一震,目光灼灼,注视着夜含月。
此刻,日上三竿,黄色的光晕,正好穿过了稀疏的树荫,放在了夜含月的脸庞。
她含着回忆,编织好语言,恰似樱桃的小嘴,缓缓打开:“落遗河,落河潜游者,可遗世独立,忘却此生。那是一条可以洗尽世俗羁绊,断开前尘烦恼的河。因此,很多相信这个传说却有烦恼的人,往往会来到江河县,向这落遗河中,投入一枚铜币,用铜币代表自己,一掷忘千愁,一掷换新生。”
“一掷忘千愁……一掷换新生……人生的烦恼与命运,会因掷一枚铜币而改变?”金昔陵虽有些不相信,但转念一想,那既是传说,当然是让人半信半疑,如同信奉神灵,心诚便可。
“至于那永夜江,其名字的由来,倒与二十年前,无影帝和他的妻子雪幽有关。”夜含月开口道。
可她,却忽略了一旁表面若无其事,实则内心被震撼得无以复加的金昔陵。
金昔陵装作若无其事,开口问道:“哦?这江,怎么还跟那样的高手有关系?”
夜含月没感到异常,接着说道:“永夜江,意如其名,江上的夜,乃是永久的。据说,无影帝与他的妻子雪幽,在此江边相识相知相爱,五年后携子故地重游,本是开心的时候。但无影帝的名声太大,想要夺他武学之帝名号的高手,举不胜数。那一夜,那条江中,据说有数十位高手潜伏着,他们来自九洲各地,趁着夜色撩人时,突袭无影帝。为护妻儿,无影帝不得以与他们一战,但他们实在很强,且有备而来,刀光剑影中,无影帝之妻,意外坠入江中,从此再无音讯。那一夜,乃是永夜,唯有永恒的夜色,江水如残阳倒影般的色彩,无影帝染血护子,杀尽那争名夺利的小人,最后在江上呆默十日,并立石碑,刻此江名为永夜,石碑周围,乃是那些高手的墓地,他们的尸体,被埋葬江边。从那以后,无影帝名声大噪,一时间举世无双。”
“什么……我的母亲……是坠江而死的……”金昔陵神情呆滞,目光凝重。
“哎,怎么了你?”夜含月说完,却发现金昔陵神情不对,于是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没事,只是这故事太伤感,不禁失神了。”金昔陵摇摇头,委婉隐瞒道。
“也是,当初我听了后,也伤感了一阵子,但那无影帝,可真是位真英雄。”夜含月真心说道。
“是吗?”金昔陵心不在焉道。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是父亲对于母亲失踪的解释,他没任何崩溃之感,反而充满了感激。
……
二十年前,五岁的金昔陵,因在见到其他的同龄孩子,都有着父母相伴,带着委屈和不解,找到了父亲。
当时,金昔陵最大的不解,就是母亲为什么会在一夜之间离开自己,那一夜,本有月色怀江吟笛赋的美景,然而忽然间,自己就被莫名击昏,昏睡了数日,当睁开眼后,便得知母亲在那夜突然失踪。
数个月的煎熬,他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父亲,我母亲呢?”
那是清晨,他彻夜难民起床后,直接冲入父亲的房间,寻求答案。
可那早,父亲却站在窗前,遥望初升的太阳,背对着他,与光与影相伴,以复杂的口吻道:“阿陵,你见过日出日落吗?”
“只看过日落……”金昔陵愣愣道。
“日出日落,世间永恒不变的规律,你的母亲,如同太阳与皓月,无论她因什么离开你,她始终在看着你。当你孤单需要温暖时,抬头看看,太阳与皓月的光,皆是你母亲的眼。她是这世上,最温柔,最关心你的人,等你学会了绝世武功,继承我的衣钵,可以绝空望月观日时,你的母亲,便会出现……”
“真的吗?”
“我可从没骗过你。”金厉昊转身,微微一笑,很是认真。
……
回忆萦绕脑中,他怀着感激,同时又因印证了母亲之死,而感到伤怀。
二十年了,他很思念母亲,如今得知了确切的谜底,难免会如此。
夜含月心思皎洁,望着金昔陵,默默不语,只管挽着他,与他同行,走在前往江河县古道的路上。
连山虽雄伟奇绝,但连路却绝非连山那么浩大,只是难走而已,有夜含月在,带着金昔陵,只要半日左右的时间,便可走入通往江河县的古道上。
然,路漫漫,漫长的路,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有夜含月在,自然不会惧怕山中猛兽毒虫的攻击,但真正的危险,还是来自于人!
一道身影掠过,树影疏密,似乎已无关紧要,这身影的行踪,竟然无处可寻。
处于悲伤中的金昔陵,怎管得了这么多,何况他武功尽失,感知方面,也少了一分保障。
夜含月虽有武功,可与那真正的江湖中人相比,只能算一般,无法称为高手。
而当下这身影,光是其速度,足以傲视江湖上那些人尽皆知的高手。
身随风动,风晃影摇,看似树影摆动,实则人影与树影同时摆动着,不分彼此,唯有高手,方可感到异常。
可是,这身影也很奇怪,他只是跟踪夜含月与金昔陵,没有进一步行动。
连山的连路,很快走到了尽头,到了期盼已久的古道,已是夜幕降临时分。
差不多连续走了十二个时辰,饶是会武功的夜含月,也感到身心疲乏。
金昔陵倒是年轻力壮,没了武功,可原本良好的体质还在,只感到有些脚乏,身体倒无大碍。
“我们到了。”夜含月站在古道边,兴奋说道。
“是啊,走的倒是蛮久的。”金昔陵说道。
“接下来,我们该去何处?”夜含月问道。
“江河县!永夜江!”金昔陵铮铮道。
“也好,永夜江,我也很想去看看。”夜含月顺势说道。
“先进县城吃个饭吧,然后再去,如何?”
“嗯。”夜含月永远是那么的懂事,尤其是面对金昔陵。
“对了,我身上可无分文,等下靠你了。”金昔陵本想要潇洒走向前,却忽然间,尴尬的开了口。
“嗯。”夜含月笑了笑,毫不介意。
“哈哈……别老嗯嗯嗯的啦,跟你,我当然不会客气啦!”金昔陵微微一笑。
只不过,夜含月却脸色一红,心如小鹿在乱撞乱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