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回到龙阳成北百里处的树林中。
密林方圆千里,一条官道,一架马车,和一个怪人。
怪人手执一柄长剑,身着黑白道袍,一头乌色长发披落在背后,那张白皙的脸长得极为清秀,约莫二十有三,目光始终看着那辆马车,眼神却好似一滩死水,毫无一丝波澜。
一阵凉风吹过,百里密林瑟瑟抖动,无数落叶在空中旋转凋零。
先前早已是汗如雨下的车夫,望见眼前这怪人的道袍上竟然也粘挂着几片落叶,抬头发现此时空中的落叶也再没有再如先前那般被无名剑气割成两片。
心想方才那漫天的煞人剑气应该已是消散去罢,终于是松下一口气,瑟瑟地抬手用长袖擦拭去额头上汗水。
人便永远都是一般模样,损失了一些,就会觉得不再继续损失便已经是得了便宜;然而得了些便宜就又想着怎么去卖乖。
就如同此时,马夫看着已经惨死的马匹,心中总是泛着嘀咕:妈的,怎叫我收了这般赔钱的买卖。
然而半柱香之前,他仅仅希望自己能保住命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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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人远远望着马夫,不知是心中理解马夫的处境,还是早就是看穿了马夫的心理。始终未动的他终于是缓缓将左手伸进怀中,掏出一个被刺绣的极为精致好看的钱袋顺手就向马夫扔去,说道。
“这是你的马钱。”
马夫接过钱袋,先是一愣,然后突然感觉眼前这怪人,衣着十分整齐,长得也颇为清秀,更没有了先前那般剑气的凶神恶煞,心想看样子他并不是什么不知是非的土匪败类。
可仔细一想,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妥,怪声问道:“先前若是我与这些马匹一并死了,你这银两又该给谁?”
怪人略微想了想,说道:“那死了便死了,钱自然还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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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究还是个败类,马夫如是想到,却再不言语。
路边妖艳待放的野花不知何时竟已是绽放的越开越多,一簇挨着一簇,一朵挤着一朵。若不是此时这条官道两旁,树木丛生。这些娇艳的野花怕是早已经将这片广袤的丛林瞬间变成花海。
野花越开越多,哪怕早已经布满了官道两旁,可依旧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就如同一片瘟疫那般迅速的蔓延到丛林的每一片土壤。
一时间,红花似火,烧尽了整片绿荫。
“哎。”这似乎是一道极为轻微的叹息,又像是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无论是哪种语气,却一定出自道袍怪人的口中。
叹息过后,那怪人终于动了,黑白道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仅仅是一步踏去,霎时间整个树林狂风大作,无数细长的柳片在空中扭曲狂舞,先前一股霸道至极的漫天剑气再次冲霄而起。
随后道者右手执七尺青剑,未脱剑鞘,便向前挥动一扫。
这一扫极为随意,没有丝毫刻意的滞顿,就如同一名书法家在极大的宣纸上竖笔一挥。可这仅仅是看似随意无碍,若在行家眼中这一扫却是极为霸道的一式剑意,而不是剑招。
练剑注重于招,而修剑却注重于意。一字之差,差与天地。
九阳大陆绵长至今,无数终生沉溺于剑道的修行者们,又有多少人真正领悟到剑意?
然而这道剑意,取蛮横霸道之意,携古战之风,就如同千万铁骑携卷着肃杀,浩荡而来。阵阵烈风有些燥乱,像是与这一剑交相呼应,竟是生生融入这一剑的剑气之中。
“知晓是我,你又何必破了我的剑气,非要前去?”
这句话自然是说给马车中的那位贵人听。可这句话暂可稍后再答,但眼前这道惊天而又霸道至极的剑气,却不可怠慢片刻。
马车中的贵人自然识得这般道理。
只见,一只温润似白玉,却又微微泛着些许微红的纤长玉指轻轻从车中探出,五指曼妙舞动,隔在空中就好像是在画着一道符。
随着玉指画动,天地间的气息仿佛再一次舒缓了下来,继而先前盛开在树林之中无数娇艳的野花此时如同被主人召应一般,纷纷破土而出,瞬间汇集在了那双玉手之前,一股难言的气息带着花瓣在空中舞动,随后竟然形成了一道极为娇艳的花障阻挡在马车的前沿。
花障越聚就越浓密,越浓密就越无敌。此时若从老远望去仿佛就像是一把花伞哪般阻挡着任何事物经过,哪怕是一颗沙,一滴雨,甚至是一丝风。
倘若放任这些野花足够的时间,想必天地间再没有什么事物可以透体而过。
然而天地间唯有霸道无所不入,无所畏怵。那道剑气极速的在压缩这天地间的气息,竟是发出一阵阵嘶嘶的低吟,像是嘲讽,更像是不屑。
这一剑,对寻常人来说,或许修行百年也未必能够施展出来。然而此时,拦路道者竟是悠闲的提着剑,缓缓向道旁的一处断折树干走去,然后仔细看了看树干的年轮,略微擦拭后,竟突然一屁股坐在上边。
一面翘着二郎腿,一面有趣没趣的嘴中念叨着。
“我倒也认为你的话语并不是没有几分道理,观里的老头子们,也的确是太过迂腐。”
道者随手抓下树丛中的一根狗尾巴草,一面放在鼻子前闻了闻,咧嘴继续说道“啧,这是什么时代?恩,你说说这是什么时代了?”
这般话语,听得马夫一愣又是一愣,自然说不出言语,而马车中的贵人也正会神破那眼前的剑气,更是没有时间搭理这中无聊的问答。
“呵,这是个只有我们懂,而老头子们不懂的时代。他们不懂,自然是迂腐、顽固不堪,你说的对极,天颐观的确像是个沾有洁癖的病人,可那毕竟是老一辈,可我不是,所以我来了。”
话语才落,剑气已经是携卷着万千铁骑与马车前的巨大花伞碰撞在了一起。这道剑气不锋利,甚至有些钝。因为挥出这道剑气的不是刃,是鞘。
野花凋残,花瓣破碎。
无雨,狂风,则伞折。
一道又一道带着毁灭以为的气息,在这空间之中肆意破坏。花伞的前端寸寸碎裂,飘散与狂风之中,随后被挤压成粉末。
接着是枝干,再然后是最稳固的花障。
这花障的防御也的确是这一式的根本保证,霸道无比的剑气几乎想要将这花障瞬间击碎,然而偏偏这层花障又韧性极强,每一次弯曲都会向外反弹出一道极强的劲力。
仅仅是三息过后,花障顿时破裂,如一滩花泥那般泻落空中,而剑气一一并消耗殆尽。
狂风渐息,花瓣扬于空中,伴着翻飞的柳叶,一时间如同花的世界,煞是好看。
这般强者间的战斗,本应该是摧枯拉朽,毁灭一切阻拦的事物。可偏偏奇怪的是,此时马车依旧纹丝不动,竟然没有一点点损坏的痕迹。
道者望见,满意的点了点头,像是在说:这一剑的力度刚刚好。
车中的贵人,略微吐了口气,十分平静的说道“让先生受到这般惊吓,的确有些失礼。先生可否将这马车移至镇子上,待换些马匹,我们打道回府?”
马夫听闻这般客气好听的话语像是与他诉说,脸上突然一扫先前的晦气和不安,连忙跑到车前,点头哈腰的说道“嘿,嘿嘿,那是自然,待鄙人去换上那最快的马匹,咱立刻出发。”
虽这般说着,可手脚也没闲着,早就已经开始收拾起来零零散散的物品,准备掉头出发,看样子早就想要离开这个差点丢掉两次小命的伤心地。
直到马夫将要推着马车向回走的时候,马车中才传出第二句话,只有六个字。每个字都足以伤心。
“公子,后会无期。”
接着,马车远去,轮子压在杂草的声音窸窣作响。
那名道者,沉默了很久。嘴边的狗尾草还在在摇摇晃晃,然而根部,几乎被咬碎。
“哎。”道者突然咧嘴一笑,一口吐出了狗尾草,叹了口气,细声念到“终究是一面也不愿意见么?后会无期。。。”
“算了,回去罢。”
道者迈步向前一踏,转眼便消失在茫茫的官道之中,而天空依旧有几朵野花,缓缓落在了道崖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