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一连刮了五天的风。
山间的风是最常见的天气,即便一连刮了五天也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引起清水河村民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清水河的村长文伯庸已经消失了二十多天了。
其实对于清水河的村民来说,文伯庸的消失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情,因为这种情况已经出现过不是一次两次了,久而久之村民们也就习惯了。
但这次的情况和以前有些不同,因为在以前的时候,文伯庸虽然也会突然消失,但时间多不过三五天,然而这次却已经有二十多天没露面了,所以村民们有些担心。
因为和文伯庸的关系最为亲厚,江犁一家人成了村民们一致解惑的对象。
然而实际情况却是,江犁一家人,包括江犁在内,也都不清楚文伯庸去了哪里,江犁倒是能猜出来文伯庸大概是养伤去了,但这个理由显然不足为外人道,而且江犁也只是猜的。
于是江犁推说文伯庸有事出了远门,要过一阵子才能回来,至于具体是因为什么事,江犁表示他也不知道。
村民们好歹的接受了这个原因,就算不接受也没办法,好在这一阵子村子里面并没有人突发什么疑难杂症,这件事也就渐渐的没人关注了,顶多就是好奇一下文伯庸是因为什么事才被耽搁了这么长时间。
村民们不知情,江犁算是“半个”知情人,但江犁觉得自己知道的这点事情还不如不知道,现在的情况就两个字,闹心。
闹心是因为两种思绪,一种是担心,另一种是疑心。
担心的自然是文伯庸的身体,但在担心之余,江犁有一个疑问。
疑问也与文伯庸的消失有关,但不是因为这次的事情。
这次文伯庸一连消失了八天,是因为给李千山疗伤耗损了巨量的元气,但在此之前的那些次的消失是为了什么呢,难道也是因为给别人疗伤的缘故?
江犁觉得不可能,因为文伯庸虽然医术高明,但他从来都不是那种想要凭借医术悬壶济世的慈悲人,要想让文伯庸出手救治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压根就没那可能,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江犁觉得文伯庸与受伤男子是旧相识的原因之一。
只是,文伯庸虽然从未在江犁面前刻意隐瞒自己身为修行者的事实,但也仅仅止于“不刻意隐瞒”而已。
江犁虽然确定了文伯庸是一名修行者,但他对文伯庸的过去,或者说对文伯庸这个人并不了解。
还是那句话,江犁所知道的,都是文伯庸想让他知道的,而文伯庸不想让他知道的,或者说文伯庸想隐瞒起来的,江犁自然不可能知道。
只是江犁也知道,只要文伯庸不说,仅凭自己的猜测是绝对不可能猜出来的,所以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静静的等待文伯庸的出现。
文伯庸去疗伤之前曾对江犁说过,要江犁五天之后去家中找他,然而江犁在第五天的时候却并没有见到文伯庸。
第五天,文伯庸不在家。
江犁带着满腹疑惑和担忧回到自己家中。
第六天,文伯庸仍然不在家。
江犁心中的担忧已经彻底压过了疑惑。
第七天,江犁再次来到文伯庸家中。
然后他看到了文伯庸在浇花。
老人右手中拄着那根形状奇特绿色拐杖,左手拿着一只水瓢,极为仔细地给自己院中的花花草草浇着水。
“文爷爷!”
江犁惊喜的呼唤了一声,然后快步跑到了文伯庸面前。
“文爷爷,你终于出现了。”
看到江犁跑过来,文伯庸放下手中的水瓢,伸出手想摸向江犁的头顶。
手伸到半空,文伯庸却发现自己已经够不到江犁的头顶了。
手掌在半空稍稍停顿,打算转个方向落在江犁的肩膀上。
苍老的手掌落下,落在黑发之上。
江犁低下了头。
在看到老人的手伸到再也伸不出去的高度的时候,江犁觉得心里有些难受,于是在老人打算将手掌换个地方的时候,江犁急忙低下了头颅。
摸着江犁的头顶,文伯庸呵呵一笑:“文爷爷老了,当初的小娃娃也长大了。”
江犁心中微颤,知道那个曾经看着自己长大的老人是真的老了,想说些什么安慰一下老人,同时也安慰一下自己,可脑中急转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汇,于是他不敢再在这个问题上周旋,赶紧问道:“文爷爷,您那天不是说五日之后来找您吗,怎么现在才回来?”
文伯庸一边收回放在江犁头顶的手掌,一边笑道:“山里的路不好走,我这老胳膊老腿的,走起路来自然慢一些。”
“山里?文爷爷为何要去山里?”江犁有疑惑的问道,却莫名的想起了这几天山里一直在刮着的微风
“山里清静些,人也少一些,能省去不少麻烦。”
听着文伯庸的回答,江犁释然的点点头,但心里却感觉有些不对劲,文伯庸的回答看似合情合理,江犁却觉得文伯庸并没有说实话,或者说是没有将实话全部告诉自己。
但既然文伯庸将这个“合情合理”,没有任何问题的答案告诉了自己,那必然是有不能让自己知道的理由,所以江犁便不在此事上多做纠缠。
其实江犁不知道,文伯庸之所以未将最根本的原因告诉他,确实是有自己考虑的,但那份缘由却也不像江犁猜测的那般“神秘”。
文伯庸之所以没将事情全盘托出,其实是因为他自己也并不了解“山里”的秘密。
看着江犁有些故作了然的点点头,文伯庸便知道江犁已经想歪了,于是想开口解释,但旋即想到,既然自己都不曾了解事情的始末,那不如就让江犁继续误会着好了。
于是一个并不美丽的误会就此产生。
由此可见,大多数所谓的“神秘”,有时候不过是误会罢了。
撇开这个话题,江犁有些迟疑的问道:“文爷爷,您真是一位修行者吗?”
文伯庸闻言瞥了江犁一眼,似笑非笑的说道:“既然已经确定了,又何必来问我?”
江犁顿时有些委屈地说道:“文爷爷,这话冤枉,我不就是不确定才问您的吗?”
文伯庸摇头失笑。
“臭小子,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少来这一套。”
江犁灿然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不见丝毫被识破诡计的尴尬。
“那啥,我不问,文爷爷想说什么我就听什么。”
听到江犁这么说,文伯庸反而陷入了沉默,像是在追忆些什么。
江犁站在一旁,不敢出声打扰。
过了好一会,文伯庸悠悠的叹了口气,说道:“老了,有些事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江犁赶紧陪笑道:“那文爷爷就捡些记得住的,又热闹的事说与孙儿听听。”
“呵呵,我这一辈子,过得糊里糊涂的,哪有什么热闹事。”
江犁依旧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候不需要他说话。
果然,只听文伯庸继续说道:“我的家乡,在遥远的北方,那里很冷,一年到头都刮着遮天蔽日的风沙。那里缺少粮食,缺少物资,每年都会因为意外死去很多人,于是我就立志要做一名大夫,后来,我终于成为了一名医术很高明的大夫,同时也成为了一名修行者。可是时间长了我却发现,医术再高明,也有它拯救不了的疾病,修为再高深,也有想做却不能去做的事情。于是我开始行走于天下,但是走着走着就累了,就不想再走了,最后我就来到了这个地方。”
文伯庸说话时的语气轻描淡写,简短的几句话就将自己一生的经历概括进去。
其实文伯庸平日里很会讲故事,他讲故事绘声绘色,村子里的孩子乃至大人们,闲来无事都愿意听他讲故事。
但他今天讲的故事实在没有什么味道,语气平淡不说,也没有什么值得回味的人物和情节,只有寥寥的几句话,而江犁却在旁边听得似有所思。
江犁在旁边听着,只觉置身于荒凉无垠的北方大地,举目望去,映入眼帘的只是一片萧索,苍茫的天地间,只有自己孤身一人。
虽然江犁并不知晓文伯庸到底年岁几何,虽然人们的悲欢离合从来都不相通,但这并不妨碍江犁从这几句话中粗略的体会到文伯庸从小到大再到老所受的苦难。
江犁有些难过,也有些后悔。
难过是因为文伯庸的经历,后悔是因为觉得不该让这位老人想起自己的过去。
江犁再次低下头颅,有些颓然。
颓然,便会心不在焉,而心不在焉,就容易忽略一些问题,只是江犁情绪不稳没有发现。
文伯庸见状反而呵呵一笑,说道:“好了,过去的事了,不必计较。”
听到文伯庸的语气中一片释然之情,江犁觉得自受伤的心灵稍稍得到了安慰,于是抬起头来,接着问道:“那之后呢。”
听到江犁发问,文伯庸却没直接回答,而是指着地上的水桶对江犁说道:“犁小子,太阳都升的老高了,你先替我把水浇了。”
江犁抬头看了看天空。
太阳升的老高?
太阳在哪呢?!
今天明明是阴天好不好!
(写在后面,这两天事情比较多,更新大概不会大稳定,大概只能每天一更,等事情忙完了,会把落下的补上的,请大家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