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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水蛇山神庙

整个奇异的7月,一直平淡无聊。

阿卡飞去了西双版纳,她应该考得不错。因为熊妮妮在家呆着,林耀辉也在家呆着。他们偶尔出去走走,出去吃吃东西,但没有看电影。熊妮妮一直不喜欢看电影。不知道为什么,或者是因为,林耀辉不喜欢看电影。

因为爸妈也一直在家,跟熊妮妮一起关心地等待结果。时日无多,熊妮妮和林耀辉变成两只小苍蝇,无缝不叮,无机会不逮。他们抓紧在一切有限的时间里,做一切无限的事。

至于未来,谁都不说未来。

7月末,和林耀辉去他乡下的奶奶家。熊妮妮从没有见过那么高的草坡,山坡上都是草,可以从上面滚下来,一直滚一直滚,阳光黄金耀眼,天空一碧如洗,白云苍狗万里过隙。让人忘记所有的烦恼和不快,身心舒畅。

在田埂上,可以看到老水牛,小黄狗,还有明亮的水里黑忽忽一片的小蝌蚪,蜷曲着的小蚂蝗。晚上睡觉的时候可以听见青蛙的叫声,还有各种不知名的小虫子的叫声。

八九点就睡了。不知道睡了多久,林耀辉来轻轻敲熊妮妮的门。熊妮妮爬起来,睡眼惺忪。他叮嘱熊妮妮穿仔裤,给她大大的雨靴。他拿着电筒。熊妮妮有点纳闷地说,“干什么啊。我好困啊。”

他拉住她的手,“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们走在深夜的田埂上,池塘边,有好多美丽的荧火虫,熊妮妮用一个塑料袋就可以兜到好多。林耀辉拿着电筒,举着一根棍子,时不时蹲下来用火钳把他的战利品装进篓子里。熊妮妮蹲在他旁边,她终于明白了他在做什么了。他在抓青蛙。用长长的棍把青蛙打昏,然后夹进篓子里。

熊妮妮真不忍心。小蝌蚪找妈妈。该有多少可怜的小蝌蚪,找不到它们的妈妈了呀。

熊妮妮一直催着林耀辉,“好了好了,不要再抓了。”他笑的真灿烂:“你不是喜欢吃吗?”

熊妮妮觉得内疚极了,她从小就很喜欢吃妈妈做的干锅青蛙。熊妮妮有点想哭了。

林耀辉拉拉熊妮妮,“好了好了!哎呀,妮妮,你看,水蛇!”

熊妮妮顺着林耀辉的手指望去,一条黑白相间的水蛇很快游过水面。熊妮妮一点都不害怕,水蛇无毒嘛。只是这个夜晚,她还以为会发生一幕抓荧火虫放天灯的偶像剧呢。熊妮妮噗嗤笑起来。林耀辉戴一顶草帽,穿白色背心,黑色裤子,大雨靴,独钓寒江雪。

谁知道呢。林耀辉问熊妮妮,“我抓条水蛇给你玩?”

“天,这也太恐怖了吧。”熊妮妮慌乱摆手,“我,我我才不要呢。”

不过要很多年后想起来,熊妮妮才知道这样的时刻,才是一生中最纯美最恬淡的时刻。

回家的路上,林耀辉一手提着篓子,一手拿着棍子。熊妮妮在后面举着电筒,她看到他的样子就觉得好笑。他很严肃地回过来说,“不准笑!”

熊妮妮就不笑了。

走了一会儿,他说:“你看!”

熊妮妮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一座斑驳的小庙,面前插着许多香烛。他说:“我们一起许个愿吧。小时候,奶奶经常带我来拜这小小的山神庙,很灵的。”

熊妮妮四周望望,只有一望无垠的水田和池塘。“哪有山啊。”熊妮妮不解。

他笑笑:“心中有山这里便有山。哈哈。以前这里有一座很漂亮的山了啦。后来被改造成这个样子了,但是这座小庙一直被保留在这里。”

“喔。”熊妮妮不再说话。看林耀辉许下一个虔诚的心愿。

心中有山,便有山。心中有你,你便一直都在。这句话多么像一句禅语。

回到家里继续睡觉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多。熊妮妮突然做了个恶梦,梦见好多好多被剥了皮的青蛙血淋淋地追她,扑天盖地,漫山遍野,她惊悸着醒来。

那个夜晚的后半截,林耀辉一直坐在熊妮妮的床边守着她。熊妮妮觉得她许的愿望实现了,可是后来她很快觉得山神没有保佑她,她许的愿望不灵。

熊妮妮许的愿望是,林耀辉一直陪在熊妮妮身边。

在乡下住了五天,回到家。妈妈把熊妮妮拉到沙发上,心疼地说熊妮妮晒黑了。熊妮妮撒娇说:“去同学家玩,天天在外面晒,怎么能不黑嘛。”

妈妈看着熊妮妮,笑起来,从背后拿出一只老大的信封。熊妮妮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那是一张录取通知书。信封下面有很大的四个字。海南大学。

熊妮妮没有看。她很不开心。她也不说话,她跟妈妈说有点不舒服就先回了房间。回到房间,把门反锁起来,找到她的小狗存钱罐,打开,把林耀辉写给她的纸条找出来,一张张打开来看。各种款式的信纸,各种花色各种形状,还有牛皮本子,有上课时写的,有趴在床上写的,有在车上写的,有在操场写的。林耀辉,他在干什么呢?他知道熊妮妮很难过吗?

熊妮妮难过,但是熊妮妮哭不出来。熊妮妮找出地图,看那个在中国最南端的小岛,然后看快到中国最北端的北京。它们隔得真远。

爱把有情的人分两端。他们被分成两端了。他们不能在一起了。林耀辉。

熊妮妮坐了半天之后,然后准备出门。妈妈问熊妮妮,“不是才回来吗?又要去哪儿?马上就要吃饭了。”熊妮妮头也没回地说,“我出去一会儿马上就回来。”

天气真热,熊妮妮一路狂奔跑到林耀辉的楼下。熊妮妮吹口哨,他不见出来。熊妮妮学蝈蝈叫,他也不见出来。大颗大颗汗珠挂在她的发稍上。也好,眼泪流不出来就流汗。等了快十多分钟,熊妮妮忍不住叫了:“林耀辉!”

他在二楼打开窗户,探出头,看着熊妮妮笑。他说,我马上下来。

他马上下来了。他真好。他连件衣服都没穿。他说,“你等我下。”他进去随便套了件衣服便和熊妮妮一起出门了。

在九龙冰室,熊妮妮要一杯苦咖啡。熊妮妮说,“林耀辉,我拿到通知书了。”

他惊喜地看熊妮妮,“是吗?我也收到了!太好了!”

熊妮妮不说话,看着他,熊妮妮又要哭了。熊妮妮真是个爱哭鬼。

他觉得熊妮妮的脸色不对了。他问:“怎么了?你考上了怎么不开心呢?”

熊妮妮哭起来。她说,“是啊,我是该开心。海口是个多美的地方啊,有大海有椰子树还有白色沙滩。”

他说:“你的第一志愿第二志愿第三志愿不都填的全是人民大学吗?”

熊妮妮说:“那没考上啊。爸爸拜托了好多人。虽然分数达到了,但是没有填志愿,还好爸爸有个同学是海大的教授,才给我发了录取通知。”

他笑笑说,“那也好啊。你看我,什么都还没有呢。”

熊妮妮说:“林耀辉,你要多写信给我啊。你放假就要来看我。你要记得想我啊。不准和别的女孩子走得太近,更不许和她们去约会。你的心里只能有我一个人。你不能骗我。我问你的每一件事你都要认真回答。你要听我的话……”

林耀辉笑着头跟捣蒜一样,恩,恩。

他要不是这么好,熊妮妮倒不难过。熊妮妮倒不想想念了。可是他这么好,他整齐的眉眼,他的大白T恤儿,熊妮妮说什么就是什么。熊妮妮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会想办法摘下来。

“我真舍不得啊。”熊妮妮哭得淅沥哗啦,泪眼婆娑。

他不好意思极了。“快别哭了。好多人看我们呢。他们还以为我欺负了你。”

熊妮妮踩他的脚尖,不依不挠,“就是你欺负我了!”

太阳晒得我眼睛睁不开,你的好脾气,让我心情坏不起来。下雨下的我眼神发呆。你的道歉,听着听着我都快要笑出来。谁说不能黑白配,世界上没有什么事。能够如此的绝对,曾经有人这样唱过,白天它不懂夜的黑。你却懂得我的美。

有时候我会感觉非常累,有时候也会不知觉把你拖累,你有时会说我们不配,只要能依偎,真的真的我什么都无所谓。谁说不能黑白配,世界上没有什么事,能够如此的绝对。曾经有人这样唱过,白天它不懂夜的黑,你却懂得我的美。钢琴也是黑白键,一样能看出我对你,只有满满的感谢。也许黑永远不明白,在这个彩色的世界,有你我才会存在。

爸爸妈妈送熊妮妮去海南的时候,林耀辉一直偷偷在熊妮妮家附近的角落里望着熊妮妮。熊妮妮带了好多东西,甚至连洗发水沐浴露都买好了。熊妮妮把同样的东西抄了一份清单给林耀辉。熊妮妮多么希望他和她用一样的东西,即使他在北京她在海口,他们相隔一个大海的距离。

你知道海大有多漂亮吗?有一年四季都绿油油的椰子树,有很漂亮的湖,有一块钱坐一段的旅游观光车,下过雨的邵逸夫楼,花圃里开满娇艳繁盛的羊蹄甲,美人蕉,凤凰花。

熊妮妮坚持了两天的军训,第三天坚持不下去了。熊妮妮回到空空的校园里,开始发疯一样地想念爸爸妈妈,更加发疯一样地想念林耀辉。

熊妮妮和同样一个没有军训的女孩子在凌晨的操场上看天上的星星亮闪闪的时候,很清楚地看到一架漂亮的夜机从半空飞过。熊妮妮问这个女孩:“你说,这架飞机是飞哪里的呢?”她很清楚地说,“北京吧。你看它一直向北的方向。”

就这么一句话,熊妮妮就觉得她和她很有缘。

熊妮妮说,“你有喜欢的人吗?”

她摇摇头。熊妮妮说,“我喜欢的人就在北京。”

“我很想他。”熊妮妮接着说。这个女孩不说话,她轻轻唱一首歌。

想他的时候,风忽然就停了。好像老天想聆听我心里动作。let's fall in love,他却不晓得,我每一分钟都等著他这样承诺。let's fall in love,在匆忙人世中,我从来没怀疑过这样一个选择。他微笑诉说心中想些什么,我多么希望他能够其中提到我。let's fall in love,他还不晓得在他眼中我的脸是多么失落。let'sfallinlove,再拥挤的寂寞中哪一天他会开口说,let's fall in love。let's fall in love,他却不晓得我每一分钟都等著他这样承诺。let's fall in love,在匆忙人世中,我从来没怀疑过这样一个选择。let's fall in love,他还不晓得,在他眼中我的脸是多么失落。let's fall in love再拥挤的寂寞中哪一天他会开口说Let’s fall in love。他还不晓得,我一直在等着他这样一个承诺。

熊妮妮突然很想去北京找他。熊妮妮很着急,她做了一个决定就很想实现,她想要一样东西就想马上得到。熊妮妮不是冲动,她跟她旁边的女孩说,“Summer,我要去北京找他。”

她点点头,说好。她真漂亮,还有一个聪明的大额头。

熊妮妮第二天一早就扯着Summer陪她去买了晚上的机票,Summer把身上的钱都给了熊妮妮。她送熊妮妮去机场,一直到熊妮妮消失在登机口她才走。

熊妮妮感动极了。这是个多么好的女孩子。一个系的,因为都是中途退出了军训而认识。认识才一天,她就借了一个月的生活费给她。送她去机场。有的人一见面就很投契,知道是彼此要找的那个人。有的人,即使终其一生对你好,你也觉得他可爱不起来。

熊妮妮带了很多东西。熊妮妮把她所有漂亮的衣服都带了。连鞋子都带了三双。她想把她最好看的一面让林耀辉看到。可是熊妮妮提着大行李箱出现在机场大门口的时候,她并没有看到林耀辉。

飞机晚点了三个小时,到达北京已经是凌晨一点。

熊妮妮没有看到林耀辉,她的心慌透了。她跑到问讯处去借电话,打给林耀辉的时候,很焦急地问,“你在哪里,我怎么没有看到你啊。”他笑,“我就在你后面啊。”

熊妮妮转身,看到他穿一套牛仔衫,磊磊然,抱着手臂朝她笑。他走过来,没有拥抱,没有亲吻,只是提着她的行李,傻傻的,温暖的,然后用一只手拖起她的手,他们一起走过深夜安静的机场。

在的士上,熊妮妮看到他穿的新衣服,拿的新手机,手指上还有亮闪闪的戒指,于是熊妮妮像妈妈一样开始喋喋不休。她说你不可以乱花钱,你怎么老乱买东西,她说你怎么一到北京就买了手机,她说你真不听话。

熊妮妮把唠叨填满了一整辆的士。的士就发飙了,下了车熊妮妮才发现要一百多块钱。

熊妮妮住在清华园里。五层楼的小旅馆。两百三十八块钱一个晚上。后来他们就睡了。很好的月亮,照在他们的身上。她在林耀辉的怀里,做了一个梦,回到了她的故乡。

第二天睡到下午起来,他们去吃麦当劳。林耀辉端了一大盘东西过来,还没坐稳,可乐就被熊妮妮打泼了。熊妮妮躲闪不及,裤子全被弄湿了。林耀辉拉起她,手忙脚乱用纸巾给她擦,然后把没吃的东西全部打包,拖着她跑走了。

出了麦当劳,他把身上的衣服脱给熊妮妮。给她围在被打湿的裤子上。他们走回小旅馆,买一种一块钱一斤的叫玫瑰香的葡萄。小颗粒,紫得透亮,放到嘴里生甜化渣,熊妮妮爱鸦片一样爱上了这种葡萄。此后的北京,仅此一种怀念的理由。

回到旅馆,熊妮妮吃了一点点就不要吃了。熊妮妮说我要减肥。他不停吃,吃到撑不下去求熊妮妮,“姐姐,帮忙吃两块鸡翅吧。我吃不下了。”

他把鸡翅递到熊妮妮的嘴边,熊妮妮勉为其难吃了一小口。

熊妮妮真爱他。爱他吃不下去圣代的样子。爱他给她系上衣服低下头去。爱他不说话。爱他蹙眉头的样子。爱他给她端来一盆水让她洗脸。爱他偶尔偷用她的洗面奶。爱他在街边变出的玫瑰花。

因为爱他,珍惜和他在一起的分分秒秒。因为爱他,熊妮妮愿意一次又一次为他攀山涉水,千里迢迢。因为爱他,一切苦的都不算苦,一切困难都是幸福。因为爱他,什么都不害怕,什么都敢闯,什么都不算什么。

因为爱他,七天,他们哪里都不去。从早晨,到黄昏,厮守,拌嘴,觅食,听歌,关灯,她要他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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