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并不冷,甚至走在寒山寺的青石板地上,还有一股闷热。过于光滑的青石板,足以显赫它站在多么崇高的地位,接受几方的膜拜。
想当然,香客跪拜一地,也并不奇怪。只是,冷侍觉得有趣,什么人,会一径的往天王殿去。
他一径的推开人潮涌动,直往天王殿而去。他的身形,总还是娇小一些,丝毫没有迟疑的往天王殿走。
冷侍才用过午膳,也不想多事,就和他们一群人,说说笑笑走远了。只是,他的样子,和身形,被冷侍记住了。一个好奇的人,记忆力总是特别好。
隔了二天,他终于有空游夜船。也是赶巧,日夲人和高丽人打起来了。他们的夜船,游过画舫,正巧看着他们还在忙碌着。高丽人——并没有离开苏州府。
夜船并不大,又传了一位船娘,唱着小曲,“芙蓉锦、牡丹艳,一针一针绣相思。不见情郎闷得慌,斜珠钗、横软枕,不知玉人何处见。一味由得憔悴、形销骨立。”
船娘的衣襟,松了一颗扣子。露出雪白的粉项,毕竟徐娘半老。脸颊上的粉,只抹到颈项,总还是有些接驳的颜色。
龙傲云坐在船舷和司胜雪闹着玩,两个人,点了二份船点,非要闹着一处混吃。冷侍斜坐在船上,“嗯,不错,唱得真不错。来,搂着冷爷,打赏一两……”
话还没说完,看到一艘小船的人影——碧桃,一喜一急,指着往画舫边绕去,“船家,往里面避着些。起风了,船娘衣衫单薄。”
船娘也微微一恭,“谢冷爷怜爱,花娘谢过。”
当然,手伸过去,不是要冷侍搀着,而是要银子。等到银子在手,才坐进怀里,“冷爷,起风了。花娘的手心都凉透了,帮我暖暖。”
他眼尖,看到画舫上,有一道熟悉的人影,一时拉着船娘偎依在一处,“想不想坐上画舫,喝着暖酒佳肴。”
“想啊,做梦都想,偏生喜欢着冷爷,心里念着冷爷,只好留在夜船里。”
“冷爷带你上船,喝一口暖酒。你还会多少小曲,有没有素净一些,只要有三、五首就行。”
“有啊,怎么也凑得三、五首。”
“来,跟冷爷一起上画舫。”
他手里拉着一把月琴,一边唱着,“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画舫有人在喝骂,“哪里的混账东西,几位爷正烦着。”
冷侍一笑,笑得淡淡得,一边让花娘唱着小曲,“我们可是专为几位爷解闷。”
“花船俏,花娘娇……”
“换换,换一首素净的小曲。”
“玲珑灯、玉面脂,十里相思不相忘。长明烛、碧蟾炉,相奉为宾引凤鸣。郎啊,郎啊,不知何时结花枕,梦里也想着花娘。”
“唱大声一点。”
“……”
不过一刻,画舫上,有人放下软梯,让他们上舫。他们两个,一先一后,攀着软梯爬上画舫。冷侍快上舫的时候,隐隐听了一句,“我知道金爷的心思,喜欢我的好妹妹碧桃姑娘。可是,贩私盐……罪大银子少……”
他心里惊了一下,差点一脚踩空。赶紧正色,带着花娘爬上画舫,“几位爷,我们只是遇着知音,讨几口温酒。”
“哟,这位船娘可够风韵,金爷喜欢娇俏的小娘子,比如河岸的碧桃姑娘……走走,赏你们二两银子,马上走。”
“哟,金爷。一听就是金玉公子。我最喜欢结交大人物,花娘不止风韵,更擅长娇媚蚀骨。一声声“爷”,喊得心里软,都不会走路。花娘,还不快喊几声。”
“几位爷,花娘有礼了。”
花娘微微挑着眼角,朝他们施了一礼,他们才应着,“好,好,她留下。赏你一两银子,马上走。”
他不情愿的往里走近,“我可是陪着她上画舫,只有一两银子打赏。”
“还不赶快走!”
“好,好,马上走。”
他又隐约听着,“再加二两,我一定带碧桃来见金爷。”他的脸上,失了笑意,带着鹰一样的眼神,冷冷的盯着一位姑娘,一位娇小背影的姑娘。他一定会在路上,凭着背影,认出她。寒山寺不断挤往天王殿的少年,和她的背影太像了!不,就是一个人!另有隐情还是秽事?
他顺着软梯,又爬回夜船,和胡乐说起,“看来,晚上得换上次的姑娘伺候,我喜欢她的不温柔。”
胡乐轻笑,“冷爷,她可比花娘有身份,只怕见面,不舍得离开。”
冷侍不满的转脸向碧桃的小船,“可是,我一定要见她。见到她,我才安心。船家,把船划过去。”
碧桃穿着一身水绿色的素衫裙,坐在船边,卷着裤脚。露出一双纤细合度的小腿,一双小腿,莹白莹白的色泽,在河里打出水花,“姆妈,明朝我们去市集。”
龙傲云跟着在旁译音,“妈妈,明天我们去市集。”
冷侍看着她,只看了一眼,“胡乐,准备契书,我给你一百五十两银子,五两金子,帮我办妥。”
胡乐笑了,“还真要改口喊:小夫人。”
“谁让我最看不得,自己喜欢的女人,被别人沾惹着。不如,带回去再想怎么安置。”
“哦,谁啊?难道……”
他的脸,铁青铁青。一言不发,“船家,把船开进满庭芳的渡口。我要喝花酒,和最美的姑娘,喝一晚花酒。”
不过三刻后,他进了满庭芳,搂了一个姑娘,一直喝着花酒。隔壁,却坐着一位日夲姑娘,她却拿着一把短刃,顶在一个高丽人的颈项上。“哟,才喝就醉了?”
短刃,却不会插进他的喉咙里,只在颈项上,划出好几道血印子。所以,也无妨。穿着高领口,一样的呼喝底下人,也一样被敬作“爷”。和他暗底下,忍着日夲人,没有一点关系。
只有一方死了一个,才能把局面搅混。冷侍一边喝酒,一边忍着脾气,“我可看不得沾血,这盘炒肉丝,怎么竟有血丝,难道冷爷的银子没给够?重上一份,需得嫩芽炒着,一丝血都没有。”
“冷爷,稍等。”
“还有,我的花雕,也喝完了。”
“我去门口,让两个小丫鬟催一催。”
他趁空,走到窗口,跳上屋檐吹吹风。他没想过,会狠心逼得高丽人死掉。但是,那一刻,他却决定帮日夲姑娘一点小忙。谁让两间房,靠的那么近。而他,只是在屋檐上,用一根鸡骨头,打滑一个碟子。让她的刀刃,戳进高丽人的颈项。
血,一向看多了。只是,没有无辜的人,会枉死。贩私盐,按《大明律例》是死刑。他也不算下手狠,只是,借刀杀人罢了。
他没多看一眼,坐回套间,等着他的花酒。以后,还是一样搂着最美的姑娘,喝着花酒。只是,会多分空闲,留给碧桃。
只是,他没想到,第二天黄昏。碧桃会来找他,带着一块玉佩,一块成色不好的碧玉佩,“你……能借我一百五十两银子吗?我……可以把祖上留下的玉佩抵给你……等我攥够银子,一定会赎回来。”
他猜到一些什么,不露声色的反问她,“我为什么要借银子给你。”
“因为,你是一个好人。而我只认识你,也许肯帮我。”
他的眼睛流出一股有趣的眼神,“好人?”
她应着,大大的眼睛里,流露出一股希冀,顾盼生辉,“对,你买鱼,请我留饭,却没有……轻薄……啊,轻薄我。”
他开怀的看着她,等她说下去,“所以,我要借一百五十两给你?”
她急了,窘着脸,羞的红彤彤,“不是,是我要被买走当妾。我……我不想和糟老头子相处,也不想……是一个粗暴的莽夫。我要……自己做主。”
他笑得更开怀,“所以,你可以考虑我,今年也不过三十四岁。我不会借银子给你,但是,我一定要买下你手里的玉佩,不论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她一怯,眼神带着一嗔,“你……我才十五岁,刚及笈。”
他又笑了,带着一种愉悦的神情,“我给你一百五十两,买你的玉佩,却不会让你赎走。除非,你甘愿留下一辈子。也许,还有机会看到它。”
她想了一下,拿着玉佩的手,紧紧一捏。被他顺手牵出玉佩来,放在怀里,掖得好好的,“已经是我的,你别想拿走。或者,当作娶妾下聘的信物,也未尝不可。”
她伸手,也只有软玉温香送满怀,没人会放弃好机会。冷侍也不过,亲了她一口。“这是我的,换你一辈子。”
她伸手就甩一巴掌,反而被他抓住,捂在胸口,她咬牙,“你……你不讲理……”
他反而很受用,紧紧地搂住她,不留一丝空隙,“最近,外番的渔船不少……我也给一百五十两银子,你的双亲可以到岸上安生度日。你又可以不用嫁给糟老头子,或者,粗鲁的莽夫。当然,我还可以给你半年时候准备,也只有半年。之后,你必须是我的小夫人。”
她带着盘算,和不甘,“所以,我没得选择。你……你亲我……半年准备……”
他似乎想了一下,很快的回应,“嗯,半年准备,不包括相陪,还有亲亲抱抱。”
她只好点头,也唯有点头,“嗯……我,我陪你一辈子……我先回家,二天后再来找你。”
他却笑了,带着她共骑一乘,往河岸跑去,“你真的要回家吗?来,我带你看一出戏。”
他刚刚下马,先悄悄打了一个手势,让远候的胡乐,先一个人回驿馆。才带着碧桃,轻轻靠近河岸。
那里,住着两户渔民。都是住在乌篷船,后船舱住人和放灶炉。而他们家,已经算是宽裕,还能有后艙的衣架,挂着几件花衣衫。隔壁一家,住着一个姑娘,长的很水灵,叫李俊鸥。她此刻,正带着一壶酒,约碧桃一起游河。
陈俊鸥当然只能找到一个和碧桃三、四分相像的船娘,约她一起游河。手里的一壶酒,也是半凉,喝到心里,才逐渐结成冬天的冰棱子,硌着心口疼。
陈俊鸥,没多久出了船舱,一个人唱着小曲,撑着船,往画舫而去。
碧桃只觉得身上暖暖的,被抱得紧紧,即使已经脊背发凉,也被捂着滚烫。只怕一辈子也挣不脱、离不开。也只好由得他轻薄,谁让……她都亲口说出:陪他一辈子。
她只得侧着脸,尽力不去看他,反而被他扳正脸,“碧桃,你必须看清,她到底是怎么样的姐妹。”
鼻尖抵着鼻尖的亲密,让她不由自主的羞了一下,“我……啊……俊鸥姐姐怎么了?”
他是不会放弃,未婚夫婿的权力,轻啄一下她的唇瓣,才告诉她,“无意知道,为了几两银子,把你交给陌生人轻辱。”
她不信,“不可能……她,她……怎么会……为了几两……”
他带着她,慢慢绕到画舫近处等待,看着陈俊鸥一个人撑着小船划近。和两个等候的侍卫打了一声招呼,指着船舱,引他们进去。侍卫甩手丢给她二两银子,合力从船舱里抱出一个昏迷的船娘,就往画舫走。
碧桃的腿有点不稳,一下跌进他的怀里,“所以,我不能回家。但是,我可以告官。还有爹爹娘亲,他们……他们会陪着我……”
他冷笑,“船娘最好的归宿,难道不是卖掉做妾?”
“你……你无理……”
一巴掌甩出去,被他捏进手心,“我怎么无理,不是给你准备半年吗?不过,对于令双亲,我只会用银子照料,而不会让你轻易再看一眼。”
她扑进他胸口,一边哭,一边用牙咬,“谁……谁要你的银子……爹爹、娘亲……”
他笑得更冷,“我承诺过,会用银子照料他们一生,也只有银子而已。”
她的乱咬,想当然,会被他狠狠地吻回来。照顾一个梨花带雨的女人,有多么麻烦。他带着她,开了一间杏花楼的上房,抱着她,坐在窗前。“我在这里,第一次看见你,下河戏弄一条船里,想轻薄你的男人。那一刻,我就决定,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你……你从未轻薄过我……我当你是好人,可以……可以依靠的好人。”
“哪有人,轻薄未过门的小夫人。”
“你……,说好给我半年准备。”
“我想反悔。”
“你……坏……”
她的十指,被他握在手心,背在她的身后。下巴顶在她的颈窝,轻轻的抱着,怕她再受到伤害,“不过,我想给你一个过门礼。当然,只能在府门外。你可以请别人一起来观礼,或者,只在朋友的府邸,由我的朋友们迎送。”
大大的眼睛,流动着神采,一径的看着他,“真的?”
他允诺,“我不是登徒子,我允诺过,一定会娶过门。而不是买你,直接回京都。”
她想了一想,问了一句,“会有红盖头和花轿,也不会抬进后门吗?”
他应诺,“一定有,还有媒婆和踢轿门。”
满足的趴在他的胸口,“嗯,已经太多了。”
直到她坐在怀里,他又搂着她,要听小曲,“总是和别家船娘不一样,难道都是你自己写的。”
她笑了,“有传下来,也有自己闹着玩,写的几句。只是,生怕被看轻,哪里敢浑唱几句。锦鲤,锦鲤,河中游。渔家的女儿,河中戏,分不清锦鲤挠渔船,还是渔船惊锦鲤。惊鲤,惊鲤跃渔船。涟漪层层推浮萍,撷花插鬓角,不知情郎何时现。”
“你……以后还可以唱船谣,自己写、自己唱。”
“嗯,唱给你听。”
冷侍觉得他真是一个好人,碧桃的手心,贴进胸口,他也不过又亲了她一下。直到她抱着他,带着一双一知半解氤氲的眼,一眨一眨的忍着泪。他才发觉,她的手太凉了。忍不住拥吻她,手也试探性的解开外衫,“我……反悔了。”
她看着半敞开的中衣,按住他的手,被他反握在手心。也只好抗议一声,“你……不可以……”
最后,却转成他抱着衣衫不整的碧桃,再次声明,“半年,也一样不算亲近在内。”
事后,他坐在书桌前写信给教坊司,他看上一个姑娘,要多逗留几天办婚事。回京都,他们就要凑份子,给“小夫人”见礼。当然,最好在龙傲云附近,相下一座别院。让碧桃有空,多多走动。也方便他,携眷打扰龙傲云的私语闲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