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胡乐传了几道船菜上桌,冷侍不管不顾的填饱肚子。非要胡乐找一个花娘,或者船娘唱小曲。待到胡乐信手点了一个声音甜美的船娘,进船舱唱了几句,“想见情哥哥,哎哟喂,手里的食盒,装着思量,哎哟喂。头上的野花插斜髻,罗帕塞袖口,哎哟喂。一路走走,一路停,胭脂薄淡羞上前,哎哟喂。对湖理云鬓,妆点粉颊俏佳人,二八的年华,哎哟喂,想情哥哥,心里、口里愁上相思,一篮食盒调相思。哎哟喂,羞死人,心思全被看穿,怎么好?”
冷侍闹着换一个,“长的挺甜,唱的也甜,招募进教坊司不错。可是,对着今晚的月亮,我怎么听不出味儿。换一个,换换。”
胡乐赏了一两银子给船娘,又换了一个少妇,她刚唱了几句,“终日饭菜恹恹,说情说爱,相思空寄不作算。动辄掷金掷银,不谙春愁,非把空房怨。说什么花前月下,到底是薄相思,恁得软枕,任一味憔悴。”
冷侍听了,“有点意思,再换一个。”
胡乐又赏了一两银子,换了一位船娘,眼角上挑着,带着几分风韵。一路挑到回驿馆,竟轮换八个船娘,还不满意,“算了,我还是去醉妆楼找一个歌舞伎,风花雪月唱得好一出小曲。”
待到他们回驿馆,冷侍刻意避开龙傲云,知道他必有相问。要胡乐伺候香汤,先回客房。不过半个时辰不到,他带着胡乐,溜出客房,去往醉妆楼。
到了隔日卯初二刻,才回到客房补眠。待到辰时,龙傲云和司胜雪已经用完早膳。他才让胡乐在马车里铺一床薄被,进马车继续补眠。待到近苏州府,他才掀开窗帷,“龙弟,待会儿住进苏州府驿馆,我做东,请你们吃一席。由你们订酒肆,我倒要看看苏州府有什么美食。”
龙傲云直接提名得月楼,“那就隔天到虎丘半塘野芳浜口,去找一家小馆子。只要开店,从船菜吃到苏帮菜,包你停不住口。”
冷侍一听,眉眼转了一下,“龙弟,你毕竟懂我的心思,挑了一处避开驿馆,又有盛景、佳肴的好地方。我一个人,畅游碧水青山一日,你们先回驿馆。后天,我们再约着去寒山寺讨一杯佛茶。”
他立即允诺,“正好,我和胜雪也想去见一个人,讨一杯香茶。”
司胜雪也跟着笑起,“只怕冷兄知道,也会想一探究竟。”
待到了驿馆里,他们先订下六菜一汤,又改口,让驿馆推荐了一家苏帮菜馆,去对门胡同里的杏花楼,龙傲云听得直笑,“好名字,明朝深巷卖杏花。此明朝,非彼明朝,身居哪有可到家?”
司胜雪听到伤心处,一脸泫然看着他,“还不都是你,还不是为了你。”
他只好连声道歉,朝她作揖,“是,是。我请客做东,朝你赔不是,朝你作揖。”
冷侍连催着几声,“龙弟,可是你做东。我可一个人,看不得你们亲近。还要一位唱小曲的陪坐,也得你做东。”
待到对门胡同里,一座杏花楼,望河而矗。二层的小楼,一层都是平民,到了二层,才分作四间小包厢:雪梅、蕙兰、素竹、寻菊,和四间大包厢:品春、韵夏、弄秋、倾冬。余下的还是厅堂,稍微比一层身价高一些。
冷侍看了一下,直往素竹走,“给贵人们留着大包厢,我们也能在小包厢待的安逸,走吧,龙弟。”
他一听,顿觉有趣,“是,是。冷兄有理,请,请。”
进了素竹,翠摇打开窗户一看,好一片景色,正面临河而望,左边临街。一片生机川流,渔舟唱晚。还有两个渔夫在叫卖着草鱼,冷侍一听是当季鱼,交给胡乐一两银子,“去买两条,交给厨房下酒。”
翠摇和丁墨才转到门口的边桌落坐,恰好放得几道点心,或者三菜一汤的小桌子。店小二拿着菜谱进来,“几位爷,可要帮忙推荐招牌菜?”
他笑起来,“我点几道苏帮菜,可别没有。松鼠鳜鱼、虫草甫里鸭、碧螺虾仁、豆腐皮卷素菜、素什錦、枣泥拉糕、苏式船点。哎,这个月份莼菜黄了,别拿来烧高汤吊鲜。”
店小二应着,“倒是能做出,不过,银子也不便宜。”
他先拿出二两银锭,“先付二两订金,余下再到柜面结账。”
河面一片微澜,迎面有一艘小船,几乎看不到在划动。却带着微澜往前行,上面有一个女人,梳着双垂髻,齐额的碎发露到眉上。唇角带着浅浅的笑,也不过二八年华,却齐膝露着小腿,一双藕白的小腿。汉族没有这么大胆的姑娘,她却一径的笑着,还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坐在船边,把小腿浸在河里,说了一句话,“姆妈,明朝有铜钱买水粉啧!”
她丝毫不介意,有人带着狼一样的眼神,看向她。反而笑着撩起水,“明朝,乃们一道去。”
待到临船的人,带着不怀好意,有心用船舷擦过小船,想看她落水。她的眼神一转,整个人不见了。待会儿,河面上只冒出几个气泡,临船却被一股力,强行的拖走两个船桨。眼看着,飘向河面,却无可奈何,只好骂了一句,“他.妈.的,撞鬼了!”
又隔了一会儿,姑娘手里抓着一尾鱼,先从另一边甩到船里,再轻巧的跳进船里,“苏州的姑娘,哪有不会水?”
当然,她也不会想到,有一双眼睛,盯着她发亮,闪着一种光,连他自己都没发现。那种光,足以让旁人发现,他有多大的兴趣,了解这位姑娘。
龙傲云看着冷侍,聪明的不执一言,“冷兄,干杯。”
司胜雪朝河面一瞥,“哟,好俏皮的小姑娘,明天我去她的船里买两条鱼,苏州最出名的就是白鱼、白虾、银鱼,我还真想苏州的白鱼。”
冷侍眼睛一亮,“哦,白鱼吗?帮我也买两尾,我们明天正好在虎丘加菜。”
司胜雪的眼睛一亮,“哟,我们带着马夫,还有小仆,九个人能吃几条白鱼。那家馆子要是开门,可是什么都有,哎呀,难办了。”
冷侍看着她,也不管她的眼睛带着探究还是好奇,“哦,没事,我明天还要住在虎丘,还怕不够吃,干脆买六条,这样才差不多。”
他也跟着笑了,“冷兄,要不要再买几斤白虾,可也是地道的苏州特产,别处可没有。”
“要,先买四斤,分两桌尝尝鲜,都说明天我做东。”
“好啊,我们就买四斤,分两桌尝尝鲜。”
待过了一会儿,冷侍的眼睛,转成另一种光,带着狩猎的光,带着野兽一般狩猎的光。看着河面远处,隐约的灯光,是两盏挑的极高的灯笼,投在河面上,倒映在河里。光潋潋,只有一点倒映,船只露出一点点轮廓,正在往他们的方向划去。
冷侍笑着和龙傲云碰杯,“苏州菜,还真是特别,两道菜,两种风味,还都想尝尝看。”
他看着心里总觉得有点虚,“哟,冷兄,明天的菜,才算得首屈一指的头面菜。你慢慢尝鲜,我们就跟着,尝尝家乡菜。”
冷侍夹了一块鸭脯,“没事,跟着我一起尝尝鲜。”
河面上,吹来一阵风,凉爽里带着微腥的味道。总还是河面的清新,一阵阵,反而让人心底无比的舒心。直觉得,想多逗留一会儿。
苏州,总有一种让人停留下的冲动。水清、人美,还有苏州的船娘,有着最好听的吴侬软语,一声声叫卖声,传进每一个人的耳里。当然,在苏州府,是听惯了,大抵不觉得好听。反而,外乡人都愿意停下来,听几句,“新鲜咯,刚刚打上来。”
“否要哪……”
当然,一句不要,是买家用手在翻转鱼,挑捡到鱼都濒死。对于他们,一样也会发出不情愿的声音。所以,冷侍在回驿馆路上,也跟着停下来,看着讨价还价。
“龙弟,这……否要哪……”
“苏州话,不要的意思。卖主怕人翻来翻去,翻死鱼,卖不出好价钱。”
“哦,有趣,有趣!”
待走到一处停靠在岸边的渔船,连鱼摊也摆在船里。冷侍才停下来,望过去。船里的姑娘,有一双纤细合度的小腿,她也丝毫没遮掩的意思。直到转身,要叫卖才不情愿的拉平裤腿。是她!冷侍把方向记在心底,才和他们一起回到驿馆。
到了驿馆,他们还是一样的分作几间客房,冷侍和胡乐住在龙傲云和丁墨对门,司胜雪和翠摇住在龙傲云左边。司胜雪边上,住着一个车夫和一个小仆,另两个车夫,住在冷侍左边。
不过,司胜雪还不想睡,刚回到苏州府,总还是睡不着。跑进龙傲云客房里,和他商量着,隔天怎么玩。
“傲云,明天先去虎丘,我们爬山,还有去后山转转,看看万景山庄。”
“好啊,我也想去走走虎丘塔,近几年,都不许靠近。”
“啊,对了。我们可以买船点和碧螺春,带到虎丘里,再用船点。”
“我们带着马车进虎丘,一路慢慢跑。”
待着翠摇备着热汤,来找司胜雪,看着他们两个还坐在桌前,聊着苏州府的一些事。窗户也半敞着,往里吹着夜风。窗外的树枝,也带着夏天的味道,总还是炎热。他们却凑在一处,聊着苏州府的一些旧事。
“胜雪姑娘,回客房趁着夜风歇歇,也凉爽些,好安睡。”
“嗯,那明天见。”
待到隔日,毕竟回到苏州府,不过戌初二刻,已经醒了,由翠摇帮她梳妆,也是去虎丘玩闹,特意银镶丝带绑着双垂髻,着绿短裙衫。系着银镶玉软腰带,仅坠了一块玉佩。总觉得素净太多,又淡施薄粉。
等到下楼,龙傲云已经在楼下,丁墨随在身边。看着她,竟一起出门用苏州府的早膳。到了门口,门卫笑着说,“怎么不留下,在馆驿用赤豆酒酿元宵,也是苏州师傅掌勺。”
“不了,我们去前街买糖芋艿、赤豆糕,总想着吃苏州早点,待到休假后,回京都没机会买到。”
“前街有一家迎客酒肆,也卖早点,比一般摊子手艺好一些。不过,要多收几个铜板。”
“谢谢!”
等他们到了迎客酒肆,各点一份糖芋艿、赤豆糕,想着没带着冷侍一起用早点,又点了四份蟹黄汤包和咸豆浆,当然不是咸味豆浆,而是在里调加油条碎、猪油渣、榨菜、虾皮、碎蟹、葱花的调味咸豆浆。
待进了驿馆,冷侍刚出门,正好和他们撞着。被龙傲云带进正厅吃早点,看着咸豆浆,总觉得新鲜,“哟,在京都没看过这样的拌汤。”
“苏州咸豆浆,出城还买不到。为着配蟹黄汤包,才买的咸豆浆。”
“试试看,总是不错的。”
过了一会儿,冷侍才回道,“咸豆浆味挺怪,也挺鲜。还是蟹黄汤包好吃,挺香。”
等上马车,先绕行到河岸,买了六条白鱼,四斤白虾带着。才一路往虎丘前行,一路上,还唱着小曲,“山河迢迢,路遥遥。谁家的姑娘,二八风华,素足纤纤。河堤笑靥浅浅,花妍妍,草连连,一任天涯路短。”
隔着窗帷,还问起龙傲云,“苏州府连茶都是香甜,一点苦味都没有。你说——到底是在天上人间,还是人间天上?”
不过,辰正三刻,已近虎丘。空气澄清,连一草一木都碧青可爱。路边的野花,也一骨朵一骨朵的开在路边,五颜六色的,总是让人雀跃着。
路上还有叫卖凤凰水蜜桃,也是当季的水果。从马车里递了银子,让车夫停了一下,买了四个水蜜桃。还要在路上歇几步,看着四处风景。
翠摇才真的笑出来,“胜雪姑娘真的想家了,到了虎丘,整个人都不一样。”
司胜雪也跟着笑起来,“总觉得再回到苏州府哪里都好,水也是甜的,果也是香的。可是,以往住在苏州府十几年,从未想过一天苏州府。个个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还觉得怪,竟看不出哪里好。”
龙傲云也跟着笑,“总算还是回到家乡,可还是没回到家。”
虎丘,是苏州一处名胜。在郊区环山绕水,抱树留荫。一路上,竟不觉得酷热,树顶如盖,一片片清凉。人也清爽起来,总是嫌马车跑的快,还没看完,竟跑到前一处。
直到山门,看到旧时吴王夫差的城门,连着一排。并不高,矗立在山外,修的几处城门,都无处区别。往里走,城门下都临着一座诺大的厅堂,空荡荡的,也不知用作何处。他们先绕着进去转一转。
“到苏州不游虎丘,乃人生憾事也!”
“苏东坡的题字,在剑冢能看到吗?”
“冷兄,我觉得你很有趣!怎么提起吴王的剑冢和巨阙剑,苏学士只是恰巧去过虎丘而已。”
“哦,双井桥上,吴王为西施筑了两个井眼,给她临水梳妆。西施在后花园住着,赶到前山梳妆。还是住在前山,帮吴王持政。趁着清早,吴王清闲,才能梳妆打理。光是看着遗迹,想起古往今来的风花雪月,都值得一提字。”
“请,请冷兄慢行,我们剑冢一叙。”
“哦,为什么不去千人石,我说错话了。是吴王建成虎丘后,请高僧说法,引得千人列坐听法。”
“冷兄……”
“冷大人……”
龙傲云和司胜雪先后脸色一变,千人石,也叫千人坐。在苏州当地流传,是吴王用苏州能工巧匠建成虎丘后,却接连着十天,天天诛杀千人苏州能工巧匠。导致很多绝活手艺全部失传,以孤狂霸气,惊阻越国争霸。而后人传出来,却是高僧说法。两个传说,却不可兼听。独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哦,我难道又说错话,还请两位代为介绍。”
“我……,还是胜雪来说。”
龙傲云手心一紧,隔着马车,连窗布都不愿掀开。
“千人坐,也是千人石。传说感天动地的吴王,连石台都被感动得一片红光、如火燎原,才引来高僧说法。”
司胜雪看着龙傲云,咬牙瞥了他一眼。直到马车经过千人石,两个人,才从马车跳下来,四处转转。冷侍也才跟着在马车下来,朝他们问了几句,“哦,倒是未听过。怎么你们似有不妥,可是先歇着,待会儿再上山。”
“这里倒是喝茶的好地方,有一种白云茶,用此处第三泉烹着。临楼观景,也是趣味。”
“好也,我们登楼观景。”
“就在第三泉边上的山房,必有茶汤,我们拾阶而上,必有一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