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地人扎堆的莲杨苑
1.据说很多人在北漂初期住在地下室里，我不知道上海有没有人租住在地下室里，这些年我在身边没有遇见过。但我经历过群租，而且，我的大部分生活技能，都是在群租的时候学会的。2009年夏天，房东卖掉了我们几个同事合租的房子，我与这群朝夕相处将近一年的朋友们分道扬镳，和女朋友搬到了距离这500米外的另一个小区——莲杨苑。在这个小区里，长达一年半的群租经历，让我体会了群租的种种酸甜苦辣。没有经历群租之前，大多数人对群租是充满着美好愿望的：《老友记》里，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在一起厮混，隔壁住着腿长胸大无脑的小清新妹子，每天发生着各种温馨而有趣的故事。或者像《爱情公寓》一样，住着一群经历奇特的哥们，发生暧昧有趣的故事。但直到我住到这里，才明白真正的群租与幸福无关。在这间90平方米的合租房里，我住了一年半，看这间公寓里各种的人搬进来，又搬走，长的几个月，短的几个星期，各种阶层各种职业的人在一起生活。这个房屋的格局是一个改造后的复式。楼下住着我跟女朋友六月，好吃懒做、作风低俗的章小姐和对她死心塌地的小男友，楼上住着我的同事——刚刚从兰州大学毕业的艳艳和她男朋友，以及性格孤僻但善良的宅男大叔。所有的故事就此展开。
2.在我眼里，群租房楼上的大叔是一个没有任何生活乐趣的人。大叔是河北人，原本住我跟六月的小卧室，我搬进莲杨苑小区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没有空出来的房间了，大叔把他的房子让出来给我，自己住在了天台上一个破旧的小阁楼里。阁楼里只有一张床，而且床的一面被阁楼压着，睡觉的时候不能掉头睡。这个阁楼也就五平方米大，小得像一个监狱。大叔年龄不大，只是长相太过于成熟，加上他不修边幅，常年不刮胡子，看起来像一个四十多岁的人，久而久之，公寓里的人就叫他“大叔”了。对于这个称呼，他并不生气，每次都乐呵呵地答应。他非常邋遢，而且生活极度节省。一台能下载电影的笔记本是他的全部家当。整个夏天，他在公寓里基本上光着膀子，出门是一套老式的西装，那套西装穿得太久，还带着一股浓浓的烟味。大叔不仅住得穿得节省，而且吃得很节约，我在那里住了一年半，几乎没有见过大叔在住房里煮过其他的东西，大部分时候，他在外边吃完再回家。偶尔在家里做，他只吃一种饭，就是速冻饺子和挂面下在一起。我以为他是因为经济条件的原因才这样的，后来才听艳艳告诉我，大叔的家里条件虽然一般，但他自己的收入特别高，他是做大型器械销售的，忙的时候一个月可以赚三万，闲的时候也有七八千。他之所以如此节省，唯一的原因就是想要买房子。我并不知道这些话的真假，只知道他孤僻到了极致，基本不参与公寓里的任何活动。
3.关于我们居住的那间小房子，如今想起来，还是记忆犹新。房子大概不到十平方米，放了一张双人床，一个破旧的老木头桌子，我的台式电脑和电脑桌，有一个储物箱放我们俩的衣服。从鹏海小区搬到莲杨苑的时候，这些是我的全部家当。窗外就是莲溪，每天都有船从窗前划过，半夜也会鸣笛，有的时候半夜会长鸣，非常吵，关窗户基本没用。但那个时候，无聊的我特别会找乐子，我经常会在晚上关灯睡觉的时候跟我女朋友说：“六月，你看，咱们这房子的地段多好，面朝‘多瑙河’。”六月通常会瞪我一眼：“有病吧你。”然后突然又没忍住地笑起来。这间房子里没有空调，也没有暖气，夏天解暑靠电风扇，冬天取暖靠小太阳。对于一个北方人，没有暖气的感觉真的非常奇怪。小太阳不能一直开着，容易着火，而且费电，挨太近了会灼伤，太远了基本没有感觉。好在大部分时间在公司，宽带极速是小事，关键是有中央空调。晚上回家的时候用电褥子热一下，其实也很舒服。夏天的时候则最受不了，风扇通常是没用的，开了风扇，刮出来的风是热的，只有不断地吃冷饮喝水解渴。到了晚上，躺在被烈日烤了一天的床上，像铁板上的煎鱿鱼一样，无比煎熬。但现在想想，确实很佩服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下，两个人聊起未来的人生，竟然还是甜蜜的，一包薯片、一本书，冬天坐在小太阳旁，对未来充满信心。我们从未觉得，生活如此丰满。
4.合租最有意思的就是人，这座公寓里奇葩频现，再给大家介绍一个：比如隔壁大卧室的章小姐。我和六月搬进莲杨苑的那天，章小姐打开她的卧室在门里探出头看了一下，然后把门重重地关上，“咚”的一声巨响，我记住了她。我并没有做错什么，章小姐只是对这间屋子里所有的人都表现出极端厌恶的情绪。她长期处于无业状态，连出去逛街的时间都很少，永远紧锁房门，窝在家里上网，并且旁若无人地把迪厅音乐声调到震耳欲聋。最重要的是，她脾气暴躁，任凭你在屋外发飙，她在屋里若无其事。坦白说，我生活了二十多年，很少见到这样的奇葩。章小姐有一个小她近十岁的男朋友，她所有的经济收入都来自于他。那是一名从江苏南通的一个小镇上到上海打工的小男生，在附近的一家连锁美发店里做学徒。店里的工作很忙碌，而且他刚刚入行，第一年学美发根本就是廉价劳动力，干的基本就是扫地、洒水、洗头之类的活儿。章小姐的男朋友人还不错。他还没有锻炼成面对顾客滔滔不绝不厌其烦地介绍的功力，每天除了理发赚钱，还要买菜、做饭、洗碗、洗衣服，包揽所有家务。只可惜备胎做得好，要饭要到老。每天下班的时候，他都会给章小姐买些水果。章小姐喜欢吃提子，我时常在厨房里看见他举着一盘提子洗。他会很热情地给公寓里的每一个人打招呼，看见我们用厨房，也通常会让开，对住在这里的人颇为礼貌。章小姐偶尔也板着脸从卧室里出来，上厕所、洗澡，以及穿着暴露坐在阳台上抽烟。她的大卧里每天都会传来家乡话的争吵，她脾气很大，嗓门更大，骂人的声音不断从屋子里传出来。其实争吵只是说说而已，小男友只有挨骂的份，不敢还嘴。这种争吵就像《新闻联播》一般，每天准时发生，屋子里所有的人都能听到，但也没有人劝他，感情永远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有句话叫“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对于这个充满悲剧色彩的小男生，我觉得章小姐简直就是在侮辱他。章小姐的旁若无人和蛮横霸道很快招来了众人的不满，她在公寓里与所有的人发生冲突，甚至包括她的小男友，有时候也会对她的作为表示无奈。最突出的是艳艳，从我进入这家公寓的第一天开始，她就一直奉劝我躲章小姐远远的——“这种人你跟她不要有任何的交集”。这个毕业于兰州大学中文系的女孩，在公司一直彬彬有礼，稳重善良，却打内心里鄙视章小姐的生活状态。倒不是因为她的旁若无人和霸道，而是瞧不上一个年近三十的女人靠刚刚毕业的小男生来养。两个姑娘之间的不满直接引发一场战争。卫生间里的淋浴器是用电的，一般插电20分钟到半个小时才能洗澡。艳艳插好了插头，水差不多热的时候，就看见住在卫生间旁边的章小姐从房间进浴室里，门扣上就开始用，这次洗澡用了20分钟。章小姐裹着一条浴巾，从卫生间里出来时，艳艳冲上去与章小姐扭打了起来。这场简单又短小的斗殴，导致章小姐跟小男友分手了。分手的原因是章小姐跟艳艳打架的时候，小男友没有帮忙。他居然被赶出了家门，房租不是他交的吗？小男友离开的第二天，公寓里又来了一名男生，章小姐自称这是她的表弟，这位“表弟”客气地跟我们打招呼，并进了章小姐的卧室。果然，那一晚对面房里传来章小姐叫床的声音。“表弟”有很多让人无法忍受的毛病，比如无论大小便都不冲卫生间，比如喜欢把本来就很脏的厕所弄得更加脏，从剩饭菜到饮料，他什么都往马桶里倒。水从下水道翻出来，从卫生巾到验孕棒，什么都有。这些事情都成了积怨，那天晚上，忍无可忍的艳艳终于打电话叫来房东，说如果不让章小姐搬家，我们其他所有人都会离开。房子里所有的人都控诉章小姐的种种恶劣行径。章小姐也出来，跟我们发生争吵。直到房东也问章小姐：“先不说住户跟你不和的事情，你拖欠的房钱什么时候还？”章小姐听到这句话，当着房东的面，关上了门，再也没有出来。两天之后，房东再次出现，章小姐被房东逐出了房子。
5.章小姐住的那间大卧室要比我和六月的房间大，朝阳，而且有一个独立阳台，价格则仅仅高出100元，晾晒衣服舒服得多，我跟六月商量，打算搬过去。但当我们真正进去感受了一下，六月还是劝我算了，“夏天即将到了，对面朝阳，太热。”我想了想，她说的有道理。但这房子的性价比还是很高，我们俩还在商量是否搬迁的时候，新的一对情侣就住进来了。女孩名叫琪琪，长得很平常，但也不难看，只是不够机灵，是个非常文静的女生，没有太多话，平时没事的时候，喜欢在家里玩刺绣。她也属于脑子比较大条形的，对公寓里的小事不太斤斤计较。琪琪是一名淘宝店主，在上海淘宝店主很多，可是她属于最底层的那一种。隔几天就跑去七浦路进一次货，那里是上海最廉价的批发市场。她会跟那里的浙江人还价，然后把看上的衣服买过来，放在网上卖。她的男朋友则是个在浦西卖保险的，早出晚归的底层工作，工资也不高，长得倒是阳光帅气。琪琪很辛苦，她应该刚刚开始做淘宝，生意很不好，快递员很少到我们楼上敲门，这说明她的衣服很难卖得出去。而且做这种服装生意，要把成捆的衣服往楼上抱，夏天还好，冬天有的时候回家天已经黑了，她还要坐地铁把衣服拿上楼。那男生是个甩手掌柜，对这一切漠然漠视，从不帮忙。我有职业病，上了她的淘宝店。果真，她的店铺犯了很多小店主常见的错误，店铺很粗糙，而且她用普通的相机拍照，衣服一点都不好看。我找过她一次，跟她建议：“你这样会很吃亏，应该找人把店铺装修一下，这样衣服看上去比较有档次，容易卖好价钱。”她听说我是做电商的，后来所有的问题都来问我。但问归问，问完之后，店铺还是如故，于是生意依旧不好，像个死循环。应该是不舍得投入。琪琪和她的男友跟屋子里的人都相处得特别融洽。章小姐走了之后，天下太平了，没有人再去抢夺卫生间了。屋子里安静了许多，晚上隔壁不再有人叫床，卫生间里也干净了许多。唯独他们俩，总是对着呛，而且她男朋友会殴打她。那是很真实的殴打。根本不是平常意义上的情侣打架，挨两巴掌，哭闹两声，而是真正会出现头破血流情形的打架。我第一次听到他俩打架，胆战心惊。那天晚上，两个人因为经济的原因起了争执，琪琪在屋子里很大声地抱怨：“你说这半年咱俩谁赚的钱多？这里的房租，每天吃饭什么的，还不是我在辛苦赚钱。”最早我和六月都没有把他们的争吵当回事，但很快，对面的战况升级了，男友反问琪琪：“之前我们谁花的多？你在淘宝上进货这些钱，不是也有我的份吗？”两个人为到底谁花钱多开始争执，进而大打出手。这时候我听见对面墙上有用头撞墙的声音，“咚！咚！”我听见男孩子在喊：“我叫你骂，你还骂不骂？你还骂不骂？”然后，屋里传来琪琪大哭的声音。我和六月躺在床上，眼睛看着天花板，对于对面的情况，胆战心惊。突然想会不会有一天对面死了人，警察来找我录口供。后来就慢慢习惯了，他们的吵架和打架大约每周三次，时间不固定，但一直都有，而且这男孩出手特别狠，有时候打得琪琪哭着求饶，声音很凄惨，他俩战争完，搞得我们都睡不着。更奇葩的是，打架再厉害，第二天早晨男孩跟我一起出门，琪琪还是会出来嘱咐男孩早点回家。过了几天，男孩农村的爸爸妈妈也从老家搬来住。这当然无可厚非，毕竟房子是他们租的。但你能想象吗？一个20平方米的卧室里住着四个人，还有好多淘宝的衣服。那屋子要乱成什么样？两个老人都有五十多岁，穿得很简朴，除了晚上睡觉之外，每天都搬两个小板凳坐在客厅里。客厅被他们占据，这片是屋子里的公共区域，除了公用的冰箱，剩下就是放些米面、碗筷、电饭煲之类的。屋子里的人大多上班，而且客厅本来也没有什么人，下了班大家一般都回自己的小屋待着。自从两个老人来了之后，屋子里的诸多事情开始变得不方便。首先是，老人的作息时间和我们不同，周六的早晨6点开始在外边洗锅碗瓢盆，让我们失去了周末的清晨。其次是无论洗漱还是做饭，上卫生间还是洗澡，屋子里有两个比我们大这么多的人，当然就什么都让着他们，老人优先。最让人觉得奇怪的是，琪琪挨打的事情并没有因为男朋友的父母来了而收敛，反而频率有所增加，我无法想象父母看见自己的儿子殴打女朋友时候的样子。最终，他们没有能走到一起，琪琪貌似对那男孩提出了分手，两个人再度离开了公寓。这实在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我至今都弄不懂为什么琪琪的男友打她。打女朋友已经很不对，更何况他如何能对自己的女朋友下如此大的狠手？我和六月在这里住了一年多之后，也决定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