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点二十九分,流都近郊。
除了妖风的呼啸,再也没有任何声音,柔白的月光将天地分成深浅两色。处于分界线的地表零星地坐落着几座简陋的房屋,和几颗摇摆不定的枯树的影子。左侧一枚黑点向右进入视线,尽管逆风而行,但仍笔直地飞奔没有任何惧疑之色。
云济海一身文官素装,他顶着飓风,一手握紧缰绳,一手死死地抓在腰间的传音骨,生怕马儿剧烈的颠簸会把它震掉。
“听到了么,来了。”屋内昏黄的灯光下,一个拥有一头红色秀发的男子说道。他一手托着手中的书籍,一手轻轻地摇晃着一旁的婴儿床,两只眼睛目不转视,不知是在跟谁说话。
“来了?什么来了?”正在收拾房间的一名年轻女子问道。她的头发金白,体型娇小,声音轻柔而优雅。
男子未做回答,只是依旧神情自若地保持着原本的节奏,温柔地摇晃着手边的婴儿床。
果然,好像有些微弱的声音持续地传过来,而且一点点变大。年轻女子放下手中的事情,用抹布擦了擦手,然后快步向门口走去。她刚打开门,狂风便吹得她睁不开眼睛,但她仍然小心的将门合上,好奇地打望着远方的来者。
“济海!?”年轻女子惊讶地叫道。她显然与云济海早已相识。
“吁——”云济海大声勒马,迅速跳下。年轻女子赶紧接过云济海的缰绳,将它拴在门口的栅栏上。
“仙月……”云济海声音颤抖地说。
“济海,你怎么来了?”楼仙月露出关爱的眼神,温柔地看着一时激动地说不出话的云济海,“来,外边风大,进屋再说。”
云济海一进屋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他没想到,堂堂米娜丝白银议会长老的女儿竟然住在这么简朴的房屋内,还是在流都的近郊。
“济海,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家父要你来的?”楼仙月一进门便急切地问。
“仙月,确实是长老要我来的,本来没打算来惊扰二位。”云济海面色难看,表情沮丧,“但长老说,如果枯骨滩防线失守,那能拯救米娜丝的,就只有你们了。”
楼仙月神情之中露出惊讶,睁大双眼问道:“难道……枯骨滩的三道防线都失守了?”
“还没有……但是,第二道防线这会应该已经失守了……”云济海叹了口气。
楼仙月的双眼顿时耷拉下来,似乎丧失了信心,“海盗竟然……如此强大……”
云济海眼眶湿润,瞬间慌张起来,“仙月,白沙镇伤亡惨重,照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就要全军覆没了……”云济海说着,一边拿出腰间一根飞禽的头冠骨,双手递给楼仙月。楼仙月接过传音骨,反向沿着它的弧度,缓缓抚摸,骨腔中一会便传出了楼冶翎的声音。
“仙儿,当你听到这段声音时应该也同时得知了禁海危急的噩耗。禁海已经四十八年太平安定,倘若这次海盗来袭,则必定准备充沛、大异从前。父身为国之领袖,肩负人民之巨大期望、守土之巨大责任。今国之有难,父深陷明都泥沼无法动弹,只得奢望父之爱女替父扛起救国使命,以报国恩。最后,我亲爱的仙儿,请务必小心警惕,平安归来。父,楼冶翎。”
楼仙月急促地呼吸,身体缓缓转向倒在一堆书籍中的红发男子,“空谷……”
千鹤空谷终于坐直了身子,缓缓合上手中的书,然后安详地看着摇篮中的婴儿,冷漠地说道:“米娜丝不是和格兰洛永世为盟么,干嘛还要请我这个红眼族战犯呢。”
楼仙月听罢叶眉一竖,厉声呵斥:“空谷,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说风凉话。紫罗兰战争都过去多长时间了,况且,家父什么时候说过你是红眼族战犯了。”
“哼……”千鹤空谷仍然背对楼仙月,看着自己的孩子说道,“他嘴上不说,不代表心里不这么想……”
“你……”楼仙月刚想反驳便被千鹤空谷打断。
“嘘……小点声,没看到孩子睡着呢么。”千鹤空谷终于调过头来,望着楼仙月,做出一个安静的手势,表情甚是滑稽。
楼仙月强忍住笑容,硬着头皮对他说:“反正我爹发话了啊,你就算不为米娜丝考虑,也该为我们父女俩考虑考虑吧?”
千鹤空谷再次调过头来,紧皱着眉头说:“看把你急得,我说过我不去么?”
“哎呀夫君……”楼仙月快步走来抱住千鹤空谷的脖子,娇柔地说,“战事刻不容缓,咱们赶紧走吧。”
千鹤空谷目光注视着摇篮里的婴儿,明显透着一丝焦虑与不舍,“让我再看看他。”
楼仙月对此时欣喜若狂的云济海说:“济海,此次作战需我夫妻二人通力合作,在我们归来前,家里的一切就都劳烦你照看了!”
云济海激动地点头,“仙月你放心,长老既委我此任,我必竭全力,等候你们归来。”
“嗯,若是托付给济海兄,我便也无需再多顾虑了。”楼仙月走向墙角,取来了两件棕色的斗篷,正准备开口令千鹤空谷动身。却见他仍然一动不动,注视着摇篮里的婴儿。她便快步走去,抱起婴儿,用力的摇晃。
“哎!你弄醒他干嘛!”千鹤空谷责备地说,听到孩子委屈的哭声,话语中分明带着不舍。
“源儿,源儿……”楼仙月随即柔和地说,然后放慢了动作,“爸爸妈妈就要上战场杀敌了,来,再看爸爸一眼,跟爸爸说‘再见’!”楼仙月一手托着停止了哭泣的婴儿,一手抓着他纤小的手臂与千鹤空谷“挥手告别”。
千鹤空谷一下说不出话,他呆呆地看着孩子那水汪汪的眼睛,自己的眼眶也逐渐湿润起来。
“再见~再见~爸爸再见~”楼仙月不断摇着婴儿的小手,假装他在与千鹤空谷告别。婴儿的眼睛一直注视着自己的父亲,突然小嘴一咧,两眼一弯,笑声如银铃一般清脆。
“哈……”千鹤空谷控制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他擦了擦眼角,眨了几下眼睛,拿起被楼仙月放在一旁的斗篷,对她说,“走吧!”
云济海护送他们到门口,千鹤空谷倏地跳跃上马,楼仙月则忙着与云济海告别。风声太大,完全听不清楼仙月对云济海说了什么,只看见他不停地点头、点头。
楼仙月也上马后,二人便迅速朝枯骨滩奔去。留下云济海在简陋的小屋前注视他们的身影远去。
四点三十八分,明都楼府。
被结成冰的地面上,站立着两个气喘吁吁的“人”,一个冰甲裹身的雪人,一个光泽暗淡的幽魂。两个“人”之间,凌乱的斜倒着无数破败的兵器和动物的残尸。只不过这些兵器和动物都是花落知和流云落兰用冰灵法术施展出的幻象。
“花落知……”流云落兰大口地喘着气,目光注视着相隔数十米的花落知,“你知不知道……你刚刚杀死了……千灯府最优秀的两名成员……”
“我知道……”花落知同样大口地喘气,只不过他的话语间浮现出一丝坚定,“可我还知道……他们的死……都是因为你!若不是你身负重罪,还要擅闯长老的府邸,我会千里迢迢从空座赶来捉拿你吗?”
“哼……擅闯……”流云落兰发出一声冷笑,然后大声地说,“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你的儿子要是在别人手里你会怎么做?”
“落兰!你搞清楚!他既是你的儿子,也是长老的孙子!你犯下重罪,在任何国家,于法于理你都无权再抚养他!”花落知语气十分坚定地说。
“你们……你们这些恶人……”流云落兰的双眼逐渐凶狠起来,“你们早就串通好了……打一开始就排挤我们流云家的势力……现在,还要抢走我的子嗣……”流云落兰握紧他巨大的双手,然后重重敲向地面,“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咚——”流云落兰砸向的地方被激起阵阵雪浪,雪浪中奔涌而出数十条冰狼。花落知眉头一皱,念动咒语,地表上“唰”“唰”冒出无数冰刺,将这些冰狼逐个刺穿。
“啊——”流云落兰怒吼着,左右两手先后向前挥动,身旁便又幻化出两条冰凤。冰凤拖曳着闪着晶光的羽翼,飞速向前冲去。流云落兰又将双拳握紧,一拳在上,一拳在下相互碰撞。雪雾之中渐渐钻出一头雪白的犀牛,在地下蹭了蹭它的蹄子后,也朝前方飞速奔去。
花落知见过流云落兰的这个招式,他迅速在空气中比划,凝结出一扇冰盾,两只冰凤将双翼展开,停留在空中,锋利的羽毛飞速地砸在花落知面前的冰盾上。花落知没有闲着,他又凝结出一把冰弓,然后向上纵身跃去。咆哮而来的冰牛将花落知的冰盾撞得粉碎,但他自己也稳稳地坐在的冰牛的脊背上。他搭上两只冰箭,射向冰牛的脑袋,冰牛瞬间狂躁愤怒,四处奔走。
两只冰凤不断俯冲攻击却因冰牛的盲目而失去目标。花落知死死抓住冰牛脑袋上的冰箭,使身体稳定,就在一只冰凤俯冲过他的脚边时,他抓住机会,用箭将之射穿。中箭的冰凤在雪地上扑腾了几下后化为一滩雪水。
花落知用力将手中冰箭向右弯,冰牛也惨叫一声,向右侧奔去。他在前方预判的位置扔出一个光球,然后跳在俯冲而来的冰凤背上。冰牛的身躯覆盖花落知扔出的光球时,光球瞬间爆裂,厚实的冰面瞬间窜出五把锋利的冰矛,将这硕大的身躯洞穿。
冰凤载着花落知在空中盘旋,花落知抓住冰凤的脖子,调转它飞行的方向。当冰凤朝着流云落兰的方向飞去时,花落知便一把将其拧断,然后自由下落。在快要接近时,花落知从冰凤身上跳下,他自上而下,握紧右拳向流云落兰砸去,流云落兰也自下而上的握紧拳头迎击。
他们二人,一个代表着新时代的蓝眼议会,一个代表着旧时代的零空教,在格兰洛的和平年代,为了一个年幼的孩子,碰撞出激烈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