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里有不少照片,秦桑,鹅蛋脸,眉眼弯弯,留着一头卷发,乌黑发亮,她那么年轻,比暧暧大不了几岁,一看就是没有什么社会经历,一路被世界宠爱着长大。
张爱琴反复看了很多遍,小时候的秦桑参加比赛,在舞台正中间领奖,她都能想象出来,秦桑像个公主一样微微扬着下巴,向观众席鞠躬时也是高高在上,这种样子她常常在女儿暧暧身上看到,在良好家庭的关爱中长大的女孩,总有一种独特的优越感。
秦桑在大学里教形体,正好是沈暧暧的学校,还有一家舞蹈工作室,日常教孩子们芭蕾,也是拿奖无数。那天张爱琴实在太过慌张,没有记下秦桑的联系方式,但她打电话给舞蹈工作室,说是秦桑多年不见的朋友,出差来H市,想约一下秦桑,很容易就拿到她的电话。
“喂?”那天夜里秦桑的声音透着恋爱中人的甜蜜,但面对陌生人,则是不带温度,也不让人觉得冰凉的一句。
张爱琴觉得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她愣是发不出声音,明明她才是该被迁就的一方,但他们都如此理直气壮。
早上起床,一抓头发能抓下一大把,黑眼圈靠化妆也遮不住了,她在沈暧暧的房间里躺到下午,一走进客厅,沈国庆安静坐在沙发上,就像以前一样。
“你来干什么?”她冷下脸,强忍着泪意。
“今天暧暧回家,你别让她看出来,等她回学校我就走。”
沈暧暧看见妈妈的样子,简直有点认不出,上周末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憔悴了那么多。
“妈妈,你怎么了?生病了吗?”暧暧简直要哭了。
“妈妈没事,这两天身体不好,有点失眠,已经看过医生了,没有大碍。”
暧暧十分懂事地主动刷了碗,把妈妈早早推进卧室里睡,她为妈妈掖好被角,关掉多余的灯后,轻轻退出房间。
张爱琴于是在黑暗中,除了无边无际的恐惧之外,如夜色一般沉重的忧郁向她涌来。
不久沈国庆进来,坐在一边的起居沙发上,在黑暗中像一尊可怕的雕塑一样。其实床很大,两个人一起睡也不会挨着,但沈国庆就连敷衍,也不愿意再与自己同床共枕了。
张爱琴开始抽泣起来,她已经没有了尊严,她无助地就像一个小孩。
沈国庆终于有反应,两步跑到她床前,问:“你怎么了?”
自然没有人回答。
他拍着她的肩膀,一下一下,像个母亲安抚婴儿那样,张爱琴觉得有点恶心:“你别假惺惺的,拿对那个女人的招数来对付我。”
“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觉得不能对不起她。”沈国庆有点无奈地说。
“那你就能对不起我?我跟你结婚二十几年,你就能对不起我?”
“我明白你为我,为我们的家做了很多,就因为这样,我才觉得瞒着你才是不尊重你,无论如何,既然我已经对不起你,就不能让你跟我再蹉跎下去,我尊重你,我希望你能找到一个爱你的人,重新开始生活。”
张爱琴瞬间明白了:“沈国庆,我告诉你,我永远不可能离婚,你愿意耗着就耗着好了,你也可以去法院起诉离婚,但只要我还有一天活着,你们就永远别想安稳做夫妻!那个女人,就永远是见不得人的小三,你们两个所谓的爱情,就永远是龌龊的婚外情!”
“你现在真是不可理喻!张爱琴我好好跟你说你不听,我再给你一段时间想想清楚,我们好聚好散。”沈国庆说完就出了家门,到第二天沈暧暧回学校也没有回来。
她开始要吃安眠药了,一开始半颗,后来一颗,两颗,三颗,慢慢多到能自杀的量,也都不再能睡了,有时跑好几家药店,也就能买到一天的量。
黑夜,代表着无边恐惧的黑夜,她一个人在一个大房子里,就好像在逼仄狭小的棺材里一样,喘不过气,也无法睡去。
有一天接到好友的电话:“爱琴,你最近过得很不错嘛,我们一班同学,就数你活得最潇洒啦!”
她不明所以:“怎么了?”
“我们班级群里都看见啦,小莉在做房产销售,沈国庆是你老公吧?刚刚买个大别墅,地上两层地下一层,总建筑面积500多平,全款一次性付清呢,早就听说你们生意做得不错,你现在可以在家享清福啦……”
张爱琴敷衍着说了很多连她自己也不信的客气话,好不容易挂掉了电话,立刻给沈国庆打过去。
“沈国庆,你买了房子?”
“是。”
“你哪来的钱?”张爱琴强装镇定,但毫无底气。
沈国庆:“这没有必要告诉你。”
“你别忘了,我们现在还没有离婚,你所用的每一分钱,都是我们夫妻共同财产!”
“你可以去法院起诉我,我自有办法让这房子跟你没有一毛钱关系。”
张爱琴早就离开职场多年,论起尔虞我诈阴谋诡计,怎么可能是沈国庆的对手。
她挂断电话,对于人生的道路,已经没有了走下去的勇气。
她第一次意识到,需要有一个人,能够倾听她的心。
H城三院是著名的精神科专科医院,有名到市里人骂人都会说:“你脑子有病,应该去三院治一治。”
她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走进这里。
陆向群医生,精神一科主治医师,这位名医的诊室里总有很多人,她走进他的诊室,本就为了倾诉,但这位医生时间太过宝贵,每一句询问都像走过场,渐渐她只在他那里拿药,对于能从他手里获得解脱,失去了信心。
就在这时,有一个人,李钰籍,走进了她的生活。
两人是同一个大学的毕业生,张爱琴在大学时作为副连长带过军训,李钰籍便是那时认识的学弟。
张爱琴第一次走进李钰籍的诊室,在那个单人沙发上,黑暗从四面八方涌进来时,她害怕极了,但后来,每走进这里一次,她就更喜欢这里一些。在这里,能够任意倾诉,没有人逼迫她,她可以顺着自己的心意,多久以来,第一次能顺着自己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