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喧闹的方向传来乐声,但四周很快就静了下来,从道路中间让出一条路来给巡游的队伍。队首左右分别站了两人摇旗,一面旗帜是联合皇族的国旗,一面是拉克维兹城主使用的旗帜,后面跟着有人击鼓奏乐,周围肃然起敬的本地人都和着鼓点,用某种海族的古老语言咏唱某种咒语。语速太快,佩顿听不大清,但大概的意思应该是“海之使者赐福于土壤”之类的。环顾周围,大部分外地人貌似是知道这是什么仪式的,统统退到两边,默默望着那支队伍从自己面前经过。
夹在队伍中间的,是某种佩顿没有见过的交通工具,样子像是横面宽出不少的船,连船桨和桅杆都有,只是没有挂帆。明明没有海水,却能在和浮水时一样漂浮在空中,甚至那白色的船身还在稍作摇曳,像是真的行驶在海面上。桅杆顶端垂下来的是墨蓝色的纱帐,一层一层堆叠得厚重,上面用珍珠装饰了很多图纹,笼罩住了桅杆的下半部分,一直垂到甲板上拖出长长的一截延伸出去,和纯白色的甲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就在这个时候,佩顿感觉到塞西尔突然拉着自己的手腕把她扯到身后,眼神里闪着几丝凶光,死死盯着那艘浮在空中的船只。佩顿有点惊讶,因为塞西尔向来冷静,很少会像这样散发出这么重的戾气,同时也在那船只经过身边时提高了警惕和感知力,却什么都感知不到。
那纱帐貌似是什么特殊的物质,可以阻断魔力流通。船体飘得较高,拉近了以后根本看不到船内是什么样子,但佩顿有种直觉,那纱帐里藏的,大概是个人。
可是这究竟是个什么人?不仅有那么多人对其唯命是从,还敢使用城主和联合皇族的旗帜开路。还有在这咒语里出现多次的“海之使者”和“赐福”……
在漂浮的船体后跟着许多穿着拉克维兹传统服装的年轻女孩,统一是一手抱着一个镶着魔晶的罐子,另一手用贝壳从罐子里舀水出来,撒向站在道路两边的人群,估计撒的是近海一带的海水,每撒三次就会停下来向自己身前的船只屈膝行礼,然后再重复。
佩顿并没有在任何文献上看到过类似的仪式,只是站在塞西尔身后默默地看着他们走远,然后直到人群终于散开才敢开口发问:“你刚才怎么了?那艘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塞西尔沉默着点点头,紧皱着眉用手比划了几下,但是佩顿并没怎么看懂,或许只能等回去后让他画图给自己。可是塞西尔貌似急于解释的样子,张张嘴欲言又止,然后伸手指了指佩顿,比划了一个坐下的手势,再指指那队伍离开的方向,最后反过手来指向自己,手掌朝下往空中一平。
“……那船里,坐着个契约师?”佩顿不是很明白,只好跟着感觉瞎猜,但是看到塞西尔摇头,便知道自己没有猜中,“那船里的是个海族?”
塞西尔再次否定。
“那船里是我们故乡的人?”
还是没有猜中,虽然因为习惯所以佩顿有耐心,但塞西尔的表情貌似不是那么冷静,用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个主仆契约的模式图。
“里面……坐着签订了主仆契约的两个人?”终于盼到塞西尔点头,佩顿便跟着这个思路继续猜了下去,“而且里面有一方是海族?”
塞西尔想了想,然后在小臂内侧可以看见的血管中间比划了一下。
“半海族……是混血?”这个思路是对的,但应该还没有说到关键点上,可是佩顿后面只是看着塞西尔努力想要表达更多,却怎么也猜不清剩下的动作是什么意思。最后塞西尔只好摆摆手表示算了,然后比划着要佩顿注意保护自己,不要单独跑出去。
佩顿对于塞西尔没来由的紧张实在是理解不能。看样子的话,这个仪式应该已经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可是拉克维兹并没有收到什么影响,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塞西尔在那之后的一路都有些坐立难安,像随时在关注着什么未知的危险那样警惕着,搞得佩顿都没了闲心再逛下去。直到回到房间,塞西尔检查完文森特布置的结界,确认周围没有潜在的威胁,才终于放下心来。
“塞西尔,你能把图画出来吗?”佩顿拿出纸笔走到塞西尔面前,塞西尔却挥了挥手,然后坐到沙发的一边就这样闭上眼开始休息,剩下佩顿自己愣在原地。
搞什么嘛。
旁边的罗德睡得天崩地裂都不会醒,而文森特这个时间应该在工作,佩顿就是心里不平衡都不知道该找谁说。其实时间还不算是很晚,加上这个城市真的是热闹,打开窗户就能听见主街区的喧闹声,实在没有让人可以安然入睡的环境。
佩顿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了大概二十分钟的书,吃了点东西,估摸着塞西尔已经睡熟了,便不顾他先前的嘱咐自己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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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顿对魔力和异族气息的感知力很高,甚至远远高于罗德——和魔力的量的大小概念不同,感知力讲究的是魔力的质量,这是后天无法强化的能力。一路走在街上,来往人群的实力,都只需要一瞬间就能判断出结果。这样子热闹繁华的地方不会有什么异族存在,就是有,那也是跟人类订过契约的。
很多异族没有化成人形的能力,用肉眼就能看出来它们与人类的不同,但可以化成人形的那部分,那就需要有魔力探知。或者一个比较原始的方法,就是用感知温度的晶石做成的体温计量体温。因为大多数异族的体温会比人类低,比如说塞西尔——人类的正常体温可以让体温计外侧变成淡红色,人鱼的体温一般是反应成更浅的橘黄色,而且人鱼族不会发烧,除非是混血。
正想到塞西尔的事,佩顿就瞥到身边一个古玩店里在兜售一副干瘪的人鱼尾鳍骨,按理来说这样贵重的物件不应该会随机出现在街边的小商铺,一感知就知道那是假货,但做成那逼真的样子视觉冲击还真是有点大……于是佩顿收回视线想要快步走开,结果刚回头就听见从那家的店的方向传来似曾相识的声音。
“这副尾鳍,是从哪里来的啊?”女孩询问的语气总的来说还是平稳的,但佩顿却能听出其间有几分焦急的意思。而且这个气息,和之前跟塞西尔一起在街上遇到的一模一样,站到不被人影遮挡的地方一看,才发现对方身后的确还跟了个人。
这一回女孩说的是非常标准的通用语,也就是目前在这个世界里通用的语言。距离站得有点近,佩顿这样肆无忌惮地感知别人的气息其实很容易被发现,但对方虽然有很强的魔力打底,却丝毫没能察觉到佩顿的存在,反倒是她身边的那人——或者说是目前还身份不明的白发异族,稍稍往佩顿这边看了一眼,脸上多了几分防备。
佩顿皱了皱眉,向后退了几步藏到人群之中——也就是说,那女孩的实力其实不强,体内抑制不住的魔力是天生的,并不能真正熟练运用,甚至未曾尝试开发过自己的潜力,可能是继承了某个魔法世家的血统,但却过着完全没有自知的生活。
据佩顿所知,这样的人基本上不是私生子就是混血,要不就是在某种能力上有先天残疾。
“姑娘你好眼光啊,这副尾鳍是附近的渔夫打捞上来的,看样子至少也沉积了上百年的海尘了。”留着山羊胡的老板从店面的小窗里探出个头来,使劲挤挤脸上的肥肉堆出个假意的笑容。
骗人。
这明显就是刚刚从工厂里出来的模子,又稍稍渲染加工了一下的假货,别说是海尘了,就是灰尘都没来得及落上一颗呢——站在一边围观的佩顿摇了摇头,看见那姑娘居然真的就这样开始问价钱,脸上的表情有点哭笑不得,等着听那老板开价。
姑娘啊,古玩这个圈子不能这么混啊——
“二十万个洛欧。”
……卧(哔——),这不是打劫吗?
那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姑娘有些为难的样子,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两人用之前那种听不懂的语言交流了几句,貌似拿不定主意却又心里焦急的样子,一边的古玩店老板吹着口哨,还偷偷背过身满脸不耐烦。
佩顿只是暗想这两人是有多没见过世面,这么明显的骗局都——
“成交吧。”
……二十万个洛欧,把罗德这两天赶的符卷都卖了也到不了这个价啊。
若是真货这价格反倒是低,但那副假尾鳍的成本价连10个洛欧都要不了,以前就听说过在古玩店出售魔法道具油水多,但这也太夸张了,等这笔交易之后,这奸商八成做梦都能笑醒,脸上的脂肪还能再浮层油。
“我说这位老板,你为人有点不厚道吧?”站在一边看完了全程的佩顿终于忍无可忍,在那小姑娘准备往订单上签字的时候插了嘴——佩顿会通用语,但是家乡口音很重,加上学过太多不同的语言,发音习惯混杂在一起,那音调听起来真心微妙,“拿这样的假货出来忽悠人,你这种商人的德行还不如我家老哥呢。”
那老板当时根本没把这个满口乡土音的小丫头放在眼里,一脸不爽地吆喝着要赶人:“去去去,哪里来的小毛孩,不识货还满嘴跑舌头,装给谁看啊。”
周围人想看热闹而聚集在一起的目光中,佩顿反倒一点没被唬住,从容地走到货柜旁的三人面前,一把抽出还没来得及签上名字的订单:“二十万个洛欧,如果是真货,这价钱未免太低了——你真的知道百年的人鱼尾鳍有多少价值吗?要是你敢,我们可以现在就去拍卖场估价,我保证你赚得会比这张订单多。”
面对佩顿平淡的表情和直击重点的言论,老板愣了这么一下,随后冷笑:“呵,怎么,你这黄毛丫头还能比我懂?”
“不好意思,我遗传我妈,天生灰发。”
“你!”看着佩顿撩了撩亚麻灰的长发扬起嘴角,老板一时语塞,在围观者的笑声里,半天才想起应该说什么,“证据呢?你凭什么说我卖假货?”
“嗯——证据的话……”佩顿后头看着已经完全懵圈的那个女孩,询问道,“这副尾鳍,不介意我看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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