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典礼那天,学校将重点班的学生名单,张榜贴在学校大门口的橱窗里。进校之前,王小磊特意赶过去瞧了瞧。她一眼看到张小楚的名字,排在高一年级重点班五十个孩子里的最后一名。
另外三个孩子,也全都进了重点班。安排阅卷时,王小磊跟李小麦说了胡校长的意思,让她负责操作这件事情,自己自始至终没有参与。李小麦昨天已经重新上班了,她说她还是想当老师,不想呆在教务处。王小磊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学校里响起了音乐声,胡校长对着主席台上的扩音器,大声地招呼着。王小磊一边朝着典礼现场走过去,一边准备给张楚打个电话。刚把手机拿出来,她想了想,又把它塞回口袋里。自从上次见面过后,他们就没有再约会了,也没有打过电话,只是发了几条问候短信。前天,从宏维那边回天方花园的时候,她甚至还庆幸地想,那天在“时光倒流”,幸亏没有拿走张楚的大信封。
这时,校财务室突然打来电话,说他们昨天已经收到张楚先生的三万块钱赞助费,问她发票怎么开。王小磊立马回答说,不用开了。来到典礼现场,胡校长老远就跑了过来,握着她的手,使劲地摇了摇,表扬她为学校立了大功,让她代表学校领导班子,向张楚先生的大力支持表示感谢。
典礼结束后,她突然拿出一封辞职申请,交给胡校长。她盯着胡校长,重重地嘘了一口气,她这时候才明白,她其实老早就不想当这个副校长了。
胡校长推了推眼镜,瞪着眼睛,瞧了她半天。随后,他一直追到校门口,直到看见王小磊拎着一个大包上了车子,才停下脚步。
片刻过后,她来到了宏维。那天泥工师傅说她脚步太重之后,她开始有意识地改变一些习惯,比如走路的时候,尽可能放缓步伐,这样声音就不会太大而影响到别人。从三单元的电子门进来后,她蹑手蹑脚地来到了三楼,几个扛着红砖的工人,歪着脑袋,偷偷地瞧了瞧她的胸部。她厌恶地瞪了他们一眼,然后迅速走开了。
她没有按门铃,掏出钥匙轻轻地推开门,然后径直进去了。她发现屋里面已被周师傅打扫得干干净净,已经贴好的大板砖异常明亮,从客厅一直延伸到阳台,平展得像一面镜子。虽然木工师傅还没有进场,但整个新房里已经有了崭新的气象,显得非常温暖舒适,就像若干年前,回到天方花园的新房子一样。
前天下午回到家里,她陡然意识自己有些过分,不应该对泥工师傅提那些要求,也不应该说那些话。从当初看到周师傅的第一眼起,她就知道,他是个认真的手艺人,对待这样的人,其实不必说太多的话。当晚,她很想跟他打个电话,表示歉意,后来一想,过两天结总帐的时候,干脆多给他一点钱吧。
屋里头一点声响都没有,而且没有点灯。她将手上的塑料袋放在地板上,随后瞧了瞧餐厅和卫生间之间的门,那地方有些黑暗,看不到往日的光线。
“周师傅……”她轻轻地小心地喊了一声。
没有回答,她确信他没有来。他怎么会不来呢?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那天听他说到他妻子的问题后,他还告诉了她一些其他情况。比如,他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一个在读高中,一个在读初中;村里有些人跟他介绍过对象,他两次都没有相中人家,总觉得对方不是长相难看,就是发育不良。
她突然有些恐惧,然后像小偷似的,蹑手蹑脚地来到卫生间门口。她立马怔住了,就像那天在装饰城里第一次看见那两块花砖一样。
她瞅见那个她以为姓周的泥工师傅,正贴在卫生间的墙面上,像肓人一样,双手摩挲着那两块花砖。
房子朝向是正南方,要是往日,这阵子阳光应该很好的,今天因为天气不够晴朗,此时却显得有些阴暗。泥工师傅趴在墙面上,那样子就像一个视力极端不好的人,正在检查墙砖是否贴得到位。
王小磊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然后一直盯着他。他显然没有意识到背后有人。王小磊看到,他先将双手完整地放在两口花砖上,随即,他突然停住左手,右手继续在墙面上动作,继续滑过来,又滑过去。一会儿,他的右手也停了下来,停在两块花砖之间的连接处,那个完全看不见缝隙的地方,那地方正是那个裸体女人鲜红的乳头。
片刻过后,王小磊还看见,他右手的五个指头突然弯曲起来,做出一个内握的姿势,那样子像是想抓住一团东西。他就这样连续握了好几个回合,然后重新张开手掌,将食指和中指停止在那颗鲜红的乳头上,轻轻地摩挲着,摩挲着……
这时,王小磊已经完全适应了屋里的光线。墙上的两块花砖被他擦拭得干干净净,像是让舌头舔过似的,光溜溜的。图案上的那个女人,显然是刚刚沫浴完毕,坐在床上,或者准备穿上睡衣,或者准备钻进被子里,等待着她爱人的到来。她咧着嘴巴,微微地笑着,像看着一个正在偷看或欣赏她的人,她似乎知道有人在偷看她的裸体,她一点都不感到害羞,她就那么磊落在盯着你。
突然,他收回双手,猛然掉过头去。因为,他听到一阵簌簌簌的响声,像是什么东西正缓缓地滑了下来。果然,他看见这个房子的女主人,身子贴着门框,眼睛迷离着,正慢慢地往下滑,一点一点地往下滑,然后瘫坐在门口的地板上。
“啊呀!”他喊了一声,连忙转身将她抱住。她浑身都在颤抖。他盯着她,眼神里布满了恐怖和惊慌,只见她脸色苍白,双手冰凉,眼睛半闭着,连嘴唇都变色了,嘴上像是在喃喃自语。
此时正是晌午,虽然阳光乏力,但也是一天里最为温暖的时候。他将脑袋伸到门外的餐厅,瞥了瞥卧室门口处那张铺在地砖上的九夹板,九夹板上垫了一层薄床单,是他这些天来用于午休的临时床铺。他想把她抱起来,准备将她放在那里平躺着。
“你是不是有什么病呀?”他轻轻地嘟囔了一声,准备站起来。
她似乎感觉到了,连忙扯了他一下。他立马意识到了,只好继续蹲着。他掉头瞧着她紧闭的眼睛,然后一动不动地抱着她。
“就这样抱一下我!”她终于说话了,“我没有病……”她的话听起来,仍然像是喃喃自语。她虽然闭着眼睛,身子颤抖的强度,似乎已经有所减弱。
“对不起,我……”他盯着她的脸,声音有些颤抖。她的脸上似乎抹了一点像粉一样的东西,闪着油彩和亮光,显得比上几次更加年轻和漂亮。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他知道这是城里女人才会使用的化妆品,闻起来有股特别的香味。“你……你……王老师,你好些了吗?你这是怎么啦?你不要紧吧?你别吓我,我……”他又说,口气里突然带着哭腔。
“没事……”她摇了摇头,动了动身子,抽出他的一只手,想放在自己的胸口上。半途中,她突然犹豫起来,于是捏着他的手,悬在空中,“我也得过乳腺癌……我做了手术,现在好了,我想活着……我只有一只乳房,我只有一边是好的。”
她哭了起来,是那种带着颤抖的抽泣,整个胸部一起一伏,鼻腔里呼呼呼地冒着粗气,两行滚烫的热泪,顺着她的眼角,一直流到她的嘴角。
“我猜到了。”他觉得她的手很软,很有肉感,而且正在慢慢地变热。他靠着墙,挪了挪屁股,然后腾出另一只手,轻轻地揩了揩她的嘴角,“你那地方长得那么好,比我老婆还长得好……她的乳房很像那个女人……长得非常好。”
他抬过头来,瞧了瞧墙壁上的那个裸女。
“是吗?”她好象清醒了过来,脸色也逐渐恢复了红润。随后,她做出一个挣脱的动作,他马上松开了她。
“她生我女儿的时候,奶水多得不得了……我都占了不少光。”他不好意思地说,眼睛里流露出回忆的神情,说话的口气变得平缓起来。他一直蹲着,垂着双手,用大腿和胸怀托着她丰满的臀部,“我做梦都没想到,她长得这么好,看上去这么健康,到头来却得了那种鬼病!”
“这可能就是你所说的命……”她睁开眼睛,盯着他的胡子和红红的耳根。
“你们女人真是怪事,这个地方越是长得好,越是长得大,越容易得这种病……”此时,他似乎突然忘记了羞愧,眼神也变得自信起来。
“所以说,世间没有完美无缺的事情。”她突然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随后将他拉了一把,那样子像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她大大方方地瞧了他一眼,随后盯着锃亮洁净的墙面,笑了起来:“我今天的心情非常好,我的感冒也好了不少……你的墙砖贴得非常好,我很满意……谢谢你,周师傅!”
她朝他伸过手去。
随后,他们站在客厅里结了帐。她给他多算了钱,而且没有让他感觉到。付完钱后,她让他把姓名和联系方式写在一张烟盒纸上。他一笔一划地写了出来。
“原来你姓邹?”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脸皮顿时红到了耳根,“下次,我要是再搬家,我还是找你来贴砖。”
她一边说,一边将刚刚带来的一只硕大的塑料袋塞在他手上。昨天晚上,她精心收拾了一些不算旧的衣物,有大人的,也有孩子的,还有一些其他的用具,她觉得他用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