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叶疏影与林辰心吃过早饭,走出留仙客栈,就看见门前的大道上停着一辆马车,两匹健马,车上布幔深垂。
叶疏影与林辰心从这马车前走过的时候,马车上的布幔被一只纤纤玉手掀起,露出一张精致而温柔的脸,冲着叶疏影浅浅一笑,说道:“叶大哥,林姑娘,你们快请上车来。”
叶疏影微微一愣,立即看见马车上一个身着水蓝色衣裙的娇小身影,正是沈玉泓,他不由得心中一阵欢喜,说道:“沈姑娘,你怎会在此?”
沈玉泓道:“我听说三月十八南京城举行三年一度的牡丹花会,因而想去一饱眼福,不知叶大哥、林姑娘可否赏脸与我同往?”
林辰心生在江南,对南京的牡丹花会早已见过几次,并不稀罕。她略有犹豫,望了望叶疏影,只见叶疏影面露欣喜之色,欣然答应道:“好极,沈姑娘相邀,怎能不去?”
林辰心无法,只能微笑点头随叶疏影登车。两人上了马车,却不由得愣了一愣,只见宽敞豪华的马车内,俨然坐着一位英武俊朗的年轻男子,正是澹月山庄的少庄主“小神龙”杨铭。
杨铭见了二人,爽朗笑道:“二位不必吃惊,在下也是受泓儿的邀请,前往南京城赏花。请。”说着一抬手,请叶、林二人坐下。
沈玉泓已放下布幔,只听见车夫一声轻吒,马鞭“啪啪”两声清响,马车已缓缓前行起来。
原来昨晚杨夫人与沈玉泓散步时,沈玉泓曾问起附近有什么好看的景致和好玩的地方,杨夫人说起三月十八南京城又牡丹花会,场面盛大壮观,沈玉泓便有几分向往。后来杨铭来找她,与她说起雪封剑与天罗山庄之事尚有些疑点,在真相大白之前不可轻举妄动,报仇之事不可急于一时。沈玉泓点头应允,便趁机要他相陪前往南京一览牡丹花会的盛景。杨铭本来也想带她出来散散心,便欣然答应。
至于邀请叶疏影同行,也是沈玉泓提出来的,杨铭也欣然答应,并且对此另有打算。
这两马一车,一路上缓缓而行,路上遇到好景致,便要下车游玩一番,看到地方名吃,便要尝上一尝,总共花了五天,好歹在三月十七日晚上赶到了南京城。
只是这一路上,沈玉泓一直兴致勃勃,杨铭随喜,万事都依她,十分宠溺。倒是叶疏影与林辰心两人心事重重,若即若离。尤其是每游玩过一处景点,沈玉泓便要询问一次叶疏影的伤势如何,有无大碍,叶疏影虽在心中感激,面上却有些尴尬,总忍不住用余光留意杨铭的神色。
杨铭却总是一脸坦诚的笑意,反让叶疏影猜不透这表兄妹两人的关系究竟只是单纯的兄妹之情,还是已经默许并且相互信任的儿女之情。
林辰心每见到沈玉泓关心叶疏影,便心生几分醋意,只因杨铭在场不好发作,只好隐忍而过,只盼叶疏影不要对沈玉泓生出爱慕之意。她自己除了晚间休息,也是对叶疏影寸步不离,照顾得无微不至。
四人到了南京城,在林辰心的介绍下,便在次日要举办牡丹花会的街巷附近的福临客栈住下,因赶路辛苦,几人吃过晚饭便各自休息。
这南京城原是太祖皇帝朱元璋于洪武元年定的国都,应天府是为明朝京师。燕王朱棣发动靖难之变夺得皇位后,于永乐元年昭改迁都北平顺天府,永乐十九年正式迁都,以北平为国都,恢复南京之名作为留都。如今这座旧时皇城,虽不似当年昌盛,但是其富饶繁华也是远近的大城市所不及的。
到了牡丹花会这日,天才蒙蒙亮,举办花会的街道就喧嚣起来。城中大大小小牡丹园的主人正指挥着园丁们将苦心栽培出来的牡丹花车载马驮搬到早就定下来的地点,摆放好,要为自己的牡丹园挣个好名声打个好招牌,好为自家牡丹花讨个好价钱售往各地。
才到辰时,一处十字街,东西方向二里长龙,南北方向三里花河,人到街上一站,满眼都是各色牡丹,便是朝晖晚霞也变幻不出这般艳丽色彩,便是织女下凡也织不出这斑斓花样。
杨铭、叶疏影等四人吃过早点,步入花街,瞧着这望不到尽头的花花绿绿,左边一家“花似玉”,右边一家“国色春”,前边还有锦绣园、琉璃院、第一香庄园、春色满园、万春亭……便是多长几对眼睛也看不过来。
沈玉泓看得芳心怒放、兴致勃勃,如同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一般手舞足蹈,一派天真,全无昔日少女的矜持。
杨铭见她如此活泼欢快,心中也是说不出的欢畅,一面欣赏牡丹,一面物色好的花种,要给澹月山庄的花园添些春色。
叶疏影见到沈玉泓天真烂漫欢愉无比,心情有些复杂,暗道:“她也许只有与杨铭在一起才会这样随心所欲,不加掩饰。”不禁黯然神伤。
林辰心时不时地看一眼叶疏影,却见他有些失神地望着走在前面的沈玉泓的身影,心中不由得一阵失落,脸上却微微绽出笑颜,指着道旁一株透着碧绿色的牡丹,说道:“叶大哥,你看那株‘春水碧波’,乃是牡丹中的极品,极难存活,我前年曾尝试栽种了两株,只可惜都没能活过一个月。”
叶疏影望了望林辰心所说的那株牡丹,只是微微点头,说道:“原来那绿色的也是花儿……南京城的牡丹花会果然名不虚传。落尽残红始吐芳,佳名唤作百花王,竟夸天下无双艳,独占人间第一香。这牡丹花国色天香,不愧为百花之王。”
林辰心道:“叶大哥,那边有白色的梨花春雪,你快看。”便拉着叶疏影到一家琼华苑去欣赏牡丹花。
这南京城的牡丹花确实不差,单瓣的黄花魁、泼墨紫,重瓣的朱砂磊、蓝田玉、赤龙换彩、银粉金鳞;红色的玉面桃花、虞姬艳妆、状元红、胭脂香,绿色的翠玉、绿如意、春水碧波,粉色的瑶池春、月娥娇、飞霞迎翠,紫色的紫金盘、紫玉生辉,白色的梨花春雪、白玉、天山莲,黄色的黄鹤翎、金嵌玉、百两金……莫说叶疏影对花草并无研究,就是杨铭见多识广,也认不出这许多种类,叫不出这么多名字来。
这时一阵音乐传来,琴瑟同奏,笙箫齐鸣,乐声喜气悦耳。接着一阵歌声从两侧阁楼传出:“牡丹芳,牡丹芳,黄金蕊绽红玉房。千片赤英霞烂烂,百枝绛点灯煌煌。照地初开锦绣段,当风不结兰麝囊……”这歌声像是有十几个女子一块唱出来的,十字街上处处都可听到,歌声带着江南情味儿,绵柔之中不失轻快旋律,如烟霞云雾从空中飘荡变幻一般,听着十分享受。
十字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歌声响起,花会就算正式开始。
杨铭看牡丹花也不那么仔细了,目光在人群里流转,像是在找什么人。只是想找的人没找到,倒是看到四个腰里挂着佩刀的汉子推开旁人,护着三个人走了过来。
这三个人,中间的一个三十岁年纪,面皮白净,锦衣华服,气质不凡,一看便不像普通的百姓。再瞧左边这位美人儿,才二十岁年纪,虽没有花弄影楼童羽的倾城容貌,但长得俊俏标志、清新脱俗,看她和那位锦衣男子的亲昵劲儿,不是他的爱妻便是他的宠妾了。真正引起杨铭注意的却是右边的那个三十五六岁的汉子,这人身材魁梧,豹眼狮鼻,目光如炬,走路时既轻又稳,一看就知是位武林高手。
杨铭不看则已,看了不免吃惊,那位豹眼狮鼻的汉子正是当朝皇帝身边的红人张軏。此人在永乐年间被太宗皇帝(明成祖朱棣)封为锦衣卫指挥佥事,洪熙元年仁宗皇帝嗣位,将其升为指挥同知,两年前随当朝皇帝宣宗征讨反王朱高煦,因立了战功又得重赏,年龄不高却是红得发紫的人物。这人一时权高势大,朝中官员不敢得罪他,他却又不安分起来,跑到江湖上来兴风作浪,在去年一年之中便害了不少江湖人士。杨铭在半年前就见过他,当时替两个江湖朋友出头,与张軏大战了四十多个回合不分胜负,后来张軏的手下来传报紧急消息,张軏才罢手休战,说改日再分个高下。
杨铭看了两眼,便急忙拉开沈玉泓,怕她与这些人撞上。再看那旁边的四个护卫,个个虎背熊腰,目光炯炯,一面小心推开旁边挡路的人,一面留意周边,十分警惕。
叶疏影虽然陪着林辰心,却一直留意着沈玉泓,见到杨铭突然将她拉到一旁,也发现了张軏等人。他虽然不认识张軏,但也能看出这些人身份不简单,便往那边挪了挪,想看一看是怎么回事。
那张軏见到杨铭,顿时两眼发红,整个人便如同发怒的狮虎一般,恨不得立时与杨铭给当场动起手来。但他却不动手,怒容一闪即逝,微笑对杨铭道:“今日下午申时,咱们两个在向阳街东面的华阴亭相会,谁若不到便是狗熊。”
杨铭微微点头。那位锦衣华服的男子听见,问道:“张軏,你跟谁说话呢?”张軏恭恭敬敬地回答:“老爷,我遇着个朋友,打了个招呼。”那锦衣华服的男子点了点头,正好那美貌女子见到有喜欢的牡丹花,对他道:“老爷,这株‘青龙卧墨池’不错。”男子道:“好,等花会散了,咱们带回去。”那张軏听了便让手下去对园主说某株牡丹买下了,待花会结束后请送到某处。
这时楼阁上的歌女唱到“我愿暂求造化力,减却牡丹妖艳色,少回卿士爱花心,同似吾君忧稼穑”就算唱完了。乐声停止,那锦衣男子拍手赞道:“好,唱得好!”那美貌女子嗔道:“有多好,难道比我唱的还好听吗?”锦衣男子道:“哪里哪里,当然是你唱的好听。”
沈玉泓等这十一个人从身边过去了,问杨铭道:“铭表哥认识他们吗?”
杨铭道:“我只认得一个。别理他们,咱们好好看看这些牡丹花,我要挑几株好的捎回澹月山庄。”
叶疏影悄声对林辰心说道:“没想到今日还有一场好戏看,倒是意外收获了。”
林辰心说道:“什么好戏?”
叶疏影道:“下午申时,华阴亭,到时候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