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时候随着韩默声去与广安郡王府的宾客寒暄,作为女眷秦微自然被带到了那一群夫人小姐中间。毕竟是准城主的妹妹,又颇受太妃的喜爱,且年纪小,又是瞎子,怪可怜的,所以除了几个心存轻蔑的不冷不热说几句,大都待她客气。这等客气的套路秦微也十分熟悉。
秦微一边与夫人小姐们客套着,一边细细揣摩着她们说话的语气,少了令人眼花缭乱的精致装饰,没了以假乱真的表情,只有声音的宴会也是一样的精彩纷呈。只是格外累些。
待到晚间的时候,韩默声真的带她去见识明月湖上的纸迷金醉了。
虽然事实上只能称之为‘听识’。
朗月城的明月湖大概算得上是齐国数一数二的风花雪月之地,秦微先前在书中读到的几个青楼奇女子也有一半是在这明月湖上声名远播的,虽然如今的秦微已经不是昔年困在云泽城干粮街里只能看到一些江湖草莽、或是待在后宅之中最多见几个清客幕僚、对那些只有书本中才有的传奇之人无比的好奇的小丫头了,但明月湖这样的地方,她还是很好奇很期待的。但是哥哥喂,您这样带着亲妹妹来夜游会友真的好么?
在明月湖装饰奢靡的花船之上,秦微小心翼翼的跟着韩默声落座在一个颇有分量的位置上,那花船很大的样子,毕竟光是来的公子哥儿也有十四人,一个人至少带着一个人,再有明月湖上著名的歌姬乐师两三人,往来伺候十来人,如此船上也不甚拥挤。
不过那些公子们的随从就挤不上来了,都是在旁边的两艘小船上,也是摆着酒席。
坐在秦微右手处的是两个公子,不过听众人的声音,靠着秦微的那位乃是浮世阁的浮生公子。
这位本来秦微是该坐在韩默声左手边的,却因为左边那公子素来品性不佳,疼爱妹妹的“纪勉”便叫她坐了右手边。
浮世阁是一家梨园班子,做到开了阁,还在明月湖畔屹立不倒,可见其背景之深厚,技艺之高卓,秦微在云泽城的时候,也听戏,也听过这仅次于紫微城梨花园的浮世阁。
对这浮世阁当红的旦角也有所耳闻,此时遇见,虽然场合不对,时机不好,倒也不妨碍她心生好感。而这浮生公子言谈圆滑不落下乘,语调带着些戏腔的婉转韵味,也不像一旁的一些只晓得一味的迎合。那样的声音语气,听不到半分真意,指不定说的人都腻味了,那些人怎么就喜欢呢?
秦微暗想着,她很清楚的听到那位带了浮生公子来的吏部侍郎之子压的略低的调笑之语,也听到浮生公子暧昧圆滑的回挡。相比于其他地方传来的声音,还是浮生公子的好听些,且言谈也有兴趣些,他身边的侍郎公子听起来也不是光有身份的公子哥儿。只是在言语上,还是占不到浮生什么便宜,秦微听着这个倒是觉得有点意思,联想到昔年试图在青楼之中寻找名妓的稚嫩想法,竟然也颇有一点世事无常,沧海桑田的感觉。
韩默声也是与几个公子谈天说地,他平素话少,却似乎是一个天生的戏子,一入戏便活脱脱的换了一个人,而且绝不存在人前一张脸人后一张脸,仿佛他就是那个人。甚至还有一位同样带着妹妹的公子与妹妹似乎都看中了他,正拿言语试图勾搭。
勾搭,秦微想到这个词的时候也笑了。
腹诽也是个不错的习惯啊!尤其是那个对象还是惹不起的人。
此时忽然有人道怜影姑娘到了,一众人便开始起哄,韩默声那内力逼音成线对秦微说,“没听到木浆拨水的声音吧!训练耳力不是要你什么声音都听到,而是要从千百种声音之中找到任何一个你需要的。”
秦微轻轻点头。身旁浮生公子喃喃的说了一声:“早说了那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什么时候能多长点心啊。退到后面教个琴就不能活了么?唉!”
侍郎公子扭头道:“你说什么?”
浮生公子声音慵懒,恍若不知:“嗯?什么?”话稍如勾,那叫一个婉婉的转呦,听得秦微一身鸡皮疙瘩。
“唔,我听错了,瞧你的样子,是累了吧!”侍郎公子的话没问题,语气让秦微有一种掉鸡皮疙瘩的感觉。偏偏旁边这人又低笑一声,声音传来:“叫你别什么都听了。”
秦微很想回他一句你不是也听了,可她的内力还不足以逼音成线。只好抿抿嘴咽了下去。
这边说着那边怜影姑娘寒暄已过,已经拿起琵琶唱了起来。呵,果然是一把好嗓子,那歌声清亮如水,唱的又是低回婉转,既穿透了杂音,又不显高亢,听起来甚是动人,偏偏在秦微听来那声音清淡之中还有一股掩藏得极好的灰暗悲哀。想起方才浮生公子那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什么‘那人不是好东西’,什么‘长点心’,说的大概就是怜影。秦微想要问一问这位怜影姑娘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
韩默声忽然一只手揽住了秦微肩膀,动作力度如同在白雕身上那般,传递着危险的气息。秦微心思一凛,果然又是一道目光,只是这一次那目光是从她的身上掠过,停顿了片刻。而随后,便是针对他不远处的一道隐约的杀意。不知道为什么,对这目光,对着杀意,秦微都有一种莫名的熟悉。
她都感觉得出那杀意并非针对自己,韩默声自然不会察觉不到,护着她的手却依旧没有松开,“你是纪鸾衣!”。
秦微这才记起,自己是个不懂武功的瞎子。伸出手去拽了一下被那侍郎公子揽在怀里的浮生公子,在桌下他的手臂上,轻轻的写下‘危险’二字。
那浮生公子也是个见多了事情的人,身边的小丫头看着单纯温顺,他却能感觉到一点违和,当下不动声色借着话头将那侍郎公子轻轻一推,将自己推向了秦微这一边。